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位执行力极强的人在, 沈暮云还没能找到合适的理由拒绝,生日宴的事已经飞快敲定了下来,完全不给他反对的机会。
吃过饭没多久, 他甚至看到妈妈和哥哥凑在一起,左手拿着去年生日宴会剩下的邀请函,右手拿着手机,跟谁边聊边写着什么。
沈暮云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走近一些,隐隐听到手机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沈乙正用他惯常的冷静语气说:“是的沈女士, 我认识您说的那位同事, 他的名字叫沈冰, 冰冷的冰。”
沈暮云:“……”
他大步走过去, 看到大哥在邀请函上写下了“沈冰”两个字,然后把写好的邀请函一字排开, 半开玩笑地说:“沈医生全名沈甲, 你叫沈乙,有一位同事叫沈冰, 最后的画家先生叫沈丁……真是巧啊,大家都姓沈, 名字也这么有规律, 你们是兄弟吗?”
沈乙在电话里回答:“不是的,我们彼此并不认识。”
“那就更巧了, ”梁和玉微笑, “或许你们应该聚一下。”
沈暮云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别扭情绪。
并不是因为被别人点醒了甲乙丙丁的奇特之处,而是好像某些见不得人的秘密被端到了台面上, 本来只有他和朋友们知道, 现在却马上要人尽皆知。
他自己也无法描述这股别扭的来源, 只是下意识越过梁和玉,直接拿起手机,对那头的沈乙道:“晚点打给你。”然后切断了电话。
沈凌山跟梁和玉同时回过头,看向他。
“怎么了,小云?”梁和玉问。
沈暮缓慢移动视线,看着邀请函上的沈甲、沈乙、沈冰、沈丁四个名字,张了张嘴。
经历了六岁生日的意外之后,家里每年都会为他举办盛大的生日宴会,叫来所有亲戚朋友,用热闹的人气来掩盖记忆里残留的血腥味。而作为生日宴主角,他的朋友们自然是重点邀请对象,一切都很理所当然。
沈暮云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有种危险的预感。
他看看大哥,又看看妈妈,道:“我不想邀请他们。”
沈凌山皱起眉,要说什么,梁和玉先露出笑容,拉了一下大姨的手,抢先道:“是不是我们在餐桌上的玩笑话让你不适了?别多想,刚才说着玩的,过几天只是顺带请你朋友们过来聚一聚。”
说着,他把邀请函收起来,很自然地交给林姨,让她寄出去。
沈暮云:“可我还是不想邀请他们。”
梁和玉转过身来,和他面对面站着,直视他的眼睛,认真问:“为什么?”
沈暮云:“……”
说不出来。
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单纯的不希望四人同时出现。似乎只要和他们待在同一个空间,这个世界就会发生难以想象的恐怖改变。就像那天沈甲和沈乙在的咖啡馆……
沈暮云忍不住皱眉,打了个冷战。
梁和玉抬起手,安抚般地摸了摸他的头发,道:“难得你交朋友,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吧,下次回国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沈暮云能听出大哥每句话背后的潜台词。
难得你交朋友——你被家里保护得太好了,什么都不懂,万一被人骗了怎么办?
介绍认识——这几个人的名字一听就奇怪,说不定是骗财骗色的犯罪团伙,必须要亲眼看看。
下次回国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确定你身边人的身份,我怎么能安心回A国?
以沈暮云对大哥的了解,只要他再多反驳一句,梁和玉绝对会耐心耗尽,把这些真心话全部讲出来,然后顺理成章地开始对沈甲们的调查。
沈暮云只能放弃。
因为他确实无法解释上面的任何一个质疑。
他抿起嘴唇,沉默几秒,让步道:“那就让我来邀请,你们不要直接联系我的朋友们,可以吗?”
梁和玉笑。
“好,”他看向沈凌山,“姨,你没意见吧?”
沈凌山也跟着笑道:“嗯,是我的问题,我总把沈乙当下属,忘了他也是你的朋友之一,我应该提前向你征询意见。”
沈暮云又把邀请函们拿回手中,有些心不在焉地将它们卷成筒。
沈凌山不想他太紧绷,起身说先回公司开会。
梁和玉送走大姨,见沈暮云还站在那儿不知想什么,伸手揽住弟弟的肩膀,道:“走,带我去看看你的画。”
沈暮云记得很清楚,上次回来梁和玉也是为了看他的画。
他暂且把邀请函塞进口袋里,以为大哥想看那幅浴缸油画的进度,转身往三楼画室走,道:“前段时间我发生了过敏,去医院住了几天,所以进展不快,刚刚画出雏形……那位沈丁帮了我不少。”
他不由自主地给朋友说好话。
然而,梁和玉看起来有些疑惑:“嗯?什么进展?”
沈暮云:“就是上次给你看的那个。”
梁和玉沉思了许久,显然在努力挖掘七个月前的记忆,试图回忆起上次回国时看了些什么画。
还没找到头绪,沈暮云已经推开了画室的门。
关于浴缸的油画依然被放在老地方,因为这段时间都没动笔,所以用柔软的薄布盖了起来。
梁和玉踏进画室,非常熟稔地开始四处闲逛,在弟弟的作品前挨个驻留,每幅画都要看上好几分钟,一如既往的极其认真又无比茫然,完全没有留意到角落里用布遮盖的未成品。
最后,他伫立在最大的那幅意识流作品前,久久凝视。
沈暮云安静地陪他“欣赏”。
他本来想主动解释画的内容,但上次大哥回家时,直接从草图看出了他描绘的内容,所以沈暮云一时不确定梁和玉是不是真的在品鉴,只好站在一边耐心地等待他的评价。
许久,梁和玉缓慢吸一口气,嘴角艰难地动了动,含含糊糊夸奖:“嗯,你的画技又进步了,画的这个……呃……真是非常精湛。”
沈暮云:?
整整过去了二十分钟,原来大哥什么都没看出来?
他的艺术素养怎么一下又变回去了?
沈暮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解释道:“画的是被蛇盘绕的玫瑰花。”
梁和玉立刻震惊地睁大眼,再次开始上下打量,神色间带着难以置信。
“哦,玫瑰花和蛇,”他惊叹,“不愧是艺术作品!”
沈暮云:“……我知道了,哥哥,你可以不用勉强自己。”
“不不,我说的是真心话,”梁和玉终于找到了夸赞的方式,“非常非常的艺术范,色彩相当有冲击力,内容也很神秘,如果配上今天我送你的相框,放在拍卖会上一定能卖出最高的价钱。”
沈暮云:“……”
让人熟悉的“画评”,真是久违了。
梁和玉又道:“对了,你刚才说的那位沈丁,他也是画这种风格的吗?他帮你画了什么?”
沈暮云道:“他不是,他是写实风格的油画家。”
“写实风?你有画写实风的作品?给我看看。”
沈暮云走到唯一的半成品油画前,看着布料下透出的一角,吸了口气,先确认了一下自己的精神状况。
治疗的好处又一次显现。
哪怕他刚刚接受了要同时邀请四位朋友的炸裂性提议,此刻的精神状态居然依旧平稳。
他抓住蒙在油画上的棉布,慢慢将它扯下。
刚上完第二遍底色的画作立刻撞入两人的视野。
比起上次简略的碳素草图,这次的作品已经有了清晰的色彩关系,他用了大量的红色和蓝色,红色代表血,蓝色代表夜幕和阴影,让整幅画已经开始呈现出似真似假的撕裂感。
沈暮云静静地看了十几秒,发现自己的情绪依然平稳,甚至产生了新的创作冲动。
心情因此也变得轻快一些,沈暮云拿起画笔,道:“说不定我能提早将它画完。”
但梁和玉没有接话。
他转过头去,看到大哥眉头皱起,肩膀紧绷,神色间略带疑惑,眼也不眨地盯着眼前的画,似乎隐约能看懂一点,又不能完全看明白。
“我画的哪里不对吗?”沈暮云问。
梁和玉沉默了一会,然后缓慢摇了摇头。
“我没见过这个,”他说,“里面画的……是什么?”
沈暮云一愣。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