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9 竿灯祭,夜路

砰砰砰!

三宅康太握拳砸门,坚固的防盗门发出沉闷的响声。

“千彰,你在里面吗!”

砰砰砰!

又敲。

“我真的生气了,你最好讲清楚你这两天到底在搞什么!”

依旧无人回应。

三宅康太凑近防盗门,弟弟的家里听不到半点声音,整个走廊都是死一般的沉寂。

只有点点雨水顺着走廊砖石筑造的围栏飞溅,将空气浸的阴冷潮湿,让人不悦。

弟弟似乎真的不在家里。

“那小子到底去哪了?”

可刚才千彰接过电话,听起来语气平常。

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出什么事。

可能只是单纯不想见自己吧。

三宅康太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了,成人以后兄弟两个的社会地位差距越来越大,每次见弟弟他的心理压力都会很大。

也是,对于千彰那小子来说,一事无成的大哥有什么好见的呢?

他终于打算离开。

等走到楼梯口,三宅康太甩了甩手里的雨伞,再一次回头。

弟弟公寓的大门依旧紧闭着,在昏黑的环境之下,像一冢毫无生气的墓碑静立。

墓碑自然是无法打开的。

“见鬼,这里好冷。”

三宅扯了扯被雨水打湿发皱的衣服,走下楼去。

……

在三宅康太离开后的一个小时左右。

神谷家那辆改装风格,重工业质感浓重的幽灵马自达行驶到了三宅千彰所住的公寓楼下。

大石俊马将车子嵌入附近的一条小巷子,车门朝着巷子停下。

幽灵车从来没有停车难的问题,只要找个无人的角落哪里都能停。

前头的大石从驾驶室中下来,撑开一把黑伞,接自己老大下车。

“大石,我自己能撑伞。”

神谷从车上下来,站到伞下。

大石俊马握着伞柄,似乎是很兴奋:“求你让我来吧,老大!我老早以前就想这么做了,老大你不觉得由我来给你打伞更帅吗?我就像你的司机兼保镖,咱们这样去见那位小说家,你就像是极道公子出场,气场绝对把控到位。”

神谷默不作声朝着自己小弟头上张扬耀眼的黄发瞅了一眼。

极道公子的气质有没有我不清楚,但跟你站一块总感觉我身上街头不良少年的感觉重了好几分。

近墨者黑。

“别让你的脑袋掉下来吓到人家。”

“没问题,老大!”

由大石撑伞,神谷走出小巷。

刚才离开冢田佐武的家,神谷按照联系方式给虚色老师打了个电话。

但无人接听。

神谷一寻思,干脆直接按照住址登门过来看看。虽然作为陌生人不打招呼就上门来多少有点失礼,但是优秀的剧本家可遇不可求,还是尽可能见上一面比较好。

哗哗——

今天下午的暴雨下了许久,现在也没见要停的意思。

水气之中夹杂着泥土的潮湿气味。

天空和大地在雨水滂沱之中浑浊成一杯浊液,地上黑压压的建筑,犹如杯底的沉淀物。

神谷就这样走到公寓楼下,忽然停住了脚步。

在他面前,五层高的公寓楼仅有几家亮灯,灯光在迷离的水雾中显得朦朦胧胧。

“阿巴呜唧!”

在他的脚边小小老头自发现身,抬手指向公寓的四楼,诉说起了什么发现。

“老大,还有小老头前辈?怎么了?”

大石俊马的感知能力并不算太强,看到老大停步也跟着停下来,并且将手里的雨伞更多朝老大那边倾斜。

神谷没马上回话,只是抬头,眼眸微微收缩,变得深邃幽暗。

雨水顺着黑色的伞面流下,汇聚成水线,从他的眼前缓缓滑落下来。

啪嗒。

水线砸进地面的积水之中,晃荡成浑浊的涟漪,溅起细小冰冷的水珠。

“这里,有些不对劲。”

神谷川从【蜃气布袋】之中抽出了一文字。

……

三宅康太从港区的六本木开车回家。

他在品川区这边租了一栋一户建,和女友同住。

不过最近这两天女友出差去了,所以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三宅康太拎着半路从便利店买的便当回到家里。

他随手把便当放在桌子上,脱去半身的衣服,正打算冲个澡,可刚走到卫生间门口,却听见玄关处响起了门铃声。

铃——铃——

“谁?”

“大哥,是我,千彰。”

弟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千彰?

刚才还找不到他人,现在这小子怎么自己过来了。

“等会!”

康太套了件短裤,拿着干毛巾一边擦头发,一边朝着门口走去。

门打开。

外面站着的果然是他的弟弟三宅千彰。

那个他所不喜欢的,心里暗暗嫉妒的弟弟。

千彰和他高大魁梧的哥哥长得不太像,他有些瘦削,个子也有点矮。

千彰身穿白色的衬衫和一件牛仔裤,衣裤沾湿了大半。他手里拿着一把伞,鼻梁上的框架眼镜上蒙着水汽,一脸歉意地站在门口。

不知道是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薄薄的嘴唇有些发白。

“你……你去哪了?”

康太又有些想发怒,但看弟弟狼狈的样子,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而且他的怒意在刚才回家的路上已经消减了大半。

“抱歉,大哥。我遇到了一些事情,一些……很难说清的事情。”

千彰这样说道,略显不安地朝后望了一眼。

他的身后只有黑漆漆的街道,街道的树木被风雨吹打地摇晃不止。

“先进来吧。”

康太侧开身子,让弟弟进来,顺便又去卫生间拿了条干毛巾丢给他。

兄弟俩在客厅的榻榻米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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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怎么了?你要喝点水吗?”三宅康太问他。

“不,大哥。我要跟你说的事情,很奇怪的,但是真的,请你相信我。”

千彰坐下来之后,依旧显得有些不安和焦躁,频频抬头去看墙壁上的挂钟。

“你说吧。”

康太心里疑惑,弟弟似乎有些不正常,他以前没有这么神神叨叨的。

“我好像……被一个东西盯上了,一个……说不清是什么,超自然的东西。”

“哈?你写小说把脑子写坏了吗?”

“真的,大哥!大哥,你……你刚才去我家了,对吧?”

“是、是啊。但是敲了一会门,没有人回应我就走了。”

“你不该去的,那东西很可能在我家里,它说不定盯上你了。大哥,你现在去附近的神社或者寺庙吧?虽然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但总比待在这里要好!啊……不对,我跟你一起去,得一起去,说不定它半路上就出现了。”

“你小子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神社寺庙?我看还是先把你送到医院比较好。”

“大哥,真的,你要相信我,真的相信我!”

千彰的语气一下子变得近乎哀求,而且语无伦次,让康太有些猝不及防。

沉默了大概十几秒钟,三宅家的哥哥叹了口气:“如果去神社能让你冷静一些的话,也不是不行。但好歹你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吧?不然这么大的雨,你让我怎么傻傻地再跟你出门?”

听到康太的话,千彰终于镇定了一点。

康太并没有完全否认他那没有逻辑的话语,只是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就像……小时候那样。

在小时候,只要千彰能把事情以及内心的想法向哥哥讲清楚,他的哥哥就会无条件地站在他这边。

包括写轻小说也是一样的。

千彰最初把这个念头分享给哥哥,也从哥哥那里得到了支持。

想到这个,三宅千彰似乎是安心了一些,他打算用最简短的话,用最短的时间,将最近这些天的经历大致讲给哥哥听。

“大哥,是这样的——”

……

事情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因为德间工作室被收购重组,再加上之前手头的脚本工作都已经做完,三宅千彰获得了为期一个星期的假期。

他的两个朋友广照、介佑得知情况,便邀请他去秋田玩。

这两位友人都是秋田县人,和三宅千彰是大学同学,平时的关系不错。

而邀请千彰去去秋田玩的契机,是因为正值夏季,那边要举行夏日祭。

竿灯祭。

届时,身着传统祭典服装的年轻人会在夜晚进行游行表演。用臀部、肩膀或额头,轮流举起十二米高,以 46个纸灯笼和纸片装饰并用竹棍固定的竹竿。

游行队伍会随着笛声和鼓声穿行于城镇的街道,在游行时热情欢呼,同时确保灯笼不会熄灭,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一般来说,秋田市区的竿灯祭会在8月份举行。

不过有些乡下地区举办的时间可能会有些不一样,像广照住的岩木山那边的一个乡下镇子里,七月就会开始,夜晚还有集会。

很适合三宅千彰过去放松一下,以作家的身份去采风取材也很不错。

三宅很自然就答应了友人的邀约。

等到了秋田,他就住在广照的家里。

岩木山夏日灯祭的当天晚上,三个年轻人一起去了举行祭典的临镇。

他们是骑机车去的,两个当地的朋友各开了一辆,三宅千彰坐广照的后座。

灯祭很热闹,那些夜晚中闪耀,汇聚成长河游行的竿灯,单看就好稻秆,上面放出璀璨光芒的盏盏提灯则象征着金黄色的累累稻穗。

三个年轻人玩得很开心。

等到庆典祭祀,又参加完集会,时间已经是晚上的十一点半。

三人今晚打算都住在较近的广照家里,于是便开车往回走。

一开始路上的车还是比较多的,因为有不少同样参加完庆典回家的人。等开了一段路,过了些路口,道路上车辆减少,直至最后空旷的乡下公路只剩下了他们两架机车。

就这样开着开着,坐在广照后座的三宅忽然注意到,原本一直跟在边上的介佑的车不见了。

好像是过了一个红绿灯的路口慢了一点,之后就再也没有跟上来。

于是两人便靠路边停下。

等了五分钟左右,依旧不见介佑出现,打电话也没有人接。

没有办法,千彰和广照只能原路骑回去找人。

回去的路上,他们倒并没有太担忧什么。

“可能介佑的车只是故障,打不着火了。”

大概开了一公里的样子,两人找到了介佑的车,就停在公路一边。

钥匙都没有拔。

广照上前试了试,果然车点不了火了。

但很奇怪,这里只留了机车,介佑人却不在。

于是两人只能再次尝试拨打对方的电话,同时在四周叫喊找他。

那段公路两旁都是农田,不见光亮,能听见田间蛙虫聒噪鸣叫。

电话刚打出去,就在附近的田边听见了手机铃声。

两人顺着声音找过去,终于看到了介佑。

他看起来像是被吓坏了,双眼圆睁,嘴巴也用力张开,脸上带着泪痕,满身泥泞。就那样子站在水田里面,保持着向前伸直双手的奇怪姿势,像个稻草人一样一动不动,无论千彰和广照怎么叫他都没有反应。

介佑的那个动作实在太古怪了。

给人的感觉不像是自己自然伸直手臂,反而是像有人在前面用力拉扯他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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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照和千彰都被眼前这一幕吓到,但最后没有办法,两人硬着头皮下去将介佑拖上来。

又推又扛将他安置上广照的机车,最后是以广照坐在最前面,失魂落魄的介佑夹在中间,千彰坐在最后这样违规的方式,才勉强回了广照的家。

至于介佑那辆机车,只能拔了钥匙停在原地。

等回到家里,收拾了好一会,是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一点。

失神的介佑在此期间终于缓慢恢复了一点清醒,在千彰他们询问之下,断断续续,声音颤抖地说起了之前的遭遇。

“我的车坏了,打不着火。所以只能将车推到路边,想着打电话叫你们回来。”

“然后在公路的对面,路灯下面,突然出现一个女人,向我招手。那个女人……很奇怪,穿的衣服也也奇怪,直直站在有点刺眼的路灯下,看着心里毛毛的。”

“我朝她喊话,她没有任何反应,就是站着,保持向我招手的动作。”

“我感觉害怕,但是之后……之后发生了什么就完全不记得了。”

听完介佑的讲述,千彰和广照都背脊发凉。

今晚的事情太过诡异。

因为是乡下的屋子,广照家的房间有好几个,他们本来是分好了房间的,但今晚就索性铺床褥睡在一起。

不知道是晚上的什么时候,睡得迷迷糊糊的千彰,好像听见了躺在边上不远的介佑含糊地,机械地嘀咕了什么。

他勉强撑起身子看向介佑的方向,看到自己的朋友依旧躺在被子里,没有什么动静。

于是困倦的千彰便又重新睡下。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他的这位友人全程都睁着眼睛,身体僵硬地躺着。

介佑确实在呢喃。

他说:“……还是要,回去啊。”

等到第二天睡醒,介佑已经不在房间里,广照家里也找不到他的人影。

之后,千彰和广照接到了介佑妈妈的电话,那位母亲哭着告诉了他们一个难以接受的消息——

介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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