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0 土御门一脉的终局

似乎是因为那条红线的影响,猿田彦命胸口苍白手掌全都静止下来不动。

但很快的,密集的血肉碰撞拍打声便再一次猿田彦命的胸口处响起。

那些苍白肿胀的手掌重新恢复了行动,但这一次它们不再尝试抓取什么,而是对着猿田彦命胸口的血肉豁口竭力撕扯。

而此时本就虚弱狼狈不堪的猿田彦命本尊,却还维持着类似“开大招”前的吟唱前摇的僵直状态。

这给了朝祂发起包夹强攻的神谷川以及玛丽可乘之机。

神谷川手里的童子切与鬼切嗡鸣着绞进了猿田彦命的面门。

玛丽的血腥砍刀,则是劈砍进了祂的后脖颈。

他们一击得手,根本就不带停歇,第二轮更猛烈的攻击便如同疾风骤雨,砍向猿田彦命。

肉块、黑色蛆虫还有污血,像瀑布一样从祂的身上急速滑落,旧伤交叠新伤,千疮百孔。一时之间,这尊悬浮于空中,腐朽、污秽、又沉重如山峦的黄泉阴神,有要崩塌开来的趋势。

而此刻,在天户石窟的洞口处。

鬼冢切萤手握稚日女尊的红弓,仰头眺望,缓缓松一口气。

“阿川他们要赢了。”

刚刚那条红线,当然是鬼冢利用手里的红弓射出来的。

纤细的线条一端绕上了猿田彦命胸口处的那些肿胀手掌,另一端则是缠绕在小巫女的身边完好的天户铜镜上。

“和我想的一样,这柄弓所射出来的红线,能够通过缠绕连接,来加强事物之间原本存在的联系。”

关于这柄源于稚日女尊的红弓的使用方法,鬼冢也是在先前试图摆脱土御门阴阳师死灵集团追击的过程之中,所偶尔发现的。

当时她在土御门村落内,被阴阳师集团、竹原千贺子的死灵前后堵截,情急之下用红弓射击了竹原家的巫女。

而后,与破魔箭矢一同射出来的红线缭绕住了竹原家的巫女,也绕住了对方手里拿着的金丸静司的相片。

在那一个瞬间,竹原千贺子的行为发生了变化——

不再执着于向打伤了她的鬼冢寻仇,而是歇斯底里叫喊着“金丸静司”的名字,冲向了土御门阴阳师的死灵们。

鬼冢由此猜测,红绳的连接可能强化了竹原千贺子和金丸静司之间的联系。

甚至可能凭借着竹原千贺子对金丸静司的执念,恢复了她一些生前的零碎记忆。

要知道,在土御门地区的瘴气侵蚀之下,在这里死掉化作死灵的死难者,那都是极其癫狂暴戾,且完全丧失理智的。

瘴气的这种影响,在没有灵力的普通人身上体现的尤为明显。

就比如酒井夕梨与丰岛汰斗这对情侣。

汰斗在生前深爱着夕梨,甘愿为她涉险。

可在汰斗死后,在土御门地区的影响之下变作恶灵,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回到爱人身边,并且亲手杀死了对方。

而竹原千贺子就算是被天户巫祭所选中的巫女,不能和普通人一概而论,可她死后少说已经在土御门区域里困了上百年,她的死灵会有多疯狂可想而知。

哪怕是金丸静司本人出现在她面前,她也可能像丰岛汰斗一样将深爱之人亲手杀死。

而红绳连接起竹原千贺子与黑白照片以后,从千贺子攻击土御门阴阳师死灵的行为上来看,她似乎是想为死在土御门一族手里的恋人金丸静司报仇。

虽然那时候的千贺子依旧疯狂,也谈不上多有理智。

但她对金丸静司的执念,肯定是被红绳所加强了的。

也正是出于这一点考虑,鬼冢切萤才会试着将那些苍白的手掌和天户铜镜连接起来。

鬼冢刚才又得到了一些新的信息,关于天户岩上所发生的事情。

她已经知道了猿田彦命胸口的那些手掌,包括手掌造型的断缘神都是怎么来的了。

那些东西都是天钿女命自戕,分裂开自己神躯之后,受污染的血肉和神血化成的。

它们曾经是巫女祖神的一部分。

又或者说,它们就是现在的天钿女命。

事情还要从鬼冢切萤填补上最后一块天户铜镜那会说起——

那时候的鬼冢被土御门泰福为首的阴阳师死灵们所围堵,随即又被赶来的玛丽所救下。

身为神明的玛丽,对上荒神水准的阴阳师死灵集团,当然是毫不费力就将对方全部消灭。

处理完一切,玛丽又立刻遁入红雾,去往神谷川身边协战。

鬼冢切萤则独自留在了洞窟之中。

她看见土御门阴阳师们的死灵化作灰烬缓缓消散,并且还看到了在土御门泰福缓慢消失的位置,掉落下来一本厚重且发黄的古书。

那本书记录的是晴明桔梗阴阳道。

是平安时代大阴阳师安倍晴明所留下的术法笔记。

之前找到的酒井江利也手稿中有提到过,在土御门村落中有传承安倍晴明的阴阳道秘法,只保存在土御门本家之中。

应该就是这个了。

鬼冢上前将那本古籍拾起,抓住最后的机会,对土御门泰福进行了通灵。

由此,她掌握了只有土御门历代家主才知晓的神明秘辛,也看见了土御门嫡系一脉的终局——

……

土御门宅邸。

宅邸的环境乱糟糟的看不清楚,但日月无光,昏沉一片。

和其日后被雾瘴所吞没的景象,已经有几分相似。

土御门宅邸各处火光闪烁,错乱的脚步声和凄厉的哀嚎声,以及激烈的打斗声响成一团。

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土御门家的家主土御门福泰,只是静静坐在书房里面,麻木地翻阅手头一本不知道看过多少次的手抄书籍——

[……稚日女尊陨落之前,将天户铜镜与稚日弓交由同祂交情甚好的天钿女命。]

[……先祖安倍晴明临危受命,不负众望,登临“共主”神位。此前选定并指引晴明的天钿女命,是最合适的“巫”的人选……天钿女命庇佑安倍一族。]

[黄泉神明来势汹汹,神战爆发……神战惨烈,神明凋敝……经此一役,晴明身死,却也将黄泉比良坂门户大致封印。至此,鬼神世界与人间彻底分割,化作常世、现世……黄泉遗祸依旧存在,京都附近清水山一带尤为突出。]

[安倍一族后人虽无先祖之伟力,但承先祖遗志,将世代镇守此地。]

[清水山]

[清水山一带,留有通往神战战场之一“天户岩”之罅隙。常世、现世分隔之后,天户岩不处两世之中,浩渺虚无。]

[天钿女命]

[投向黄泉一方的猿田彦命,陨落于天户岩战场。猿田彦命死后,天钿女命因与昔日夫君姻缘纠缠过深,亦有堕向黄泉风险……猿田彦命,极有可能凭借天钿女命神躯复苏……]

[……彻底堕落为黄泉阴神,造成无法挽回灾害之前,天钿女命于天户岩自戕,分裂自身,以此断开与猿田彦命的姻缘联系,压制猿田彦命复苏……天钿女命血肉神血已受污染,化作荒神,分食其庙宇神社信仰。]

[天钿女命与猿田彦命怨气,在天户岩上无法消散,形成夜刻。夜刻一出,将百里荒地。]

[天户巫祭]

[巫祭血腥残忍,有违人伦,但确可阻止天户岩内黄泉神复苏,并且封锁夜刻漫溢……]

[如若巫祭失败,后世土御门子嗣需行最后之方法……切记,切记……]

“最后之法。”

土御门福泰这样喃喃道,仰头闭目,将手里的书籍合上。

土御门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这时候,宅邸各处的混乱声响已经止住。

哐——

书房的门被从外推开。

一个约摸四十多岁,样貌与土御门泰福有几分相似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

这是泰福的小儿子,土御门泰安。

原本该是土御门家下一任家主的继任者。

土御门泰安右手举着一柄染血的直剑以及火把,左手提着三颗血淋淋的人头。他就这样走进昏暗的书房里,身上的祭服已经被鲜血染透,在火把光亮的映照之下倍显狰狞。

“父亲。”

“嗯……”

“已经处理好了,族人都去了祭楼。”泰安又说。

“嗯。”

老家主看着儿子,还是木然地继续点头。

族人都去了祭楼。

或许有很多人都是自愿去的吧。

但总归会有人不愿意,总归会有人不想死。

而“不愿意”的下场,已经很分明了——

老家主看向儿子手里的人头。

昔日熟悉的脸,此刻苍白的陌生,五官轮廓被阴霾所覆盖,只能看到头颅上未瞑目的眼睛圆睁着,说不清最后留在眼里的情绪是恐惧还是怨恨。

“父亲。”土御门泰安这样叫道,随后他跪倒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泰安先走了。”

“嗯。”

土御门家的老家主恍惚起来,等他的眼睛重新有了聚焦,儿子已经离开了书房。

通过敞开的大门可以看到,那道隐隐绰绰的火光,正在黑暗之中朝着祭楼的方向移动。

“最后之法啊。”

老家主摇摇头,从书桌前站起来。

这便是土御门一族的宿命了。

世代留守在清水山一带,守着那处通往天户岩的罅隙。充当刽子手,主持血腥的巫祭,用人命去填补嫌隙的裂纹,让另一侧的黄泉神不至于苏醒过来,让夜刻不至于降临人间。

而如果天户巫祭彻底失败,夜刻气息外泄。

那么,千年前那位研究出巫祭仪式的祖先,也给后人留下了最后一个补救的办法。

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土御门家的嫡传后代,那些有灵力的阴阳师,将会用他们的命,用他们的血,填满宅邸深处的那座祭楼。

天户巫祭已经在土御门延续了近千年。

如此漫长的献祭,让土御门一族身上流的血,早就和天户石门相关联。

在夜刻已经无法阻挡,倾泻而出之时,将土御门全族活祭,通过最后一场仪式,可以最大可能再压制夜刻的气息,并且把已经开始受夜刻影响的整个村落,都送到和天户岩类似的地方去。

不在常世,也不在现世的虚无之地。

土御门泰福在祭楼之外,独自进行了最后的仪式。

处理完一切,他抬手缓慢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并且尽可能挺直了老腰,而后朝着推开祭楼的大门朝里走去。

“只差最后一步了。”

楼阁之内,四处流淌着鲜血,黏腻好像还带着温热。

老家主缓缓走上二楼,走进曾经供奉天户铜镜的房间里。

这里血腥味浓重,族人的尸体已经堆积成山。

土御门泰福看见自己的儿女也倒在血泊里,他们也在这……

这是当然的。

老家主没办法把目光停留在儿女们的身上,最后只是将视线投向地上那柄染血的直剑剑刃。

白茫茫,血淋淋。

泰福走上前去,在成堆的尸体前跪倒,伏下身土下座。

等再抬头,他垂下的白发染血,黏在满是皱纹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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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御门泰福最后整理了一番衣冠,随即将属于小儿子的那柄直剑拾起,抵在自己脖颈上。

既然是全族献祭。

那么作为灵力最强的家主,他又怎么可能豁免呢?

“……泰福无能。”

土御门泰福微微扬起下颌。

所以说——

人可以被像器物一样对待和使用吗?

人的命运可以被按部就班地安排,就连生死都听之任之吗?

土御门泰福觉得这是可以的。

不管是族人的命,还是儿女的命,乃至于他自己的命,都是可以的。

这很可悲。

但土御门家的人,生来就要背负这样的命运。

“以后会怎么样?”

再用剑刃划开自己的喉咙之前,土御门泰福这样问自己。

假如天户岩里的东西是一个无法拆除的定时炸弹。

那么土御门家的人世代守在这颗炸弹的边上,每到固定的时间,就会通过天户巫祭,来将炸弹爆炸的时间延后,以此苟延残喘。

可到了没有办法的时候,必须要举行最后一场仪式的时候……

这颗炸弹就像是被调成了“随机爆炸”的状态,然后被埋进了无人知晓的角落里。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颗炸弹一定会爆炸,也许是几十年后,也许是几百年后。

因为再也没有人能守着它了。

没有土御门家,没有巫祭。虚无之中的天户岩里,土御门族人最后用全族性命抑制的夜刻气息终究会不断堆积,黄泉神也会慢慢醒来。

只要阴神复苏,带着夜刻气息冲破虚无,也并非难事。

迟早能办到的。

所以,以后到底会怎么样?

会有人来拯救这里吗?

又该怎么拯救呢?

土御门泰福真的不知道。

而眼前的事情,就是他最后能做的了。

“也许,这样算解脱吧?”

直剑剑刃不带犹豫地划过脖颈。

那道老迈的身影颓然倒下,温热的鲜血泼洒出来,又和地上的血水融在一起……

土御门一脉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嫡系后裔。

平安时代之后,晴明五代孙研习出“天户巫祭”,自觉愧对先祖,于是不再冠以“安倍”姓氏,举族改姓“土御门”。

后至千年以后的土御门泰福一代,因巫祭失败,全族于夜刻灾祸之中赴死。

土御门嫡系至此彻底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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