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郑谳(中)2

几乎在星陨出鞘的同一瞬间,徐竹琛腰间的湛露铮然飞出,抢在主人做出决断之前,挡住了星陨的攻势。

两剑相撞,电光火石之间迸发出万点金星。郑谳反手又要刺,徐竹琛却抬手抓住了湛露的剑柄,霎时凝聚起冰寒雪芒,威慑力令人不由得为之一骇。

眼见失了先机,郑谳自知正面与徐竹琛对抗几无胜算,便将剑锋一划,甩出一道火墙,脚下一点,迅速飞出了逼仄的树林。

徐竹琛一步不让,紧随着她的步伐飞跃而起,抬手便是一剑。

郑谳艰难地接住这一剑,侧过剑身卸掉湛露的威力,身子也跟着剑锋斜划出去。徐竹琛见她失了平衡,下意识要拉,却被郑谳眼中的赤色刺痛,在空中一旋身,落在云松树上。

“你赢不过我。”徐竹琛干脆地下了判决。她擦掉剑身的雪,脚下的云松树颤了颤,抖落零星几点雪花。

“阿楝,你要离开这里,为什么?这不是我们的世外桃源吗?”

郑谳滚落在地,翻滚几下起身,她看着树上的徐竹琛,并未理会她的话语,只是一剑挥出。星陨尖端飞出几道赤红的火光,直奔徐竹琛而去。

徐竹琛手腕一转,立起湛露在身前,剑身迸出寒气,轻轻松松挡下飞来的火焰。她仍然稳稳站在树枝上,郑谳看不清她的表情。

“十二岁,我要离开镇南府,你不肯出来见我。你说,人间欢宴总有散时,我便与你约好,以后我们每年都要相见,不见不散。”

“十三岁,我到镇南府找你,你仍旧不肯见我。那棵树被截断了,阿楝,我想了一夜,我不明白那是为什么。我有多么思念你,就有多么恨镇南这片土地。”

“十六岁,我在芷阳苦修,拼命给自己加任务、把自己活成父亲期望的样子,只为忘记你。这么多年,你连一封信也没有给我写过。”

“十七岁,我到镇南府时,那里已经是一片火海。我多希望我能拯救你,可我无法找到你,我无能为力。”

“阿楝,你要为此怪我吗?”

她说完,湛露直指树下。郑谳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依然被冰冷的威压压得险些跪地。天下第一剑的名头,就算有所夸张,仍旧说明了徐竹琛的实力。

此刻,天下第一剑站在白雪簇拥的山谷中,白衣胜雪、寒芒如冰。她的湛露剑,正指着自己,郑谳想,指着一个无名小卒。

她能感觉到,徐竹琛冰寒的内力与她契合度极高,正想方设法地想要钻进她的经脉中,安抚她起伏的情绪。

“竹琛,你真的这样想吗?”

“镇南府不再与徐家交好的理由,你很清楚。我不会为你的选择责怪你,你也知道。”

“我痛恨的,是你看待生死的态度。我痛恨的,是你在衡量每个人生死的价值!徐竹琛,你不明白吗?”

“我死在火场中,你自以为理解我的痛苦,真的吗?你知道火焰爬上你的皮肉、你想要尖叫,却只能忍受钻心的痛苦,闻着自己逐渐焦臭的感觉吗?你会比死过一次的人更痛吗?”

“现在我活着,我的痛苦就会被一笔勾销吗?我的家人悉数死在火场中,就因为我活着,你就不会为那时踩过他们的尸体而感到愧疚?”

她的内力在周身环起一道火,看上去仿佛是她在燃烧,抵御着无孔不入的寒气:“一路上,你千方百计地安抚我,想要阻止我想起这段回忆。真正的‘徐竹琛’,心里很清楚大是大非,真正的她,即使会犹豫、会逃避,却无论如何不会颠倒是非黑白。”

“竹琛,告诉我,把人命看作可以衡量价值的物品、比较高低贵贱,这是你的想法吗?”

“你平日里借此抒怀的诗歌,都有报国的心,这都是假的吗?”

“这是行侠仗义的‘剑心’的想法吗?这是清白无暇的‘天下第一剑’的想法吗?!徐嘉淇,如果你还醒着,回答我!”

她话音未落,脚下一点,已经飞身砍向徐竹琛。

徐竹琛的神色有些混沌,身体却立刻做出反应,侧过身躲过她的剑。刚一站定,脚下的云松树枝却猛然窜起大火,她一脚踢开脚下的云松,飞身要走,郑谳的步法却快她一步,剑锋不由分说指向她的喉咙。

饶是徐竹琛反应极快,仍是被星陨锋利的剑身割伤,颈侧破开一条细细的血线。眼看郑谳剑锋又至,盛怒之下,她一脚踢向郑谳的手腕,夺过星陨,反手用剑柄向下一敲。郑谳躲闪不及,抬臂硬接住这一击,再次摔进厚雪里。

曾经嬉戏玩闹时的雪地,已经被她们破坏得千疮百孔。火在云松之间燃烧,一棵接一棵。徐竹琛避开火苗,几步跃到郑谳面前。

“阿楝,你始终觉得我被控制了,你错了。你接受了魏王幡,她给予你最想要的记忆。对于我,她也只是告诉了我,我最想要的是什么而已。”

她将星陨一抛,黑红色的剑深深扎进冰湖的厚冰中,只剩下剑柄在外。

郑谳眼看徐竹琛靠近,一个翻身跃起,运起枭行飞掠到徐竹琛身后。几招广寒剑法对招,二人清楚对方的实力,都未有输赢。忽然,肖楝身子一跃,几乎失去了踪影,徐竹琛举起湛露,雪白的剑身上蓝白冷光流转。她闭着眼睛,静静聆听一会,剑身向后一扫,锵然一声,正中郑谳伸出的匕首。

“心脏的鼓噪声。”她抵住郑谳的攻势,用力一挥,将她的匕首打飞。郑谳立刻向后翻滚,不与她正面对抗,徐竹琛却猛然转身,抬手捉住了方才向着她后心飞来的匕首。

那匕首中闪着红光,是郑谳方才凝结的内力。

“声东击西,不错的战术。”徐竹琛左手用力一攥,捏碎那把匕首,“但是这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挣扎。”

她的轻功流转,一瞬之间飞到郑谳眼前。郑谳正要捡起匕首,徐竹琛行动更快,湛露冷光一闪,登时冻住她的手腕,将她禁锢在地上。

“阿楝,你赢不了我,我们为何一定要在此争斗?”徐竹琛低着头,剑尖没有移开,明晃晃地照着郑谳的眼睛,“这是我们的桃源乡,离开这里,你也无枝可依,不是吗?”

郑谳的右手腕接连受创,此刻被冻在地上,亦是无力化出火焰为自己解冻。绝境中,她听见徐竹琛的话,却笑了起来。

“不是的,竹琛。不是这样的。”她按着手腕上的冰,一点一点爬起来,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徐竹琛,说道,“我知道,有人在等我,她还需要我去拯救。”

“为了拯救她,我愿意无数次陷自己于水火,在所不辞。”

她的左手猛然用力,冰中的右手腕与冰块同时断裂,血液在雪地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四处流淌,霎时间便将一片雪地染成鲜红色。雪地上的血色仍在扩散,却逐渐盘绕扭曲,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图腾。郑谳拾起自己的断手,强行用内力催化火焰,将右手按在手腕上。

“竹琛,我说过,我会救你。”

一瞬间,空气中升腾起一阵焚木般的热气,下一刻,黑色的烟与红色的火同时升腾而起。数十丈高的火焰沿着郑谳血液留下的图腾陡然升起,凶险如阿鼻地狱中叫嚣的万千恶兽,又如不可跨越的巨大篱障,火势冲天,势不可挡。

山谷中积累了千百年的雪逐渐融化,徐竹琛挥剑斩去,硬生生在火墙中劈出一条道路。她周身内力运行,极寒的气息保护着她的身体,却隔绝不了骇人的热度。一路走到火焰中心,徐竹琛抬起眼,看到了火焰中心的郑谳。

不,不只是她。

在她断裂的右手之下,有什么发着赤红色光芒的东西,正逐渐从冰湖中显露出身形。一股极具压迫感的力量随着它的现身而四处蔓延,化作雪地上蜿蜒灼烧的火焰,徐竹琛一开始以为那是被她丢掉的星陨,但随着郑谳抬手,她看清了那东西的真面目。

那是一把重剑。

是二百年前,魏成王封印在芷沼的重剑——君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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