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发三笔财

王夫人在亲兄弟姐妹里排行第三。他们是同父同母的四兄妹, 长兄王子胜,次兄王子腾,嫁到薛家的妹妹最小。

今年连年纪最小的妹妹都过了四十,王夫人自己更是已经做祖母的人了。

她是荣国府的二太太、当家太太, 是贤德妃娘娘的母亲, 是国朝二品诰命夫人!

她的女儿有大造化,小儿子宝玉衔玉而生, 将来也是有大运道的!

可她依旧是王家的女儿。

长幼尊卑有序。母亲不在了, 嫂子就是嫂子, 还是可以教训她。

王夫人眼前冒出闪闪金星,耳朵里嗡嗡一片,什么都听不清。

她摸自己的唇角,看到一点鲜红。

再摸脸……刺痛不已,不知已经肿了多高。

为什么?

她不明白!

二嫂子为什么要打她?

为什么当着婆婆和这许多下人,一点颜面也不给她留?

嫂子以后不想熙宁丫头借娘娘的光了吗?是要彻底与她结仇了吗?

王夫人站不起来。

羞恼愤怒冲昏了她的头, 她真想一死了事, 又念着娘娘和宝玉——

她还要看她的孩子们出息上进,给她争光添耀!

她要让这些人……后悔!全都后悔!

跟她来的婆子丫头有一半是王家出身的陪房,见二舅太太打了太太, 都吓得退后不敢出头。

另一半虽是贾家的奴才, 却也都认得王子腾夫人,又见老太太拄着拐杖缓缓走过来,一点没有拦二舅太太的意思, 还能不知,原来把太太禁足不许出门,真是老太太的意思吗?

她们不怪是自己想跟着来捞些好处,更不敢再想方才指望的, 若太太把老太太治住了,她们岂不更受益?只在心里埋怨:

太太真是坑死她们了!

贾母走过去。

她看向捂住脸,抬不起头的王夫人,只叹:“不值得亲家太太动这么大的气呀。”

王子腾夫人甩了甩手,笑道:“是我该求老夫人宽宥她,别为她的不懂事生气。”

两人互相看看。

贾母便道:“先把二太太送回去吧。”

见荣国公夫人面上还好,王子腾夫人心里稍稍一松。

大姑太太这般无礼,不敬婆母,她不打这一掌,让荣国公夫人赐下家法,那才是丢大了人!

不如她先打了,也出一出这口恶气!

婆子们七手八脚抬起王夫人,就要从穿堂原路回去。

穿堂外正是南北宽夹道,看出去一览无遗。薛姨妈和薛宝钗反应过来想躲开时,已经被嘴快又想讨老太太好的婆子叫了出来:“姨太太、宝姑娘!”

王子腾夫人心里又一沉。

再看荣国公夫人的面色也难看了不少,她不由心里大骂:这两个小姑子真是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已经被叫破了,薛姨妈和薛宝钗只得走过去,给贾母和王子腾夫人问好。

她两个向前行,抬着王夫人的一行人从对面过来,她们便看见王夫人两手挡不住脸上的肿胀青紫。

母女俩脚步都顿住了,面面相觑。

二嫂子/二舅母竟下了这么狠的手!

“说来要盖省亲别院,他们议定姨太太住的梨香院有用处,”趁此良机,贾母想把薛家母女送还王家,“虽说姨太太应了搬屋子,我心里总觉得对不住。不如还是——”

“这有什么对不住的!”王子腾夫人连忙打断贾母的话!

这娘俩在荣国府住着很好,搬回王家来,不知又要出什么鬼主意!尤其她的信儿年岁正好,可不能被盯上!

她们眼里心里只管妄想一个宝玉就很够了!

王子腾夫人忙重新挽住贾母的手,笑道:“省亲这样大事,便是让我们大姑太太搬走也得搬,她虽是母亲,也不能越过娘娘不是?何况二姑太太和宝丫头。也请不必顾虑我们,留她们住在贵府,本便是帮我们的忙了,老夫人只管让她们搬就是了。”

两人又互相看了看。谁也不想接薛家母女这一对烦人东西。

各自衡量之后,还是贾母觉得今日王家给的好处已经足够,松口道:“只要亲家不怪我们家失礼就好。”

薛家虽然时时算计、四处窥探,只她母女两个,还没有王家帮衬着,再算计还能怎么样?总不会更不要廉耻,把宝丫头送上宝玉的床?真是这样,宝玉多纳一个妾罢了,想必王家也没话说!

王子腾夫人心里一喜。若不是场合不合适,她差点笑出来。

这对祸害小姑子就在这作伴吧,一辈子别回王家才好。

薛姨妈和薛宝钗从穿堂进来了。

母女俩问好请安。

王子腾夫人让她们赶紧回屋老实呆着去,又严肃警告:住在别人家里少惹麻烦。

母女俩低头应声,谁也不敢多说一句,便忙行礼告辞。

天色已晚,贾母没留王子腾夫人吃饭,又要亲自把人送去二门,惭愧道:“连口茶都没坐下喝。”

王子腾夫人笑道:“贵府的大事要紧。五万银子我们今月就送来。只是……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贵府的支出账目还请做明,别叫孩子们不懂事,都浪费了才是。”

王家虽然有钱,也不能任由贾家贪呐。

这回是贾母抬不起头了。

惹出今日的祸事,虽有老二媳妇愚蠢不知礼的缘故,但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自家子孙人人起了贪心,都想从这件大事里捞银子。所以原本最多向亲戚们借二十万就能风光办成的事,却哄着老二媳妇信了至少还差四五十万的话。她又因娘娘封妃,心上了天……

贾母决心要亲自严格监管工程,谁也不许贪污一文!若有不服的,贾家儿孙就上家法,奴才就发卖出去!

行至垂花门,王子腾夫人请贾母留步。

她又琢磨出一件事,低声道:“按理说,省亲一事有关天家颜面,干系重大,咱们两家又不是那等小户,那日在秦家做客的人即便听见了,又有几个人敢随意传言出来?还是同江夫人问一问,那日坐在她们近旁的都有谁为好。有这么一家人在后面使坏,只恐今后还有麻烦。”

二姑太太是个糊涂人,未必记得。即便记得,她也未必愿意说了。不如问江夫人的好。

贾母悚然一惊。

看王子腾夫人上软轿去了,她忙命赖大两口子再去林家,同江夫人细问那日席上都有谁。

说好的赔礼还来不及备,她便先略过堂屋里还跪着站着的几个儿孙,到自己卧房取出一处地契和一处房契,让赖大两口子先送去,说是今日的谢礼,赔礼来日再奉上。

……

一处位置不错的京里二进宅院,和京郊一处三百亩中田,换一个很容易就能得知的消息……江洛拿得不算太心虚。

这还包括了今天林如海给贾家指明方向的谢礼呢。她及时送信到衙门,功劳也不小。

把两张契书收好,她笑问林如海:“是不是今后即便想站队,咱们也不能同吴贵妃站一处了?”

这事必是常宜人回家,和吴家人商议了做的,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但凡吴家对林家还有一分善意,吴家就不会把林家牵扯得这么深。

属于皇子们的夺嫡还没开始,林家就少一条路能走了。

啧。

“倒还不必忧心这个,”林如海笑道,“我还有件事想问夫人的意思。”

“什么事?”江洛问。

“这件事……该不该和玉儿说?”他踌躇。

“说呗!”江洛笑问,“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可——”让林如海踌躇的是,“等此事过去,荣国府还要接玉儿,夫人这里——”

原来他担心的是这个。

指了指装地契房契的匣子,江洛笑道:“我收着了好处呢,就不在意别的了。再者赖大媳妇方才不是透出一句,黛玉的二舅母被禁了足?我还和一个禁足的人计较什么。”

但她好奇:“若宫里真知道了,皇上是只会气贾家,还是会连吴家一起恼上?”

她和沈夫人、刘夫人一致认为,吴家这事做得狠辣有余,周全不足。

王夫人是很离谱丢人,给皇家抹黑,但若没有吴家宣扬,这黑也不为人知啊。

摸着妻子的手,林如海微微一笑:“夫人放心,陛下……会想明白的。”

“明明贤德妃家里都那么丢人了,怎么陛下还是去她那?”春和殿女官之首,五品侍中不解问道。

东宫春和殿,是“后八殿”中位置最好、院落最大的,由吴贵妃领两个女儿独自居住,偏殿不住宫嫔。

东宫殿阁不多,妃嫔却一夜之间多了八位,单独居住一殿原是陛下盛宠才赐下的恩典。但旁边贤德妃住的翠微殿也是一样只有她自己,这恩典便显得没那么独特动人了。

——这原是吴贵妃近两个月来第二烦恼的事。

第一烦恼的,便是贤德妃分走了她的许多恩宠,让她总是连日见不到陛下。

前几日,家里花了大力气递进来消息,说贤德妃的母亲丢尽了皇家的脸,或许要从此失宠了!

果然陛下又连着来了她这三日,没再去翠微殿,吴贵妃高兴了好几天!

她已经过了三十,本比陛下大一岁……没几年好时光了。不趁容色还在,多挣些恩宠,难道等新人都上来再争?

她还想再生一个孩子,最好再是个皇子。皇后恩宠没她的多还生了两子,她也只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将来孩子们大了,上朝办差,多一个兄弟,就是多一份力量啊。

只是陛下分明已经生了贤德妃的气,怎么今日又去?

吴贵妃也想不明白,只能骂:“果然是狐媚子!服侍太后娘娘还不安心……”

侍中是她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侍女,服侍快二十年,知道自家主子最是心性单纯,一心只有陛下,只要陛下肯来,不管陛下做什么,娘娘都是发自真心地觉得好,才多年来盛宠不衰。

娘娘发闷垂泪,她且不再多提,自己苦想了好一会,悄悄出殿,叫小内侍打听,今日是谁来给陛下上课?昨日呢?前日呢?

前日是都察院林御史。昨日是户部谢尚书。今日是吏部白尚书。

若说是林大人劝的陛下……他何必这般做?且又不在今日。谢家与白家,更与荣国公府无关了。

侍中知道自己也不甚懂外面朝上的事,只开吴贵妃的私库拿银子,让再把消息送回家里。

可惜陛下和皇后说,要先办完省亲,再行每逢二、六日期妃嫔家眷可以入内看视的规矩,以免宫中忙碌生乱。不然隔几日太太们就能进来,何需每次费事费钱让人传话?

……

“一定是林家!”常宜人在地下乱转,跺脚道,“一定是那林海!一定是他!”

吴贵妃之母徐夫人嚼着槟榔,笑道:“你怎么这般生气?不管陛下宠谁,荣国府的面子已经丢个精光,这不就够了?咱们不就是这么打算的吗?你也知道,男人的恩宠……哪里有定准的。娘娘毕竟在这个年岁了……”

她思索着一叹。

惊觉自己太失态了,怕被嫂子看出私心,常宜人忙压住对林家的恨,也转了笑,说:“王家给荣国府送钱了,他家的省亲还能办,咱们定要办得更好。”

徐夫人笑道:“有三老爷在,咱家弄什么都省事。多亏了你们。”

吴天福任工部营缮司郎中,掌宫室、官衙等建造修缮,吴家别院要什么材料,他都能折价弄来,且都是最好的。

常宜人得了夸却不大高兴。

她在徐夫人身边坐了,自顾自咕哝道:“贤德妃父亲是个迂腐蠢材,放着工部都不会用。偏宁国府长孙媳妇的父亲也在营缮司,他家要东西想也方便。那秦业还是个机灵人,总拿不住他的不是……”[注]

连个工部员外郎都奈何不了,还想整治左都御史?

那不是做梦呢!

常宜人心里又恨恨骂了好几声。

出了正月,天气转暖。

在满京议论中,三家要接娘娘贵人回家省亲的贵戚都开始动工省亲别院了。

小半个月里,江洛发了三笔财。

第一笔就是贾母第一次送来的谢礼。房契和地契早都顺利过了户。

第二笔是秦家邹淑人上门致歉,说他们才回京中,原不知道常宜人亲弟弟杀人犯法被斩首……怕王夫人和常宜人挨着尴尬,才把常宜人安排在江洛身边,哪知更闹出这样的事。

秦家的赔礼除了绫罗绸缎珠玉摆设之外,还有几箱新奇书籍。邹淑人说,是她打听了江洛喜欢买新书,特地从库里翻出来的,秦家有的全拿来了,都是秦侍郎任广州布政时海商送的。

江洛本来就不怪邹淑人,受了这么合心意的赔礼,更看邹淑人像分别多年的亲朋友……

她们还交流了一下那日台上的小旦是谁家公子——竟然是柳湘莲!江洛立刻就想起来原著里关于这个人的故事了!

邹淑人还悄悄说,下次想听戏,江洛不妨到秦家来?她是爱听戏的,不比江洛,寻常一年也不请两次戏班子。

江洛非常含蓄地答应了。

——这个朋友可以处!

第三笔,便是贾母正式送来的赔礼,都是实用的衣料钗饰,还有八十八两黄金,总价值约三千两银子。

上回的宅子和田庄也大约值这个数。

受了这么重的谢礼和赔礼,江洛自然不好再埋怨什么。

但她还是不准备多与贾家人往来,最多和以前一样,任黛玉去荣国府。

吃了快十天汤药,又喝了十天梨汤,她终于不咳嗽了。

黛玉的生辰将近,林府花园里,桃花、杏花、梨花、迎春花、玉兰、海棠次第开放,春意盎然。

江洛准备先办一场宴,请沈夫人和刘夫人,算谢她们及时来告知流言。

正写着宴上的菜单,柏方家的欢喜来报:“太太,太太!大喜!”

她迈进门槛,等不及见到太太,就忙笑说:“老爷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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