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真正的恋人 第四节

六月虽是南半球的冬季,艾北却比北辰的夏天还热。宇文城没穿恒温服,刚下飞机就出了一身汗。钟毓媛帮他擦着头上的汗,打趣他道:“见我爸妈又不是见阎王爷阎王奶奶,至于这样害怕吗?”

有些紧张是真的。不过紧张加上热,宇文城就大汗淋漓了。他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没说话。

十分钟汽车,到钟毓媛家院门口。她家距艾海北岸不到一里地,前院在北,后院对着艾海。院墙不是砖石结构,而是一根根的木栅栏,院内情景一览无余。

钟毓媛轻轻推开家门,故意静悄悄的,不弄出声响。她知道父母没工夫老盯着门镜。好几次她都是大摇大摆地进了客厅,才跟爸妈打招呼。可是今天,门一开,她刚往里一探头,就发现走廊上有个黑影立在那儿。她的头脸一现形,走廊里的灯便随之一亮,黑影嘻嘻一笑:“回来啦!”

“哎呀!”钟毓媛捂着心口尖叫一声,“差点把我吓死!”母亲竟然在走廊里等她。“你可从没这样过呀!”

“这回不同!你不是带‘他’来了吗?我当然得迎接客人啦。”母亲把“他”字拖得很长、很重。

“啊哈!你是为了他呀!”钟毓媛牵住宇文城的手,拉着他进了门。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宇文城一个趔趄,差点撞到钟妈妈怀里。钟妈妈像小姑娘似的“哇”一声,本能地抬起双臂、两手攥拳护在胸前。

“呃,对不起!阿姨,您好!”

“哦,你好你好。”钟妈妈也自觉有些失态。为掩饰尴尬,她从女儿手里接过宇文城的手,把他领进客厅。钟妈妈的手滑润绵软,手指纤长,指甲泛着粉白色的光泽,像精心打磨过的美玉。宇文城不禁暗自惊叹。

客厅里,钟爸爸起身点头,表示欢迎。宇文城满脸堆笑,也点头问好:“叔叔好!”

“哎……坐,坐!哟,这……你怎么……浑身淋得透湿……媛媛,下雨啦?”

“没下。”

“宇文城这是……”

“他热的。噢,对啦,你们把室温调低些——二十度左右吧,他怕热。”

钟妈妈把室温调到二十二度,在身上披了件外套,顺手也给钟爸爸扔过去一件。她要给女儿也找件外套,钟毓媛扔下包说:“妈,不用,我不怕冷。”

钟妈妈把宇文城让在中间,和钟毓媛挨着。她坐在宇文城旁边,和钟爸爸对面。果品、点心早已摆上桌。钟爸爸将果盘推到宇文城面前,朝他点点头,给了他一个微笑。无言的笑容让宇文城有种说不出的亲切,心里先和钟爸爸拉近了距离。

“这孩子……呃,真的是挺……年轻呵。”钟妈妈小心地选了个词,刚要接着说,钟毓媛快嘴抢道:“妈,人家可成年了哟!”

若是直接说“挺小”,宇文城可能见怪不怪。故意用个“年轻”,反倒让他觉得不自在。母女俩像是唱双簧的,成心要奚落他。

钟妈妈递了个芒果在宇文城手里:“你是家里的小儿子?”

“嗯。”

“没有姐妹?”

“没有。”

“爸爸妈妈多大年纪了?”

“爸爸六十六,妈妈六十四。”

“唷!跟我爸妈差不多!那你大哥一定有四十多啦?”

“今年整四十。”

“唉——大家庭真好!那么多人在一起,好热闹!我是独生女,媛媛他爸是独生子,恰巧碰上媛媛也是独生女。她一走,家里冷冷清清,下了班,连个说话的都没有。你叔叔倒呆得住,整天就啃他那些老古董,三句话问过,都不出个声。我除了去外面逛逛,实在没得事做。”

“嗯,我爸妈也是。”

“啊?是吗?”钟毓媛母女一齐把头转向宇文城。

“你不是有几个哥哥吗?”钟毓媛用脚踢他。

“结婚了,都有自己的家。”

“哦……”钟妈妈不禁心中感慨:孩子再多,终究也得像学会了飞翔的小鸟,离巢远去,有他们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

钟毓媛收了脚。

一家人围着宇文城问长问短——其实主要是钟妈妈一个在人问。钟毓媛在旁边或作解释,或插两句笑话。等入夜该休息了,她面前的果盘已经空空如也。宇文城从头到尾只吃了钟妈妈给的那个芒果,茶水倒是喝了不少。

钟妈妈特意给宇文城安排了一间向阳的屋子。其实宇文城想看艾海,但他没好意思说。

关上房门,钟毓媛转回身,调暗了客厅的灯光,坐在妈妈身边,眼睛看着爸爸,问:“你们对他印象怎样?”

爸爸没言语。妈妈看看女儿,瞧瞧丈夫,好像怕谁听见似的,压低了声音说:“这孩子挺老实的,是不是?就是有点木,比去年……”

钟毓媛突然截住妈妈的话:“妈!不要提别人,就事论事!”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女儿还是没有从那场挫折中走出来。妈妈把下半句话咽进肚,改口问道:“他这种性格,你习惯吗?”

“我会让他变好的!”

“讷于外而秀于内,木没什么不好。”钟爸爸又翻出他的老古董。

“行行行!什么于外于内!听不懂也猜到你的意思啦!可找到个像你一样的呆子,啊?”

这句话勾起了钟毓媛很早以前的一个想法。她眼睛向爸爸那边斜了斜,嘴凑到妈妈耳根下面,用手挡着,跟妈妈说了句悄悄话。妈妈听完乐得闭上了眼,直拿手捂嘴。

爸爸已经猜出了八九分,故意笑而不语。但妈妈的性格恰好相反:即使明知别人心照不宣,还是要拿人家当傻瓜,非要捅破这层纸才高兴。稍稍喘了口气,她就用食指戳着女儿的脑门,笑着说:“也不晓得你遗传了我哪根神经,自己爱热闹,可偏偏对呆瓜情有独钟!”

“嘘!”钟毓媛做了个很夸张的“噤声”手势,把嘴唇前的食指歪了歪,指着爸爸说:“瞧爸爸该生气啦!”

钟爸爸朝母女俩笑笑,站起身抖抖裤腿说:“睡觉去啦!你们还不困哪?”

宇文城并没有睡好。他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迷糊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每次醒来,他就调高墙壁的透明度,看看天亮了没。数不清第几次,他再把墙壁调到百分之九十透明的时候,觉得外面有些蒙蒙的发亮了。又过了一阵,终于有了一点睡意。他马上强迫自己闭目凝神,这一觉总算睡过去了。

门铃声一阵紧似一阵,惊了宇文城的好梦。宇文城翻身下地,整整衣服,开了门。

“刚来第一天就睡懒觉?起来洗洗吧!一会儿我带你出去玩!”钟毓媛说完,转身走了。

洗漱完毕,吃过早饭,宇文城进屋,把恒温服套在身上,还戴了顶凉帽。门铃声再次响起。宇文城开门,只见穿一身运动胸衣、运动短裤的钟毓媛站在门口,脚上没穿鞋。

“你……”宇文城还没来得及对钟毓媛的装束发表意见,钟毓媛先虚张着嘴,翘起一根手指头笑话他了:“哈哈哈……你要去外星探险哪?”

“我怕热。”

“怕热就少穿一点!”

“在你们这儿,不穿衣服也热。”

钟毓媛用手指头刮着脸:“羞羞羞!还不穿衣服!”

“所以只能这样。”

“好吧!随你!你不是早想看艾海吗?跟我来吧!从后门出!”

“你不穿上鞋?”

“我倒该问你为什么要穿鞋!待会儿你就明白了!”

宇文城随钟毓媛出了后门。眼前是一片沙滩,再远处,就是烟波浩淼的艾海。

“走咧!”钟毓媛一把拽住宇文城的手,甩开双脚,在沙滩上飞奔起来。她的脚一定是为了专门跑沙滩而长的。从结构到外形,无不契合沙地环境,跑起来飞快。说不定,穿上鞋的她反倒跑不了这么快了。宇文城则是迈出一大步搓回一小步,被沙子消耗了大部分体力。幸亏是穿了恒温服,不然又得出一身汗。不过他也想到了,不管自己穿没穿鞋,在这样的地上,恐怕都跑不快。

一口气奔到海边,钟毓媛两颊微红,胸口轻轻地一起一伏。宇文城满头大汗,气喘如牛。

看着宇文城的狼狈相,钟毓媛不忍再奚落他。

“看看吧!好好看!你家没这么大的湖吧?”

“嗯,不过我见过比艾海更大的。”

“海?”

“不,北海。”

“你去过北海?”

“小时候。”

“听说它的水可以直接喝?”

“对,很凉。”

“哇——现在要是能让我进北海里游一圈,我就比上帝都幸福!”

“你很容易满足。”

“幸福嘛,很简单——在你最需要的时候能够获得满足。”

“你不穿鞋,是不是为了在这里游泳?”

“嘿嘿,是啊!你一起来?”

“不不!”宇文城摆手,“我不会。”

“你可真难得!这也不会,那也不会!”

宇文城哑口无言。

“唉——走!我们上艾岛!”

艾岛之所以出名,不仅因为它的教育和科研,还因为它独一无二的特点:它既是百分之百的大学(大学校园就是整个艾岛),又是名副其实的一座城,有自己的行政机构和服务机构。岛上一共有四个学院,都是独立院校。虽然它们共享全岛的教育、科研和公共服务设施,平时也交流合作频繁,但在管理上各成体系,“大学城”只是个俗称。外地人叫“艾岛大学城”(也有叫“艾海大学城”的),“城”里人从来都只说自己是“哲学院”、“科学院”、“艺术院”或是“工程院”的。不同学院的人之间常常互称“岛友”。遇到非强调“市民”身份不可的场合,他们就自称“岛民”。

“坐车还是坐船?”

“坐车没意思。坐船,从海面上走。”

一个小小的渡船码头边,泊着几艘小艇。宇文城买了船票,和钟毓媛一前一后坐在靠船沿的位置。小艇满员以后,马达开动,劈波斩浪,向艾海中心驶去。钟毓媛张开双臂,享受着清新的海风。悠扬婉转的歌声,从她喉咙里发出:

我家住在艾海边,碧海蓝天白沙滩。

海燕翱翔鱼儿跳,海雾飘渺似青烟。

愿化青烟随风去,愿作鱼燕任寻欢。

天随人愿终不得,忍堕凡俗落人间。

哪料青烟去无形,焉知鱼鸟无忧烦?

人有话作开心锁,可怜禽兽苦无言。

喜怒悲欢本无常,滴下无奈泪一点。

凡人涕泣沾巾帕,仙子洒泪泪难干。

泪水聚结成艾海,泪干化作白沙滩。

歌声随风传出很远,在海面上飘荡。鸟儿随着歌声起舞,波浪随着歌声翻腾。鱼儿,一下倒是看不见。但宇文城相信,它们也听到了钟毓媛美妙的声音。不过,他总感觉,开朗、活泼的钟毓媛,内心深处始终包裹着一大团抹不去、揉不烂的忧愁和哀伤——这恐怕不仅仅是去年那件事造成的。她爱笑,也爱哭。她一会儿柔若水,一会儿烈如火。她爱说话,也爱不好说话的自己。这种阴阳两对的性格,如何在她身上显得那么相得益彰,让人怎么看怎么美、怎么可爱、又怎么可怜?宇文城一边想,一边抚弄她纤细的发丝。

小艇减速靠岸,钟毓媛和宇文城上了艾岛。岸边,巨大的棕榈树和高耸的椰子树,让宇文城有一种来到靖中的感觉。走过一段沙土地,上了石块铺就的路面。钟毓媛在石头上兴奋地跺了几脚,高声嚷道:“整个艾岛,全是这种石头路,纯天然的!”

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宇文城心里稍稍宽慰了一些。他们沿着纯天然的石头路,朝艾岛里面走去。岛上的建筑也和艾海边上相似——或许南半球热带亚热带地区的房屋都是如此:没有砖石结构的院墙,全是用人工或天然材料制成篱笆栅栏墙,单间房屋也是高大空旷,屋顶坡度很陡,房前屋后多是草坪,高大的树木都长在靠门窗的地方,形成天然的凉棚。岛上到处是小湖泊和池塘。显然这儿的水位很低,挖个小坑就出水。每到一个湖泊或池塘,钟毓媛都要跑进去踩一阵水,往衣服上溅些水点,才意犹未尽地走出来。她好几次也想拉宇文城下水,宇文城总是低头看看自己的全副武装,无奈地冲她摇头。她佯装生气地嚷道:“当时还不如让你扒了那层皮,光着身子来呢!”

宇文城脸红脖子粗,真想一头撞在石板路上。好容易又遇见个池塘,他没等钟毓媛说话,套着恒温服、穿着鞋就下了水,在水里踢腾了一阵,撩起些水花,然后讨好地看着钟毓媛。

钟毓媛这回却没下水,而是站在池塘边,像看马戏似的看宇文城表演。直到他做出那样的表情,她再也撑不住,连嘴也没掩,反倒张得尽可能地大,露出满嘴整齐的白牙,仰天狂笑,边笑边跺脚。宇文城愣在水池里半天,见她没有下来的意思,便悻悻地往池塘边走。

“谁允许你上来啦?”钟毓媛将宇文城往池塘里猛推了一把,他差点仰面摔倒。她又眼疾手快地抓住他一只胳膊,自己也跟着下了水。

宇文城彻底成了落汤鸡。

走到一幢十八层高的建筑下,楼门口三个醒目的大字“工程院”,让他们停住了脚步。

星云大学的最高建筑是九层,北高师最高的楼是七层。在大学里很少有摩天大楼,十层以上就算是高楼了,想来这个工学院规模不小。不过,在宇文城盯着窗户数楼层的时候,钟毓媛却被楼门口的巨幅全息海报吸引住了——她在大学里第一感兴趣的东西就是海报,就像她对新闻的兴趣一样。

“在类地行星外轨道建立超大型信息网的必要性与可行性——国防军年中讲座课程系列之三正在开讲,六二二讲厅。”钟毓媛像着了魔似的,一边念着海报上的字,一边迈开腿,往大楼里走。宇文城把楼层数完,见钟毓媛已经走出老远,忙追上去。

“你要干啥呀?”他问。

钟毓媛指指海报,看看宇文城,没说话,继续走。看来得陪她去听这场报告了,不管自己对“国防军”这三个字有多不感冒。

“您好,请验证身份。”六二二讲厅的服务系统显然提高了安全等级。钟毓媛和宇文城将身份指纹依次按下,系统分析判定“无安全威胁”,才放他们进去。

扇形讲厅里一幅壮观场面:几百名身着制服的人,围坐聆听扇尖儿处小小讲台上一个人的演讲。最后几排座位上夹杂着一些穿便装的人。空位已经不多,钟毓媛和宇文城选了最后一排的一个角落坐下。

讲台上的人情绪高昂,一边用全息图演示,一边慷慨陈词:“我们总以为,火星和木星之间的小行星带,是对地球构成实质威胁的主要对象。其实不然!在座的大多数都是军人。你们知道,火星信息站——可能用你们军事术语叫情报站——已经建立了很长时间。我们在任何时刻,对任何可能威胁地球的小行星,都有了实时监测。当然啦,火星的轨道很长,我们不可能像北辰天文台那样,在太阳周围也弄那么个‘星座’。组建环绕太阳的人造星座工程浩大,远远超出我们目前的技术手段。但是,请大家注意!注意!正是这个我们视之为威胁的小行星带,为我们提供了建立这样一个信息网的平台!经过估算,轨道稳定和比较稳定的小行星,应该不少于三万颗——这还只是个粗略的统计,它们近乎均匀地分布在漫长的小行星轨道环上。如果我们能把信息监测点放在这些小行星上,那就形成了一个比‘北辰星座’远大万倍的星座!它所能搜集的信息空间范围,也不可估量。类地行星将全部处在这个巨大信息网的保护之下,全体人类尽可以高枕无忧!……”

宇文城对这个人的判断不以为然,钟毓媛却动了心。她被演讲者的情绪所激荡,眼睛也睁大了,眼光也闪亮了,连嘴都张大了,好像要把小行星带以内的太阳系都吞下肚似的。

宇文城耐着性子陪钟毓媛听完了讲座,看着身穿制服的人们起身走出讲厅。钟毓媛好像魂都被他们牵走了一样,使劲探着脖子往远瞧。宇文城从没见钟毓媛的脖子伸过那么长。

“军衔最高的,竟然是上将!”钟毓媛扯着宇文城的袖子说:“上将都来听这场讲座了!”

宇文城想说“上将有啥了不起!”,但没说出口。

钟毓媛踮着脚尖,亦步亦趋地跟在这些穿制服的人后面。一些人看见有个仙女般的姑娘如痴如醉地盯着自己,一边在心里得意,一边又暗自好奇。直到他们发现她把胳膊伸进了旁边一个男孩的臂弯里,才偷笑着、一本正经地转回头去。

走出工程院大楼时已是正午。太阳几乎直悬在天顶,隔着头发都晒得头皮发烫。钟毓媛的脚踩在烙铁样的石板上,才“哇”地叫出声,从制服海洋的迷幻中回到现实。

“唉!你看看,叫你不穿鞋!”

“你背我!”钟毓媛又耍起了公主脾气。

宇文城把钟毓媛背到一片枞树林里,放了下来。

“你以前夏天出门都不怕烫?”

“有了你,就怕了。”

“你对那个讲座那么感兴趣?”

“嗯!凡是对这种规模宏大的工程,我都感兴趣——比如小时候的冥王星考察站。”

“那你还学理论物理?”

“学好了基本功,才能搞大工程啊!”

“那你可以去读个工程博士。”

“不!”

“那干啥?”

“参军!”

宇文城陡然一惊,想都没想,一把伸出手按住钟毓媛的嘴:“别瞎说!你说啥……”

“怎么啦?”钟毓媛诧异地掰开宇文城的手:“我没瞎说,参军怎么啦?”

“你……咋能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奇怪?”

“你知道军人是啥样儿的不?你知道军队是啥样儿的不?参军和搞大工程……有啥关系?军队是专管杀人的!”

“你才瞎说!军队是保护人类安全的!”

“你别骗我,我也看过几部战争片。”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谁会无缘无故打人?打外星人还说不准。哪怕为了对付外星人,让他们侵略地球的阴谋不能得逞,军队也有存在的必要!”

“建立国防军就是为了打外星人?那得碌碌无为地老死多少家伙呀!”

“不光是外星人嘛!还有各种各样的威胁,军人都要管。我们的安全,就靠他们。”

“现在啥威胁都有专业的救援队,你哪回见军队出来救灾啦?”

“我说的是‘威胁’,不是‘灾难’!等‘威胁’变成‘灾难’,就晚啦!我们能这么平平安安地活着,感觉不到军队的存在,就是因为他们尽职尽责。”

宇文城头回听说这样的逻辑。

“那,我也可以说,我们能这么幸福地活着,感觉不到魔鬼的存在,就是因为魔鬼们尽职尽责。”

“唉!跟你讲不通道理!反正我告诉你,我早就考虑过很久了。我见惯了俗人的嘴脸,见惯了世态炎凉。我就是想找一个清静的地方,过过不一样的生活!”

宇文城张口结舌。他不晓得该怎么劝钟毓媛,虽然他绝不相信军队是个“清静”的地方。交往了这么长时间,自己多少也了解一点她的成长经历,知道她有这些想法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了。只是没料到,她会真的想去亲身实践这种想象中的生活——但愿她只是说说吧!

“反正,我觉得……”宇文城咕哝道,“我不会去参军。”

“那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我只想让更多的人,在仰望星空的时候,多一些宁静、多一些遐想。”

“好浪漫喏!你应该去当艺术家!”

宇文城听出了钟毓媛口气里的讽刺与不屑。

钟毓媛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两人的辩论。

“媛媛!回来吃饭吧!跑哪里疯去啦?”

“好的,妈!我们这就回!”

宇文城还要背钟毓媛,被她一把推开:“军人才不怕烫呢!”一边说,一边昂首阔步向前走去。

也许钟毓媛的心理年龄并没有自己大,虽然她曾宣称要教自己“闯社会”。

但她入伍参军的念头似乎是拿定了。中午,一边吃饭,她一边跟父母念叨今天看见军人的情景。对桌上的美味佳肴她不置一词,所有话题全都围绕着“军队”和“军人”。

钟爸爸钟妈妈都悄悄地皱眉。但女儿就是女儿,他们不能左右她的选择,只能随她去吧!

宇文城在艾北待了十天,城市、郊区、沙漠、绿洲都玩遍了,他的稳重、诚实也得到了钟家父母的肯定。第十一天,他提出要回家。钟家人一再挽留,他只说要回去陪爸爸妈妈。想起刚见面时宇文城和他们的对话,钟妈妈理解了他的心情,没再坚持。

钟毓媛一家三口把宇文城送到机场,看着他上了飞机。

宇文城闭起眼睛,回想着临走前钟毓媛和他的对话:

“你是不是看不起军人?”

“不能说看不起,这也是一种职业。只是我觉得他们太另类:全世界几十亿人,军人只有几十万,比其他任何职业的人都少得多。”

“那,如果我成了军人,你会不会觉得我另类?”

“你不是军人,但也很另类。”

“我看你更另类!”

“因为我这样的人,可能比军人更稀缺。”

“你不会阻拦我参军?”

“不。”

“那我参军以后,你会不会有别的选择?”

“有。”

“什……”

“选择接受一个军人作女朋友,作妻子。”

……

宇文城睁开眼,飞机已跃上云层。整整十天,艾北一直是万里无云,烈日当空。偏赶上今天乌云密布,天色阴沉。下面的世界是什么样,一点也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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