大乾建龙二十七年,千林岛,南十六坊。
距离令月抵达千林岛,已过去三日。
“你在说什么胡话?让我欺师灭祖吗?”
阎樱生气的把两张牌摔到桌上:
“对四。”
“对八。”
陆远甩出两张牌,解释道:
“只是找你们讨论,而且千林港也没你们家的势力。”
“展鸿,到你了。”
黄展鸿看着手里牌,沉默半响吐出一个字:“过。”
“我不提供意见,能说的只有一句,别忘了你还是黄家人。”
阎樱思索一会儿,挑了两张:
“对九。”
“黄展鸿你做梦吧,陆远身上的印记,端木家的老大爷已经帮他抹了,咱们现在在外海,谁认你黄家的卖身契。”
“别忘啦,陆远现在是你船长,你不服气可以滚的,我特别希望咱们的新船上见不到你。”
陆远看了眼牌,挥挥手示意过:
“话别说这么难听,我只是想探索一种新的办法,让大家日子都可以过得好点。”
“过。”黄展鸿做出同样的选择,随后说道:
“他们日子过得苦,是他们不努力,这事儿我们当初在岛上就讨论过了。”
“你能出什么主意?无非就是让利于民这种说了几千年的东西,那和让我们去得罪千林四家有什么区别?”
“真以为帮了人家忙,人家就能让你胡来?”
阎樱觉得黄展鸿说的也有道理,打出一张单牌九:
“他说的有道理,明面上千林港只有四大家,可别忘了,这里是南海距离大乾最近的货物中转站。”
“用江湖话,就是这儿的水可脏了,什么人都有,各种势力不断磨合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你乱来的话,四家不打你,其他人也要打你,谁家没有金丹期的老祖啊?就算没有,凑钱雇一个邪修过来,你也吃不消。”
陆远点点头:
“私下乱来肯定不行,所以我打算先走正规路子摸摸情况,影山宪一把一个坊市交给于鸿诏管,他管不就是我管。”
听到这话,黄展鸿和阎樱同时看向他,眼中都露出不可思议。
阎樱:“你说什么?”
陆远重复了一遍,随后解释道:
“我听到的时候也跟见了鬼一样。”
“按照于鸿诏的说法,是影山宪一单独找他谈过。”
他回想了一下,复述出影山宪一这么做的理由。
“利用岩渊千代召来鬼神,消灭端木家,这是最好的结果,为了这个目标,他和岩渊千代都是可以牺牲的。”
“鬼神被阻止,让端木家的老祖魂飞魄散,这是第二好的结果,端木家的底牌永远少了一张,而岩渊千代还活着,鬼神可以被再次召来,这是于鸿诏导致的后果,但另一个角度看,也可以是功劳。”
“大乾古话,好死不如赖活,他很同意,影山家和岩渊家是世交,岩渊千代能活下来,出于个人层面,他很高兴,所以他没有把于鸿诏的所作所为上报家族,反而将其描绘成了一个忠义的武士,要给与赏赐。”
“当然,最大的原因是,他觉得这么做,是对于鸿诏最大的侮辱……于鸿诏当时差点跟他拼命。”
听到这些,阎樱和黄展鸿直呼这东瀛鬼人简直心理变态。
污蔑一个大乾的边关将士是自家的忠义武士,简直杀人诛心。
“如果于鸿诏不答应,他们就大肆宣扬这件事,按照千林岛的信息流通能力,估计很快就能传到碧雪海。”
“于鸿诏没得选,我就顺水推舟,让他继续卧底。”
陆远接着向两人说明:
“他知道自己是在为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牺牲,心里好受不少。”
阎樱依然觉得不太可行:
“既然那个坊市原本是影山家的,里面肯定都是他们的人,于鸿诏这是被监视了啊。”
“里面有一点风吹草动,影山家都会知道的。”
陆远点头,但这个问题早有解决办法:
“影山家确实是会知道,甚至已经知道了,昨天就来人找过我。”
“他们表示,支持,非常支持,如果我做得好,就推行到其它坊市。”
黄展鸿冷哼一声:“听起来都假。”
“东瀛人最擅长背后捅刀子。”
陆远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什么事情都没法说稳操胜卷,我们一路都是冒险过来的。”
“有变数是人生常事,困难肯定会有,但不能就这么怕了。”
“既然对方敢把地盘交出来,我就没必要客气。”
黄展鸿听完,哦了一声:
“行吧。”
他说:
“既然你这么想撞墙,我就给你出个主意,生活,无非四样。”
他伸出四根手指:“衣、食、住、行。”
“想不到切入点,就从这四个方面找。”
阎樱也附和道:
“他说的没错,那个坊市是什么情况?”
陆远随后为他们说明坊市的情况。
坊市名叫东二十四坊,又叫东二十四市,主要售卖新鲜的瓜果蔬菜。
坊市的原管理队伍的队长叫井上扶,境界在筑基一层,手底下有十个人,基本境界都在练气七八层。
于鸿诏空降的职位是坊主,原本这个职位是井上扶兼职的,不过井上扶似乎被打过招呼,没有对自己的位置被抢有一丝不满。
按照陆远的建议,于鸿诏正在让井上扶走访商户们,收集他们的建议,虽然不知道能有多少真话,但肯定能从商户的建议中看出一些猫腻。
听完陆远说明的情况,阎樱立刻给出一条建议:
“记得调查菜价,嘴会骗人,价钱不会。”
“和周围一对比,过低和过高都能看出问题。”
“菜价太低,商户和菜农至少有一个,没有足够的利润。”
“菜价太高,商户、菜农和运输上,至少有一个有问题。”
陆远颇为意外的看向阎樱:
“你这么懂?”
阎樱瞟了眼黄展鸿:
“我和某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可不同,我从小就跟着叔叔伯伯跑基层的。”
“你给我点时间,我能把一艘完整的船造出来。”
黄展鸿只是呵呵一声,没说什么。
事不宜迟,陆远行动起来,他出门后,李立元走进来接替他的位置。
他不送货的时候就在这家客栈兼职,陆远让他继续未完的牌局。
他拿起陆远的牌看了一眼,单牌三、五、七、j、k,他忽然后悔了。
这活儿,该加钱的。
另一边,扔下一手烂牌走的陆远朝着东二十四坊出发。
距离秘境的事情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令月确实留在了千林岛,南十六坊,那里是一座高山,她喜欢视野开阔的高处。
陆远自那之后就和她没接触了,两人本身就没什么共同话题,要说有什么想法更是无稽之谈。
端木刚倒也守信,给陆远安排住处,在南十三坊,同时星夜也给陆远安排了北七坊的大宅,还给他开通了律令池的传送功能。
陆远觉得这个功能太便利了,但大部分时候还是住在南十三坊,没有别的原因,楚沁也住进了南十三坊。
两人虽然没有直接表述彼此心意,但也是心照不宣,无需多言。
反倒是叶剑红暂住在北七坊,平日经常和鲛人族的炼器师、药师、符咒师们交流技艺。
虎鲸号上其他人,也都各自被依附的势力安排住处,丹枫和祝振锋在秘境结束后,和克林特家族签下长期雇佣协议,包吃包住。
克林特家族并不在意他们的过去,或者说,只要好好工作,契约结束后的未来他们也不在乎。
于鸿诏没得说,被影山家狠狠安排,最让他绷不住的是,他住在东十六坊,岩渊千代被软禁在南十六坊,这两个坊市是相邻的。
不仅如此,他俩住的地方,只隔着一条胡同。
围墙也不高,说话声音大点另一边都能听到那种。
而且两边都知道对方在另一边,这么些天,于鸿诏每天回去一想睡下,就听到隔壁开始哐哐撞墙。
主打一个互相折磨。
原本计划打听情报后再度起航,但仅仅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大家就觉得,先在千林岛生活一段时间也不错。
四处漂泊的未必就是好生活。
当下虽然也有各种烦恼,但每天能够吃到新鲜的蔬菜,能够睡在平稳的床上,不用听到船蛆的低语,不用直面加了盐和各种古怪调味料的海风,似乎也是一种幸福。
众人暂且都听从陆远的命令,蛰伏起来,丹枫对此也毫无质疑,因为按照端木家情报,巡海军两年后就会到这里。
两年时间,对于即将踏入筑基境界,寿命将达到两百年,今年仅十七岁的她来说,并不远。
对于其他人来说也是一样,毕竟船上的修炼资源并不充足,而这座岛是整片南海最有名的自由港之一,五湖四海的丹药、材料,都能在这里找到。
穿过交错的街道,陆远抵达东二十四坊的管理所。
门口的卫兵看到是陆远,没有过问,直接让他进去,陆远是他们新坊主的朋友,这点他们早就知道。
进门后,陆远找到在大堂案牍上查阅资料的于鸿诏。
符文技术让造纸变得方便,世家的资助让落云城边关军里的新一代,基本都能识字。
但也只是能识字,读写能力依然堪忧。
于鸿诏看着密密麻麻的报告,头都大了,听到脚步声,瞧见来的人是陆远,长舒一口气。
“你可来了。”
他说:
“这是你要报告,是我看不懂,你看吧。”
“他们查的也太详细了,连这些商户家里几口人几头猪,婚配与否,年龄大小都查的明白。”
“这还只是十分之一,剩下的他们还要陆续送来。”
陆远看着桌上的文件纸,堆得有三十公分那么高,他随后拿起一叠看了看。
“与其说是详实,不如说是琐碎,连每个商户摊位前长的苔藓是什么品种都要大书特书。”
“没把你放在眼里啊。”
于鸿诏听到这话毫不意外,苦笑一声:
“我一个大乾人,他们都是东瀛人,能把我放在眼里才奇了怪了。”
陆远随后继续查阅,发现物价倒也调查,而且为了让内容显得更加琐碎,用了很多模糊的描述。
“这份写着物价平稳、相对较低、居民评价很好、购买很便利、十分新鲜……”
“这份又写着包装精美、新兴品牌、百年商户、只做高端、面向大众……话都说的前后矛盾了。”
啪的一声,陆远把资料放下,交代道:
“这资料谁整理的,让他按照商户的名字,分门别类,重新整理一遍。”
“你跟我出去。”
于鸿诏有些不解:
“出去?”
陆远点头:
“你不去亲眼看看,还真想当东瀛人的官啊?”
“那过段日子,你都要以为萝卜是盘子里长出来的了。”
于鸿诏无语的跟上陆远,两人来到坊市内,此时是下午,来买菜的人不多,陆远选了个摊位蹲下,店里老板见来了客人,立马迎上来。
“要买点什么?我们这都是附近小岛产的,从地里采出来,当天就送来了,绝对新鲜。”
看着憨厚的中年老板,陆远拿起一根还沾着泥的萝卜,略带湿润的泥土似乎是萝卜新鲜的证明。
只是有个小破绽,今天是个艳阳天,这会儿都下午了,萝卜上的泥土怎么可能还是湿润的。
陆远轻轻擦掉泥土,发现下面还有一层干燥的泥土,又抹去一层,发现还有。
这时候他感觉不对劲了,运气一震,萝卜上的泥土层层掉落,比起原本的体积小了五分之一。
而除掉所有泥土后,萝卜也露出真面目,已经有些蔫吧,显然不是老板口中的新鲜。
“诶呀客人,你怎么这样,这根萝卜你弄坏了,你得买回去。”
看到陆远的行为,摊位老板立马急了,于鸿诏想说什么,却被陆远抬手制止。
“老板,萝卜我们肯定买,这萝卜多少钱一斤啊?”
他问。
“刚刚得两钱一斤,现在你给弄成这样,得两钱五厘了。”
陆远点头,摸出十文钱,放在手心掂了掂:
“够吗?”
“够了够了。”
老板伸手要拿,陆远又把手抽了回去,看着又急了的老板,他笑呵呵道:
“钱我当然给,这萝卜肯定没四斤,多的那几纹钱,我得买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