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身白袍如月,颀长的身影,被身后微弱的烛火不断拉长,穿过牢门的栅栏,斜斜的打在孟婳隐身后的墙壁上。
宽大的帽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嘴角,那一抹看似极轻极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笑。
“孟大人好兴致。”
听着他淡淡的调笑,孟婳隐略略皱了皱眉头,对他的出现很是不解,不过还是躬了躬身,只是却没有言声。
盛元澈跟前的狱差,正是方才那个要给她解镣链的人。
看着那一众被打到鼻青脸肿的囚犯,他不由得咬了咬牙根,面露愁容。
盛元澈则是蓦然转身,兀自继续朝前走去:“带上她。”
“是。”
狱差应和,赶紧打开了牢房的门,看着孟婳隐高声道:“王爷要审问你,立刻跟我走。”
孟婳隐不以为然的抿了下嘴角,拽着双腕间粗重的铁链哐当着出了牢房,朝着尽头那一间小小的刑房走去。
房门前,狱差给她解开了锁链。
轻轻的揉着手腕上被压红的皮肤,孟婳隐刚一进门,迎面而来的一股血腥气,冲的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可看到站在屋子中央的盛元澈,她立刻若无其事的淡淡道:
“若卑职记错,进了图囹大狱的案子,先要过一遍刑部,再根据案子的性质下派到下属府衙调查审问,雀影司也属刑部,王爷这个时候过来审问,似乎有点早了。”
盛元澈缓缓摘下披风的兜帽,看着傲然于立在自己跟前,鼻尖上还挂着一抹细汗的人儿,嘴角勾勒的淡笑倏然一敛。
“你信不过本王。”
听着他森冷的语气,孟婳隐略略一抬眼,冷冷的看向那双同样森冷的清眸,不禁讥诮道:
“王爷又何曾信过卑职?”
盛元澈眯了眯眼睛:“既然如此,你当时为何不供出本王。”
孟婳隐嘴角轻轻一扯,讥诮的更明显了:
“不过是想卖个人情给宸王,宸王也好顾念顾念旧情,适时的拉卑职一把,否则卑职此刻即使没死在莫家人的手里,怕也逃不过宸王的暗线,更别谈能坐在这图囹大狱里,跟宸王说话了。”
那人儿嘴角勾勒的讽意,就如同针尖一样倏然朝着盛元澈的眼睛里扎了过去。
随着他气息一沉,冷冷的抬高了下颌,语气也随之一凛:
“你当真不怕死?”
孟婳隐轻轻一呵:“卑职这条小命对王爷来说不足挂齿,更何况,卑职若是死了,王爷更安心不是。”
说完,她不慌不忙的抬高的下颌,迎上盛元澈眸底愈发阴沉的锋芒。
她是真的把他惹火了。
盛元澈低沉着气息,当即向前一迈脚,三两步便走到了她的跟前,紧跟着一手掐上了她的脖颈。
“你说的很对。”盛元澈冷冷一扯嘴角,“本王的事你知道的太多。”
随着他指腹略作用力,孟婳隐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
那深邃的眸底晦暗如渊,好似藏匿着一头可吞噬万物的巨兽,连她落入那眸子的倒影也给吞噬的一干二净。
然而,她却紧跟着嗤声一笑,语气听似轻缓如素,但字里行间却携带着,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怨气:
“既然王爷想杀卑职,当初又何必多此一举。早在莫家的时候,王爷就该沉默到底,让莫岐山杀了卑职,也省的他过劲儿来,反过来再联手盛淳安对付王爷,白白浪费王爷的精力和时间。”
盛元澈没有言声,徐徐收紧的指腹也在此时略略一顿,保持着一种压迫,却不会让她窒息难受的幅度。
不动声色的睨视着她瞳孔上,被烛火映上的一抹暗橘色的光泽,盛元澈缓缓靠近了她的脸:
“你在为了这事生气。”
迎着他不断放大的瞳光,孟婳隐向后躲了躲,视线也不由自主的微微一闪,但嘴上却哼声道:
“卑职不敢。”
盛元澈略略一挑眉梢,居高临下的盯紧了她视线里的锋芒:
“若本王告诉你,本王一直都相信你,你当如何?”
孟婳隐竟怔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问道:“王爷当真相信卑职没有杀人?”
盛元澈不紧不慢的将眉梢挑的更高了,缓缓将手放开。
随着他微凉的指腹,轻轻的抚过她脖颈上,被摁在皮肤上几个白印儿,也随之很快的消失不见了。
“不然,你以为进了这图囹大狱的人,能完好无损的过狱差那一关。”
看着盛元澈眉梢挑起的傲慢,孟婳隐不禁又怔住了,不由自主的抿紧了嘴角。
本以为到了图囹大狱,算是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不曾想盛元澈的手居然伸的这么长,好在盛元澈不想杀她,否则,她估计活不过刑天门前的那条大路。
摁着颈根的衣领,孟婳隐暗暗一咬牙根:
“既然王爷相信卑职,为何一开始无动于衷?王爷莫非是在试探卑职,看看卑职会不会为了自己活命出卖王爷?”
盛元澈眯了眯眼睛:“本王在你心里就这么卑鄙?”
不等她再开口,盛元澈轻呵了一声:“你年纪不大,记性却不好,本王已经破例给了你第二次机会,可你若真喜欢待在这里,本王可以成全你。”
说完,他蓦然一个转身,一副冷漠的样子,头也不回的朝着紧闭的房门走去。
只不过,他的步伐迈的并不大,看着就像是不慌不忙的踱步。
“差点忘了告诉你,本王来见你前,刚刚接到消息,莫大小姐连夜入宫,以莫夫人枉死魂魄不宁,既然抓住凶犯,便请圣上旨意,速将莫夫人入土安葬安抚冤魂。圣上的旨意,此刻应该已经送到莫家了。”
孟婳隐倏然一惊:“怎么可能?圣上是糊涂了吗,入土定案,我岂不是……”
随着盛元澈那双藏在阴影的眸子一凛至深,他冷冷一嗤:
“你的人头,能换一方平静,圣上哪里糊涂。”
孟婳隐眸光略作一颤,继而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冰冷又苦涩。
她当真是小看莫云沁了!
用力的咬了咬牙根,孟婳隐猛然挺直了背脊:“王爷能帮卑职出去?”
盛元澈略略一顿步子,眉梢微微一动,不出预料的淡淡道:
“那要看你到底想不想出去。”
看着他倨冷清高的背影如素,孟婳隐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明白了在莫家的时候,他到底在等什么。
他不是在等借刀杀人,他是在等她的开口。
他说过,出师得有名,他不会浪费时间和精力去做无用的功夫。
而她本以为自己还有时间,可以慢慢做打算,然而事实上,她没有时间了。
接下来,莫云沁的下一步应该就是杀人灭口。
深吸了一口气,孟婳隐不再犹豫:
“王爷,卑职想出去!”
听着她坚定的语气,盛元澈不紧不慢的一个转身,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微垂的脑袋上,映着烛火晕起的一圈光泽,缓缓勾起唇边一抹淡淡的笑意。
刑房门外,那狱差忽然慌里慌张的将门推开:
“王爷,安王来了。”
孟婳隐一顿,看向盛元澈:“他们这么快就等不及了?可是,盛淳安也不会冒险亲自过来。”
盛元澈眯了眯眼睛,继而问道:“莫家的人也来了?”
狱差摇了摇头:“没有,只有安王和赶车的马夫。王爷,现在走还来得及,再晚一点,怕是要撞上安王了。”
然而,孟婳隐却皱了皱眉头,紧跟着忽然向后退了一步。
“王爷,盛淳安有古怪,不如卑职先会会他,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狱差一听,脸色都不对了。
然而不等他开口,盛元澈略略抬了抬手。
望着孟婳隐眼底闪烁着的凌厉如梭,他淡淡一笑,然后不慌不忙的从怀中拿出那把乌金手刀,假装是自己没拿稳,手一松掉在了地上。
然后,目不暇视的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狱差也在这个时候赶紧转头看向外面。
孟婳隐立刻俯身捡起手刀,放进了怀里:“恭送王爷。”
刑房里。
盛淳安一进门,就看到蜷缩在角落里的孟婳隐,一旁的狱差手里拿着鞭子。
见他来了,狱差连忙把手放下:“安王万福。”
盛淳安抬手掩了掩鼻子:“谁准许你们动用私刑的?”
那狱差赶紧跪下,装模作样的咬牙道:
“安王息怒,这人可是杀害莫夫人的凶犯,十分凶恶,还把关在同一个牢房的囚犯给打伤了,若不好好教训教训她,她还以为图囹大狱没人能降的住她了!”
说完,他猛然再次扬起手中的鞭子。
然而不等落下,鞭子的一端,突然被盛淳安给拽住了。
“滚出去,本王要单独审她。”
狱差为难:“王爷,她可不好对付,还是卑职……”
“嗯?”盛淳安不以为然的一个阴恻恻的冷目看过去。
狱差连忙向后退了几步:“是是是,卑职这就退下,吩咐下去,任何人不许打扰王爷审问要犯。”
说完,他朝着孟婳隐看了一眼,立刻退出门去,然后将门紧紧的关上。
蜷缩在角落里的人儿,终于在这个时候缓缓的抬起了头。
迎着烛火的明光,她不动声色的冷视着盛淳安脸上的佞意,嗤了一声:
“恭喜王爷解了禁足。不过王爷好生奇怪,按理王爷也算是莫家的半个女婿,王爷不陪着莫大小姐守在莫夫人的灵前尽孝,却跑到这里来看我,王爷就不怕莫大小姐不高兴?莫非王爷是心虚,不敢见莫夫人的灵位?亦或者,王爷是怕我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打算来杀人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