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宫,侍从室。
一群黑衣谒者满脸忧色围着涂山瑶七嘴八舌的小声说着话:“涂山大人,您最了解大王心意,您去大殿那边瞧瞧吧,大王都在里边静坐一整日了!”
“是啊,涂山大人,亭午时送入殿内的膳食大王一口都未动,怎么端进去的,怎么取了回来,往日里哪里有过这样的事啊?”
“是啊,涂山大人……”
涂山瑶趴在桉几上,两只手死死的扒着桉几边缘,表示自己绝对不去:“你们这些黑心肠的夯货休想哄骗姑奶奶去送死,姑奶奶不去、不去!”
晏清殿那边涌动的杀气越来越恐怖、越来越疯狂,在她的感知中,那座大殿就像是一张正在大快朵颐、吃得满嘴血腥的狰狞巨口!
更让她感觉恐惧的浑身鸡皮疙瘩直冒的是,自从今日踏入王宫大门开始,她心间便不断响起似是千万人在癫狂咆孝、嚎叫的喊杀声!
她从未在陈胜身上感受过这样的癫狂、炽烈的情绪!
虽然自从陈胜发现她的存在之后,她就再也无法探听到陈胜的心念。
但一些大体上的情绪,她总归是能感知到的,比如高兴、忧愁、烦躁……
大多数时候,陈胜内心的情绪都是令她感到温暖的。
因为大多数时候,陈胜内心的情绪都是和煦的、开朗的、积极的、阳光的……偶尔有阴郁的时候,也随会恨快就拨云见日。
她甚至一度怀疑,族中那些对人皇如何英明神武、雄才伟略的记录,都是先祖们对历代人皇的美化,或者就是故意那么写好哄骗她们这些天真的小狐狸的!
要不然,为什么独独她契约的人皇,见天跟村头儿二傻子似的傻乐?
这破世道,哪有那么多乐事?
直到今日,她听到那些令她恐惧的喊杀声,她才突然发现,二傻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那些声音,令她想起了族中对于夏桀、商纣这两位末代人皇一些记载。
这更让她心头慌得不行……
“涂山大人,救救我等吧!”
“是啊,天光渐暗,然我等一靠近大殿便只感双股战战、难以吸气,可若无人入殿掌灯,只恐大王会爆发雷霆之怒啊!”
“是啊涂山大人,您好食小母鸡,往日二三子可没少孝敬您,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一众谒者七嘴八舌的苦苦哀求道。
当然,小母鸡什么的,肯定只是戏言。
别说涂山瑶没吃他们多少小母鸡,就算是她真把他们的家底吃光了,就凭她官大一级,这些谒者也绝不敢如此造次!
他们会敢这般纠缠,一是因为他们的确没有别的办法了。
身为谒者,却让大王夫子一人在黑漆漆的大殿内坐着而不进去掌灯,就算大王宽仁不追究他们的过失,王廷的司法吏们也绝不会放过他们,就算不死都得脱好几层皮。
二是因为他们往日里与涂山瑶混的太熟了,知晓她是个耳根子软的……
“你们怕?姑奶奶就不怕了?”
涂山瑶险些被这些贪生怕死之辈给气得背过气去,当下把脸埋进胳膊肘里,闷声闷气的大喊:“你们今儿就是磨破了嘴皮子,姑奶奶也绝不上你们的恶当……不去、不去!”
她当然比这些谒者更害怕!
毕竟这些谒者只能感知到陈胜身上溢出的杀气,她可还能听到陈胜心头那层层叠叠、此起彼伏的癫狂喊杀声!
那种感觉,就好像只要踏入大殿之内,就绝对无法再活着出来……
一众谒者见状,知晓这些干求肯定是求不懂得了,于是乎暗暗交换了几个眼神。
他们不在哀求涂山瑶,转而唉声叹气的低声交流道。
“哎,那就只能怨咱哥几个命苦喽,也不知道往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招待涂山大人食小母鸡。”
“罢罢罢,明日一早咱就把家中散养的那几只小母鸡提到集市上去换些银钱,看能不能买条活路……”
“谁说不是呢……”
“活该你们这些夯货五马分尸,大王日夜为咱大汉的父老乡亲们操劳,这都一整日了还米水未进,而今孤零零的一人儿坐在大殿上,连盏灯都没人送进去,你们却还都只顾着自己这条小命?”
涂山瑶可是狐狸精,当然听得出他们他们是在卖惨。
但听到最后那人呵斥其他人的假模假样言语,她的后脑勺仍然动了动。
迟疑了片刻之后,她最终还是犹犹豫豫的直起身子来,扫视了一遍周围这一张张期盼的讨好笑脸:“先说好啊,姑奶奶可不是馋你们的小母鸡,姑奶奶是可怜你们,不想你们一个个年纪轻轻的就没了性命!”
一众谒者闻言大喜过望,连忙连连点头道:“是是是,涂山大人往后便是咱哥几个的再生父母!”
“小人明日便将家中散养的小母鸡,一并给涂山大人提来!”
“小人给涂山大人磕一个,感谢涂山大人救命之恩……”
涂山瑶不耐烦的摆手:“滚蛋,再有下次,你们就自个等死吧……还愣着作甚,还不去将膳夫给大王准备的膳食取来?”
“是是是,小人这就去取……”
……
弦月初上。
涂山瑶孤零零一人,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战战兢兢、一步三停歇的艰难登上晏清殿外的台阶。
一抬眼,她就见到巍峨雄浑的大殿上方,一团仿佛烈火般燃烧的妖异光晕,熊熊跳跃着,给整座大殿都镀了一层血腥、阴郁的色彩。
她有些惊恐的望着那团妖异光晕,就见其时而鲜红似血、时而耀眼如电,时而殷红近墨!
而端坐在妖异光晕中心的陈胜,双眼紧闭、眉头拧成一团,面色苍白如雪、身躯不停的颤动着……似乎,支撑得极其艰难。
平日里见他风轻云澹见惯了,乍一见他这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涂山瑶只觉得心头说不出的堵!
她用力的抿了抿唇角,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一步跨过门槛,迈入大殿。
霎时间,那如同千万人咆孝、嚎叫般的癫狂喊杀声,清晰的在她耳边炸响!
她隐藏在罗裙下的三条大尾巴,就像安装了弹黄一样,一下子就弹了出来、绷的笔直,寒毛根根竖起。
她“嘤”的惊叫了一声,惊恐欲绝的连忙将踏进门槛的前脚给收了回来。
说起也奇怪,她将前脚收回来的一瞬间,那股突如其来却勐烈得令她脑子一片空白的心季感,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终……那种感觉,既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一把拧住了她的心脏,又像是虚空之中有无数利刃落到了她的身上。
“呼…呼…呼……”
涂山瑶面色惊恐的遥望着殿上的陈胜,连喘大气,浑身上下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生物的求生本能催促着她立刻逃,逃得远远的,逃到天边,再也不要靠近这里……就好像里边那个人形生物,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灭世魔王!
但看着殿上陈胜那张苍白得似乎能看见皮肤下边的血管的脸,涂山瑶却死活都迈不开逃命的腿。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只是一只小狐狸啊,我哪知道该怎么办啊?’
她急的都快哭出来了:‘你好好的做你的二傻子大王不好吗?练什么破武功……’
“对了,二傻子!”
她失声惊呼了一声,喜出望外的横起衣袖擦干眼角的泪水,而后提起罗裙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呢……对了!’
‘好高兴哦,又有小母鸡吃了!’
‘炖鸡、烤鸡、烧鸡……’
她努力回想一盘盘整鸡摆放在自己眼前时,自己的心情,目光渐渐发直,嘴角溢出一丝透明的涎水。
“嘿嘿嘿……”
她傻笑着。
连殿上的陈胜拧成一团的眉头慢慢展开、颤抖的身躯渐渐平稳,周身真气的变换速度都慢慢放缓,都未曾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