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浅胜人是就职于涉谷区一家株式会社的普通职员。
普通的学历,普通的职业,普通的家庭。
他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日常的生活就是两点一线,上班,下班,回家和妻子由实一起吃晚饭,看看无聊的电视节目,陪刚刚三岁的儿子玩闹,然后结束一天。
汤浅胜人原本以为,自己的生活会一直像这样平淡而安稳。一直到几天之前——
一切都乱了套。
他完全不能理解,完全不能理解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由实,不要这样子,我做错什么了吗?你看看我啊,我就站在这里……你看看我啊!”
汤浅胜人哽咽着哀求坐在沙发上的妻子。
他完全崩溃了,从原本的哽咽变成歇斯底里。
崩溃的起因或许是因为,今天回到家里餐桌上又只有已经吃完的晚餐,冷掉的剩菜旁也只有妻儿的碗筷,没有他的那一份,就好像他在这个家中并不存在一般。
由实原本是个很贤惠的妻子,每次下班回到家,都可以吃上她精心准备好的热腾腾的饭菜,都可以得到她温柔的慰问。
当然,晚餐不过只是个导火索。
是一个小火苗,火苗引燃了汤浅胜人这些天郁积在心头的炸弹,那些情绪炸开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汤浅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就好像一夜之间,他便被整个世界所抛弃了。
公司的同事全都将他视作空气,置若罔闻,原本看好他的课长对他冷眼相待。
家里也是一样的,由实,还有他那只有三岁的儿子,也是一样的。
汤浅胜人知道,他们并不是真的看不到自己,而是在刻意地忽视自己。
他的儿子原本很亲近他的,总是奶声奶气缠着他。可最近这些天,只要一见到汤浅胜人,儿子便会惶恐的跑开。
那种惊惧的眼神,根本就不是孩子面对自己父亲时候该有的,反而像是看到了一个突然出现在家里的陌生人。
“告诉我啊!是我做了什么吗?”
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坐在沙发上的由实没有给予丈夫任何回应,只是抱紧了正在哇哇哭泣的儿子。
良久之后,她似乎是终于做出了决定,走进卧室收拾好行李,而后带着儿子离开。
一句话都没有说,就那么离开了。
汤浅胜人没有去阻止妻子,他只是颓然坐在地上发呆。
……
汤浅家的家门猛地打开。
浅汤家的若妻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拉着小男孩走出来。
走出家里,她似乎感觉畅快不少,表情也稍稍生动了一些。
她与街道上站着的一个挺拔青年擦身而过,但也没有过多在意,只是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或者说是逃离。
“……怎么样,能感觉到吗?”
看着汤浅由实走远,神谷将头侧向身旁。
从普通人的视角来看,他的身边并无他人。
但是感知敏锐的除灵师,或许可以感受到那处空地有非同一般的东西存在着。
此刻待在神谷川的身边是香月熏,三途川的阎魔少女。
“没有。”香月用折扇轻轻叩击手掌,摇了摇头。
“难办啊……”
汤浅胜人是对策室所发现的,受了“八分诅咒”的两个受害者之一。
从结成真剑佑那边得到消息以后,神谷就追踪到他的身边来了。
从汤浅胜人的身上,确实可以感受到,奇特的不祥诅咒力量。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有高天原位格加持的缘故,神谷本人并没有怎么受到八分诅咒的影响。
他在靠近汤浅胜人后,那种诅咒到来的恐慌和厌恶感,还不足以对他产生什么实质的思维干扰。
鬼神共主不受影响!
可这是无用的。
起码对于汤浅胜人来说是无用的,连他最亲近的妻儿都抛弃了他,就算神谷川这样一个陌生人能够对他友善一点又能怎么样呢?
能改变他现在支离破碎的生活状态吗?
显然不能。
除非消除八分诅咒,不然汤浅胜人的生活永远不能回到正轨。
另外,神谷这次作业唤出了香月熏。
这位现任冥河主宰,在还活着的时候是小彬泽诅咒的直接受害者。现在又有了阎魔的力量,有了超凡的感知,所以她对曾经的那份诅咒感知特别敏感。
通过香月熏刚才的观察,已经可以确认现在出现的八分诅咒和小彬泽诅咒之间确实存在关联。
虽然二者之间表现形式完全不同,但没准施咒的材料相同。
这样看来,没准神谷之前的担忧是正确的,这次的八分诅咒背后,说不定真的牵扯着暗淤加美神。
唯一可惜的是,香月熏虽然判断出了诅咒的性质,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诅咒的源头在哪,更无法判定施咒者的位置。
“这样一来,我们还是很被动啊……结成大叔那边,好像已经在调集专精诅咒方面专精的除灵师了,希望他们能比我们获取到更多的线索。”
……
《名古屋17岁男高中生坠楼事件:触目惊心的霸凌与孤立》
“……可怜的少年用生命控诉这病态扭曲的社会。只是像这样的霸凌与孤立,此时此刻,在全国各地,看的到的,看不到的,又还有多少正在发生呢?”
就在神谷开始追踪八分诅咒的第二天。
这样一条引人注目的消息新闻在网络上出现,很快便获得了很高的关注量。
事件的起因是名古屋一名男高中生跳楼自尽,网络上的消息则是详尽说明了死者在生前遭受的霸凌和不公待遇。
根据报道的引导,网络上群情激奋。
东京的对策室大楼。
长友正男拿着一份刚从名古屋传递过来的档案,敲响了结成真剑佑的办公室房门。
“结成先生,名古屋那边的报告传过来了。自杀者……被证实是八分诅咒的受害者没错,但发现的太晚了。”
“我知道了。”
结成真剑佑挠了挠凌乱的头发。
这次八分诅咒的事件糟糕发展远超预期,现在已经出现了因为诅咒而死亡的受害者,尚且不知道全国各地还有多少未被发现的受诅咒者。
“网上那些消息呢?”
关于这次的事件,还有一点很不对劲。
就是网上的那些消息。
它们太过于全面和具体,就好像是被人提前准备好的一样。
“上面已经查过了。”长友又拿出一份资料来,“报道这次事件的,大多都是自媒体。最初传播的几个人也已经找到,据他们所说,这次事件的资料是今天上午在他们居所的信箱里找到的,并非邮寄,而是有人直接投入。投递的资料里甚至还包括坠楼者的坠楼者坠楼的邮箱光碟,暂时还找不到投递者。结成先生这些消息会不会是……”
“嗯,很有可能是背后施展诅咒的始作俑者有意传播的。”
“可那人为什么这么做?”
“不知道,或许想看见混乱,或许舆论传播的不安能给那人带去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那我们要阻止消息传播吗?”
“这种事情,留给上面那些人去烦恼,他们也该做点实事了。对策室的人手本来就不够,现在我们要做的是调动手头的力量,在全国范围内找寻被诅咒的受害者,阻止自杀事件继续的发生……还有,揪出传播诅咒,制造混乱的那个混蛋。”
“阻止自杀。结成先生,我们……能阻止吗?”
长友正男的脸色不太好看。
阻止被诅咒的受害者崩溃自杀,除灵师们能做到吗?
不知道。
毕竟感知敏感的除灵师们自身都会受到八分诅咒的影响,只能远远观察受诅咒者。要是进一步靠近,他们的行为与想法也会被扭曲。
……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逢魔之时的申时,同时也是八分诅咒的缔造者。
他现在真是愉悦到不行。
散播八分诅咒,对于他而言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
那些只是稍微推一把,就如山崩海啸般席卷出来,势不可挡的舆论。
看看吧,不单单是名古屋那边的事情。
那些混乱,不安,愤怒,冷漠……
看看网上那些形形色色的议论,它们太有趣,太有趣了。
人们就只会为此吵吵闹闹,但他们阻止不了八分诅咒。
甚至就连与诅咒无关的那些霸凌与孤立,人们都无法阻止。
申时知道,旁观者就只是旁观者而已,就算他们叫的再凶再响,可当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还是会选择沉默。因为事情与自己无关,沉默才能最大程度保护自己。
当孤立行径变成群体的默认行为时,根本不会有人站出来替被孤立者发声。
服从群体,压抑个性,乌合之众,这就是人啊。
所以,吵得再凶点吧。
所有的所有,都会化作给养。
舆论,本身就是孕育怪谈的一种力量。
噗嗤,噗嗤。
申时面前的电脑屏幕泛着冷光,照映着他癫狂的脸。一条肥大、暗红色的舌头,从屏幕后方的黑暗处蠕动出来,缠绕、舔舐屏幕。
而在这条长舌的根部,已经隐约可以窥见一张除去嘴巴以外,没有其他五官的惨白大脸轮廓。
“还不够。”
那舌头贪婪地蠕动,流淌下涎水。
“是啊,还不够,还不够。”申时附和着。
距离育成这个无与伦比的诅咒怪物,现在的这些养分还不够多。
可是,没关系的。
有了第一个因为八分诅咒而死的人,很快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人都是这样脆弱的。
很快就会有更大,更加美味的混乱。
正这样想着,申时忽然有所感觉:“啊,又一个要来了。”
……
东京都,大手町地下站台。
坪田晴美披散着头发,顺着阶梯走下。
“看看我,看看我啊。”
坪田的眼神空洞,失魂落魄。一个星期之前,她还是一个没有多少忧虑的女大学生,可短时间内便被八分诅咒折磨到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学校里,外面,乃至家里都是一样的。
不管同学也好,朋友也好,甚至是家人,所有人都在刻意忽视她的存在。
“为什么不能,看看我?到底要怎样,要怎样才能让大家……”
站台的远处有列车驶来。
坪田持续朝着站台边缘靠近,很快就越过了地下的黄线。
只要再朝前踏一步,她就会掉落进电车的轨道里去。
站台边的工作人员当然注意到了她,但又漠然地别过了脸。
周围的人也只是从坪田的身边纷纷散开,只有几道冷漠的目光投射到女孩的身上。
“是吧?这样,这样就能看了我了,只有这样才会看到我,对吧?”
坪田在站台的边缘摇摇晃晃。
她能感受到身后微微躁动的风压带动自己的衣裳。
除非大火焚烧,除非掩埋自己的尸体……
散开的人群之中,有人举起手机,对准了坪田。
那些晃动的镜头,似乎是想平静记录下这个女孩存活的最后痕迹。
或许第二天,坪田的死讯就会代替先前名古屋的少年,成为新的议论焦点。
哐锵——
钢铁铸造的巨物即将进站,站台上的广播开始播报,提示等候的乘客不要越过黄线范围。
“再多看看我……看看我。”
坪田向后仰倒。
而在这一瞬间,围观的人群之中,有一道人影冲了出来。
那人一把拉住坪田的衣领,用力将她扯倒在地上。
“你在做什么!?”
坪田摔在地上,冰冷的地板撞得她生疼。
这份疼痛有切实的实感,让她从麻木之中清醒过来几分。
坪田仰起头,面前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少女。
那女孩表情阴沉,穿着冬季的日常服饰,高高扎着马尾。她单肩背着鼓鼓囊囊的剑袋,里面似乎是装着剑道练习过的竹剑,剑袋上绣有“黑宫剑道场”的字样。
“我……”
坪田张了张嘴。
她看到围观的人群,靠近又远离,看到手机的摄像头漠然在眼前摇晃。
而那阴沉的马尾少女似乎颇为恼怒,抬手从剑袋里抽出一把竹剑,啪得一声将距离她们最近的一部手机抽飞了出去。
“你……!”
手机的主人愕然又恼怒。
“我会赔给你。现在,让开!”
阴沉的少女抬起竹剑驱散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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