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苑。
自去年,皇帝朱厚熜南巡归来之后,便时常来此,在无逸殿内玄修。
为了方便处置政事,便将无逸殿旁的左右厢房,改为直庐,供值班大臣起居。
又下诏命翊国公郭勋、成国公朱希忠、京山候崔元、驸马都尉邬景和、大学士夏言、翟銮,以及礼部尚书严嵩等勋戚大臣为入直大臣,在西苑内办公。
这西苑,历来乃是皇家园林,因在紫禁城之西而得名。其东至西苑门,西至西安门,南至长安街,北至北安门,介于宫城西墙和皇城西墙之间,占地甚广。
成祖皇帝起兵前,曾令道衍和尚在西苑练兵。
永乐十九年,迁都北京之后,西苑便成了离宫别苑,作为君臣游乐之地。
后来,西苑除了供皇家游兴之外,又多了“高墙”和“冷宫”,犯法的藩王,被惩处的后宫妃嫔,甚至帝王,皆会被囚禁于此。
英宗皇帝朱祁镇被瓦剌释放南归之后,被尊为太上皇,就被软禁在南宫。
景泰八年,朱祁镇在石亨、徐有贞等人的拥护下“夺门”复辟,重登皇位,将异母帝朱祁钰改封为郕王,迁居西苑,不久后暴卒而亡。
孝宗皇帝朱佑樘亦是出生在西苑,靠着宫人的庇护,方才躲过万贵妃的毒手,长大成人,后来更是被立为皇太子,即位做了皇帝。
对朱佑樘而言,西苑是其“潜龙”之地,幼年艰辛苦难皆与此地相连,但到了其子朱厚照之时,却将此处变成了逸乐骑射之地。
正德二年起,朱厚照便在西苑费银二十四万余两,新建豹房二百余间,广蓄美色与义子、番僧等人,日日声色犬马,不再回归大内。
到了嘉靖二年之后,皇帝朱厚熜供斋醮神,建殿设坛也多在西苑。
嘉靖九年正月,夏言上书请举皇后亲蚕礼。
此事并没有受到廷臣阻拦,蚕坛很快便于当年三月建成,并举行了亲蚕礼。
亲蚕礼的施行,坚定了朱厚熜进行礼制改革的决心,同时也掀起了嘉靖一朝大兴土木的序幕。
先蚕坛遵从皇帝亲耕于南郊,皇后亲蚕于北郊的古制,将坛址选定于安定门外,但是皇后出宫城不方便,且没有水源进行浴蚕,造成了北郊蚕坛的先天不足。
嘉靖十年初,朱厚熜在南郊亲耕后,给事中王玑上书称:“南郊的亲耕礼‘流于具文’,当以‘天子亲耕以供粢盛’”。
于是朱厚熜便萌生在西苑空隙的地方耕耨,并在每年的春秋两个时节,临幸观省,然后收其所入,输之神仓的想法。
朱厚熜认为,这样做既可知小民的疾苦,又可获得上供神明的祭物,一举两得。
与此同时,廷臣们再次提出皇后出郊不便的问题。
朱厚熜考虑到唐宋以来亲蚕礼皆设于内苑,且有太液池水可兹利用,于是下定决心,农桑并举,欲行耕籍、亲蚕之礼于西苑。
先后重建先蚕坛,并新建土谷坛,土谷坛后来改名为帝社帝稷坛。
嘉靖十年三月,朱厚熜亲赴西苑,与张璁、李时等朝廷大臣一同勘察、审定,最终选定西苑旧仁寿宫前后的空地,分别兴建先蚕、土谷二坛。
并在西苑昭和殿内敲定了最后的规划,并御制了《西苑视谷祗先蚕坛位赋》赐与了二位阁臣。
在这个规划中,皇帝省耕省敛之所便是无逸殿的一组建筑。
这西苑无逸殿,面阔五间,无逸二字乃是寓为“戒逸之意”,这是周公告诫成王的话。
殿中宝座后的墙壁上,用永乐年间制作的金砖刻写着大字《农家忙诗》,这首诗是朱厚熜的父亲朱佑杬所作,诗的后面附有御制的诗文记。
大殿的东西两壁作沙壁,左边书写有《尚书》周公所作“无逸篇”,右边书写的是内阁首辅张璁所作“无逸殿右壁记”。
在殿的左右,有碑亭两座,碑与碑亭均仿照敬一亭的规制建造。里面竖立着“御制无逸殿左、右碑”,分别记述了兴建这批建筑的初衷与缘由。
殿的前方为一亭,名曰“豳风亭”,取诗书之意,以重农务。
亭的北壁亦用金砖刻写着“御制题豳风图诗”,左右壁则分别题写着“周公七月诗”与“豳风亭右壁记”。
无逸殿的东西两侧,有配殿三间,豳风亭前有门,门上牌匾照迎翠殿,用大理石为之金字。
院落围以小厦垣墙,整个建筑群饰不过华,制不侈崇,形制比较简朴。
朱厚熜又命工部,在该院落的南边建一了一处“省耕亭”,皇帝观耕时小憩于此处。
在院落北边的空地,建成仓库一所,名曰“恒裕”,用以储藏西苑农田出产的粮食。
这些粮食,主要用于方泽、朝日、夕月、太庙、世庙、太社太稷、帝社帝稷、先蚕及孔庙的祭祀。
整个西苑的工程,当时由内阁首辅张璁亲自领衔督工,司礼监太监鲍忠、户部侍郎张云董其事,匠官甘为霖、郭孟阳则负责具体的工程等事物。
这无逸殿建成以后,朱厚熜每年祭祀完帝社帝稷后,均要在此设宴,款待陪同祭祀的官员。
而到了九月,庄稼收获的季节,朱厚熜也常率近臣在此观看农夫收获粮食打稻的场景。
每当朱厚熜驾临无逸殿的时候,均要奏响五曲,分别为:一奏本太初之曲朝天子。二奏仰大明之曲殿前欢。三奏民初生之曲,其一沽美酒,其二太平令。四奏品物亨之曲醉太平。五奏御六龙之曲,其一清江引,其二碧玉箫。进膳曲,其一水龙吟,其二太清歌,其三上清歌,其四开天门。
殿成以后,朱厚熜又命辅臣及经筵日讲官、六卿侍经筵官,各撰《尚书》无逸、诗豳风、七月,讲义一道,于无逸殿进讲,进讲完成后,也会依例举行宴会。
朱厚熜对西苑农田的的耕种颇为重视,西苑的农田有五顷多,设有役农五人、老人四人、骡夫八人进行日常的耕作,更令户部的堂官专门管理此事。
这几日,朱厚熜便又躲在西苑无逸殿内修炼,而陪同他的则是刚刚授封为紫府宣忠高士的段朝用。
“黄锦,去工部问问,这仁寿宫怎么还没有动工?”朱厚熜停下脚步,看着静悄悄的仁寿宫,眉头紧皱。
段朝用倒是没有留意此事,他才侍奉朱厚熜左右不久,对着西苑也不太熟悉。
黄锦却是知道,前段时间,皇上下旨令工部重新这西苑内的仁寿宫。
只是,过了这么久,工部竟然还没派人来动工整修。
黄锦连忙应下后,挥手唤来一个小太监,吩咐他前去询问工部原因。
这仁寿宫,乃是在无逸殿的西南方向,毗邻无逸殿。
朱厚熜对重修仁寿宫甚是上心,他每次来到西苑,总是觉得此地甚为安静,又远离令人聒噪的朝廷政务,是一处绝佳的修炼之地。
朱厚熜便带着段朝用,在宫人的簇拥下,进了无逸殿清修。
片刻后,黄锦回来了,恭谨奏道:“皇爷,工部的人回话说,这营建工程甚多,分派不出来人手和钱粮,修整仁寿宫。”
“工部还差人说,国库里的银子甚是匮乏,如今宫内外大小工程有二十三处,各处兴工,已是极为繁重,京军本就不够用,从民间招募的百姓,已足足耗用了两百多万两银子。”黄锦看着朱厚熜趋于冰冷的面容,又缓声回道:“此外,承天府又有十余处工程尚在建造之中,耗费靡多,银两物料,皆是不够用。”
朱厚熜冷冷道:“还有什么,一并说出来,让朕听听。”
黄锦悄悄咽了咽口水,继续回禀道:“工部请求停建不急的工程,另外将那些朝廷勋贵家藏匿的京军,请皇爷下旨,令他们交出来。”
“工部尚书蒋瑶,请求致仕,这是刚刚呈上来的奏请。”黄锦从袖子里摸出一道奏疏,双手奉上。
朱厚熜接过来,翻看了一下,刚刚有些冰冷的神情,有所缓和,吩咐道:“想不到蒋瑶已是古稀之年了,岁月不饶人啊。”
沉吟片刻,朱厚熜才道:“《尚书》有云,‘大夫七十而致仕,老于乡里’,蒋瑶领工部多年,为朕出力甚多。”
“罢了,黄锦,派人送蒋瑶归乡,一应赏赐,不可缺了。”朱厚熜叹了口气,吩咐道。
黄锦道:“老奴领旨。”
朱厚熜又道:“下旨,着户部左侍郎张润领工部尚书一职。另外,责令京军,凡是在籍军户,系数回营,敢有藏匿不放归者,责令锦衣卫严惩。”
黄锦躬身领旨。
朱厚熜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又接着道:“至于户部的奏请,各财用支出,军匠使用等事宜,朕都准了。”
“不过,这西苑仁寿宫和钦定殿等两处工程,不能停建。责令工部、户部合力,速速建好,暂停科道官的稽查,前后耗费的物料钱粮有多少差额,朕也不予追究。”朱厚熜停顿了一下,断然道:“朕只要他们,速速修整好仁寿宫和钦定殿。”
见皇上催促甚急,黄锦心里有了章程,回道:“老奴这就亲自跑一趟工部和户部,一定将皇爷吩咐的差事办好。”
朱厚熜又嘱咐道:“告诉他们,务必革新守法,钦定殿工程重大,文武大臣,要时刻督察,加紧建造,不可懈怠。”
黄锦心知这正在建造中的钦定殿,在皇上心中的意义。
此前,朱厚熜举行的一些道家仪式,皆在紫禁城中的钦元殿举行,但是场地狭小,难以施展。
况且皇宫之内,整日烟熏火燎,多受朝臣们的非议。
于是朱厚熜便在西苑内选了一处绝佳的地方,修建钦定殿。
为了能早日将这处用于道家斋醮的大殿建造好,朱厚熜亲自主管建造一事。
别的工程都可暂缓,唯独这西苑仁寿宫,和钦定殿等两处重要工程,要并立速成,一日不可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