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吟 卷三章八 作妖的二姨奶奶(下)

“是!”粉蕊点头应是,转身正要去,五姨奶奶又唤了她回来。

“还有,找人盯紧了桃李苑,里面要有什么动静,又抑或是与外人有什么联系,全数记下马上来报。”

“是,夫人!”

待客的正厅派人来催了。五姨奶奶对镜照映妆容,再双手从衣领起顺至衣摆处,举手投足间,一派端庄从容的气度。然后,转身,往外而出。只是行走间,终究遮掩不住那落脚不一的轻重。

母亲,终归是位母亲。只要汲及到亲儿之事,情绪必受影响。

心,已乱了。

莲紫找到戚博文时,他正在软磨硬缠着来催收课业的卢玖儿帮忙打掩饰。

这段时日先是要躺床上不许下床,好不容易感觉不到疼痛了,还是要被关在厢房里哪里不能去,哪里也不能动。到后来已经可以活蹦乱跳了,却仍然是要关在院子里,连门边儿都摸不着。生活里除了一众紧逼盯人的下人们,就是欧阳夫子布置的课业,日复一日,真真是要受不了了。

但欧阳夫子可不是母亲,没有按要求完成的话,可是要挨手心戒尺的。他已经被打拍了。

卢玖儿也很无奈。

她坐在一堆零食和银裸子中间,手袖被七少爷攥扯着,还用着可怜兮兮的胖墩脸瞅着自己不放。

戚博文与卢玖儿打交道已经悟出门道来了。她和其他人不一样,用蛮不讲理的凶恶模样非但唬不到她,还会越来越无视你。但自从受伤了后,她对他的态度就软和亲近了不少。

以前她对欧阳夫子的要求完全不打折扣的,但他那天没忍住扁了嘴巴喊疼,她居然就帮他解决了好些天的课业。后来不怎么疼了,他又换了方式哀怨地自怜了一下,她本来已经掉头就走了,脚步硬是生生地在回廊里顿住,不一会儿便又回过头来帮他了。

所以,为了这段养伤的日子好过一些,为了不受课业折磨,为了释放天性玩乐,他要将玖儿好好笼络着。

当然,还有个办法。就是直接将夫子赶跑了就好,就如以前耍着性子换奶娘一样。不过他不是普通夫子。而是那位直接吹胡子瞪眼睛,然后毫不留情打手心还会打肿的欧阳夫子——

他又哪里敢呢。

还好,还有玖儿在。

戚博文讨好地将水果盘子往她面前一推再推,见她不动摇,想了想,学着乌梅伺候他的模样将橘子剥了皮开了瓣放到她桌边上。然后,眼睛眨眨地盯着她,期待着她又一次心软点头。

卢玖儿是真真无奈至极。

原本是因感念着他小小年纪,但敢于出头勇斗奸恶,这才在他伤重调养之际瞒着先生替他写了几篇阅后感……

当然,最大的原因是,自己曾是那流言蜚语的受害者之一,他这么出手也省了她不少麻烦事儿,所以便权当作回报了。

只是,这样的代笔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呀。何况他现在都几乎好全了,模样却还是如此的腻粘可怜……

卢玖儿还是想念以前蛮横暴躁的七少爷。只要他一发脾气,扭头不理不睬,这样她就可以清静轻松地离开了。

莲紫代表五姨奶奶过来传话,卢玖儿见到先是心喜,想着可以趁机回轩了。可当莲紫将话说完后,玖儿及院内听闻的人们心头皆是一紧。

只有戚博文还不在状态,莫名其妙地驳道:“姓舒的房屋被烧了干爷什么事?”

“跟小主子的确是没关系的。”莲紫苦口婆心,再三规劝道,“总之您切记这些天可别外出,有人来也只说卧床养病即可。”

“既然都说跟小爷没关系,那还废什么话。”

戚博文早就不耐烦了,他都养了几个月的病了,本还盼着快好全了过几天就能出去,没想到还是要关着。再这么下去,人即使病好身体也要养残了!

莲紫急得直跳脚。“小少爷呀,虽是这么说,但凡事小心为上啊。有人去官衙状告了,差爷都过来问五姨奶奶的话,求求您就别添乱了,就顺从夫人吩咐做了,让夫人省点心吧。”

戚博文不解,待缠得莲紫说清道楚,不由得恼怒。“这是诬陷!也许是意外走水,也许是姓舒的诡计!但那死者家属去状告我们,到底是作什么的!是非黑白不分!要是真真是本爷干的,要烧就直接烧他们祖宅,烧个外宅算是什么回事!”

“哎哟喂奴的少爷哎!”莲紫捂不了他的嘴,赶紧吩咐其它人去关门关窗,免得被有心之人听了壁角去将事情闹得更大了。

这五姨奶奶与这七少爷果真是亲母子,话都是那么些个话儿,愁死人了。

莲紫顾不得小魔头情绪,只再三慎重叮嘱院里的下人们,然后便急急去了。

戚博文还是躁得团团转,转到角落里瞧着板凳碍眼不已,习惯性伸脚就踢翻,但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胡打乱砸了。看来在欧阳夫子刻意的观念灌输下,脾气已经明显地收敛了些许。

“身正不怕影斜,脚正不怕鞋歪。”卢玖儿清亮的嗓音放柔,劝慰道,“焉知是福是祸呢?七少爷稍安勿躁,先且将看着吧。”

“难道就真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吗?”戚博文讨厌极了这种感觉。

到了这等处境,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之前,不作为便是最好的应对吧。这就是莲紫适才反复强调的“不添乱”。

“七少爷要相信夫人,她定能妥当处理的。”卢玖儿望向窗外,那是前厅的方向。五姨奶奶一向精明聪慧,才能多次化险为夷至今日内宅掌家之位。眼下之事,想必自有应对之法罢。

戚博文负气地坐到椅子上,接过玖儿递来茶水,仰天引颈一灌而尽。

“这些糟心事情什么时候才到头,父亲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要是父亲在,怕就没这么多奸人作祟罢。

“快了。”卢玖儿宽慰道,怜惜地望着这个被阴谋诡计逼催长大的小少爷,还是归闲田庄的生活来得无忧自在哪。

简简单单的农家门户,人丁几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的劳作充实而安稳,日子满足又安逸。对比之下,她心里更加肯定了日后要远离豪门大宅的念头。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戚博文浓眉紧锁,“很不喜欢。”

“什么?”卢玖儿闪了下神,转眸看向他。

戚博文气嘟嘟地一拳槌到桌面。“我不喜欢面慈心狠的奶娘,不喜欢卖主求荣的贱仆,不喜欢口舌招尤的恶奴,不喜欢挑拨是非的姨娘,更不喜欢那群怎么样都赶不走、宛如苍蝇般让人呕心的他房亲戚……但为什么身边总是有这么些泼皮破事在围着转悠?我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

说着说着,戚博文烦躁又起,端了台面上的紫砂茶壶抬手便要摔,好将心里头的邪火给发泄出来。卢玖儿适时伸手抢接过来,说道:“要喝杯茶润润喉吗?这就马上给您倒上。”

盛水八分满的茶杯到了戚博文手里,他仍然想甩手便往地上扔。卢玖儿猜到他的心思,幽幽地叹了口气:

“夫子常说读史明智。古时英杰侠客不都是越是遇事,便越会沉着,审时度势,谋定而后动,方才旗开得胜吗?”

戚博文是有英雄情结的人,闻得此言,动作一顿。卢玖儿知道他是听进去了。

“砸杯摔壶便是动怒的表现,少爷有听说过哪位豪杰是因为一时冲动生气而打败了恶人的吗?恰恰相反,往往对手越是情绪失控方寸大乱之时,便越是打败他的最佳时机。”玖儿定定地凝视他,微微偏头一笑,“故事好像都是这么写的。少爷,您有印象么?”

戚博文被问得一窒,然后讷讷地喝茶,放杯。“好了,知道啦。”

他又不是傻子,她的意思还是能听懂的。

卢玖儿见此莞尔一笑,宽慰地将他最爱吃的糕点碟往他面前推送过去。

她知道他能听懂,只是怕他听不进耳里去。结果,尚好。

戚博文乖顺地从碟里拿起一块绿茶饼张嘴便啃。的确有点饿了。

一直在旁边伫立着角落里当木头人的乌梅掂脚步过来,轻轻地斟杯温茶恭敬递给玖儿。

卢玖儿自然地接过就口而饮,睨着戚博文饿狼般的模样捂嘴笑了,一时未察觉到旁边的异样。乌梅就那样站在她身边,望向她的眼睛里,闪着晶晶亮亮的光芒。

玖儿虽穿着婢女的粗布衣衫,但与少爷坐在一道,感觉无比般配。这样霸道的少爷,也就是要有一个能安抚住他的小夫人才行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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