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轻拂,夜色温柔,似乎因为今天是个大吉的日子,就连天气也变得十分近人,此处因为常年灵气的运转,已经很多年没如此真实自然的夜晚了。
荆杞枝和薜荔枝缠裹的巨大篝火哔哔剥剥的燃烧着,四周的空气中盈满了薜荔的香味,篝火旁年轻的男女或牵手或并行的跳着舞。倒是将一旁坐着静默喝酒的黑衣男子突显得十分格格不入了。
那黑衣男子的脚边已经放了七八个空酒坛,修长苍白的手中端着一只陶碗,不知是不是喝了太多的酒,此刻正看着脚边的碎石蹙眉发呆,神鸟一族颜值一向极高,远远望去,如同一幅精致的画。
突然一双粗大有力的手拍在男子肩头,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落在了男子旁边:“乌老弟,少喝点儿,酒可不是个好东西。”
男子仿佛突然回神了一般,拿起酒坛又到了一碗酒:“四哥怎么突然来找我了?”他来这里近百年,因为成了此处域主身边的红人,此处的居民对他都是毕恭毕敬的,唯独这位四哥,看他总是不顺眼,至于称呼自己“乌老弟”这种称呼,更是前所未有。
四哥闻言似乎也很尴尬,天知道他是做了多少心里建设才主动过来:“你以为老子愿意过来安慰你?还不是看你情场失意觉得你可怜?”
男子闻言苦笑一声:“那就多谢四哥了。”
说实在的,这位四哥是此地中有名的黑老粗,嘴巴臭,什么好话从这人口中说出来都能臭不可闻。
因为平时两人不对付,他一向懒的听他说话,但是今日还真是难得了。想着,男子将手中的酒坛子递了过去:“四哥,你今日也辛苦了,来喝一杯……我们域主的喜酒吧!”
因为域主追求完美,不想大婚之日还用灵气来维持此处景色,说是这样子太过虚假,毕竟她一向是任性的。
故而今日才结界大开,不过为了大家的安危,今日的巡域神鸟也比以往多了十倍有余,作为此域神侍卫之首的四哥,自然成了这巡域神鸟的主心骨。
四哥接过他的酒喝了一口,一向直言直语的男人这一次一句话反而要斟酌个几次了:“乌老弟,你对域主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说真的,她就是个小屁孩,什么都不懂,根本不知道谁才是真正对她好的,她就是瞎,说句不好听的,她现在比我都瞎。”
四哥能说出这种话来,多多少少对域主是存了一股子怨气的,这股子怨气倒不是因为域主辜负了眼前这个人,而是觉得这次撤掉整个神域结界的做法实在是荒唐。
自从域主出了一次神域,整只鸟都开始变得不安分起来了,在这种节骨眼上,竟是前前后后带回来两个陌生人,乌老弟虽然平时冷冰冰的他看不惯,但是对域主的好也是实打实的。
不像那个叫沈凝的,看着温温柔柔人畜无害的,但是他总觉得这个人有什么不得了的坏心思,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
可是也不知道域主那个丫头片子是怎么想的?被那个沈凝迷的神魂颠倒,简直到了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地步了。
要是按四哥的意思是,域主一定要学那人族谈情说爱,最好不要在外人那里选,不是知根知底的终究不安全,如果非得选,他还是比较看好乌老弟。
而此刻他的乌老弟听完他的大篇言论心情变得愈加沉闷起来,虽然他想说的话很多,但是自幼性格使然,他终究只是站起身道:“我也去巡域吧!”
言罢,一只通体乌黑的巨鸟飞身而去,随着身形的不断上升,满域的红逐渐映入眼中,他还记得那天她兴奋的跑到自己面前说:“阿乌,你知道什么是成亲吗?”
他记得自己那时的心情,是激动也是害怕,甚至还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期待,他说:“域主,您找到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了吗?”
女子点头:“嗯嗯,我要和阿凝成亲了,我要选一个前所未有的好日子,要有红盖头,神域也要像人间成亲那样挂满红绸,我要神域的大家都为我们欢呼,祝愿……”
想到这里,那股沉闷的感觉再次压在了心头,巨鸟俯身而后下落在了一棵梧桐树上,也许是这树的名字让他想起了过去,那些四处征战的日子。
师父说:“喜欢什么都是要自己争取的,若是等别人让出来送到你手里,那么你和废物有什么区别?”
因为师父的原因,所以他从小学到的也都是杀戮和抢夺,可是唯独对她,他不敢也不愿,心里唯一的想法便是:只要她能开心就好了。
男子再次化身为人,一柄银色的长剑出现在他的手中。男子盘膝而坐,修长的手指划过剑身,这是离开师父时,师父给他的,他知道这把剑是师父一直用的。
他是不想要的,师父却说:“对我而言,所有的剑都一样,算是留下一个念想吧,若是有朝一日你觉得孤单了,就看看它,也算是为师对你的一个安慰。”
他追随了师父数百年,他一向冷漠,那是他第一次,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次听到师父说出“一个安慰”的这种话,说真的,了解他师父的人,都会觉得这话略微有些恐怖。
“师父”,男子摸了摸长剑,“很久以前,我就在想,为什么您不说让我回到您身边的话,原来,是因为这样吗?”
原来从入世开始,原来从有了牵挂开始,他与师父就已经背道而驰了。
突然,身下的大树晃了晃,接着四周想起了喧闹声,随着时间的推移,喧闹声变得越来越大,无数的“怎么回事”混合在一起,接着有人大喊着:“是地动,地动了,大家快躲起来,快打开结界稳固神域。”
男子闻言抬头看向空中,只见四哥已经带着神侍卫张开了结界,可是没有用,地面还是在剧烈的晃动。
“怎么回事?”男子收起长剑,纵身飞到四哥身边,“神域有结界护着,怎么可能会发生地动?”
言罢,两人都心道不好:既然结界张开都不能解决地动的问题,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地动来自域内,而能影响神域灵气的只有一个地方,灵脉的所在地——?琈台。
思及于此,两人立马朝不同的方向飞行而去,四哥赶往了?琈台,他则是赶往域主的新房方向。
刚踏入宫殿几步,他便远远的看到穿着一袭红色嫁衣的女子跌跌撞撞的朝这边跑来,男子上前,一把扶住她:“你怎么样了?沈凝呢?”
嘴上问完,他的心就沉了下去,这种时候,沈凝既没有陪着客人又没有呆在新房里陪着域主,那还能去哪里?
女子看着眼前的人欲言又止,甚至整个人都在发抖,虽然她平时天真了一些,可是这种时候发生这种事,而且这一切还都是沈凝引诱着她做的,她还能怎么骗自己?
她抖着声音,恨不得捂住耳朵封了五感什么都不去想不去听,可是她还是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我要去看看!”
“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这次大劫过去,你会得到什么惩罚吗?”男子开口,“是不甘心,想要看到真相吗?还是想要看看是不是那个人骗了你?域主,你现在的选择是跟我离开这里。”
“做一个逃兵吗?”她问,“闯下这么大的祸让我不管他们吗?”
“可是你还不明白吗?”他一把抱住她,“别人我都不想管,我只希望你好好的。”
这是近百年来,他第一次对她说这种类似表白的话,女子闭了闭眼道:“阿乌,这样的我不值得你对我好,这里所有的神鸟都是我的子民,我犯下这么大的错我不能一走了之,就算最后要以死谢罪我也认了。”
说完女子就要挣开他,男子后退一步:“好,我陪着你!”说完,他先走一步前往?琈台。
女子想要拦下他,可是此时才发现,她竟然抓不住那人的一片衣角,等她赶到的时候首先看到的便是两道极速闪过的光,一道是阿乌的,一道则是沈凝,只是短短一瞬,两个人竟是过了百招。
而沈凝的手中,正拿着那把滋养神域灵脉的开天神斧。
而位于他们下方的空地上,躺满了神侍卫们支离破碎的残躯,就连四哥也难逃厄运。
女子身形一晃,差点儿从空中栽倒下去,下一刻一把赤红色长剑出现在手中,她竟是不管不顾的拎着剑冲向曾经的爱人。
处在对战中的两人见状皆是纷纷退开。
阿乌拎着剑到:“域主,你打不过他的。”
“那就同归于尽好了!”女子满目恨意的看着沈凝,“为什么?要骗我?”
沈凝手握着神斧,听到“同归于尽”四个字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后轻蔑的笑到:“凭你这个蠢货?”
“蠢货?”女子几乎要窒息了,看着沈凝满眼都是不可置信,原来,这么久以来,她对他满心满眼的爱意,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蠢货”的自作多情。
“不是吗?”沈凝反问,“身为一域之主,却不知道孰轻孰重,明知现在外界一片乱像,还敢救助陌生人?甚至对于忠心下属的忠心之言充耳不闻,甚至我这个不熟的人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这不是蠢是什么?”
看着眼前摇摇欲坠的女人,沈凝越发觉得嘲讽:“域主,我们是拜了天地的夫妻,我也不忍心看着你这么愚蠢下去,不如听我一句劝,归顺人皇,看着往日情分,我还能保你不死。”
人皇,自是人族皇帝,无论如何她都没料到,沈凝竟是人皇的属下?明明人神订下来和平契约,为什么人还要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抢夺神器?
“往日情分?”女子嗤笑一声,“原来我在你心中,已经愚蠢到这么无药可救了吗?在你拿到开天神斧,甚至杀了我这么多族人的时候,我还想着听你的归顺人皇?甚至希望你保我一命?”
沈凝闻言略有兴味的看着她:“你还真想和我同归于尽?真可惜,既然你不愿意听我的,那么今日这小华之山,除了我,你们都要死。”
言罢,手中的神斧飞出一道银光,砍向女子,女子拎剑抵挡,一道赤红色的光屏死死的挡住了开天神斧的一击。
可是那终究是神器的力量,怕是除了古神之外根本无人能挡,想到这里,女子不禁想到了阿乌,他是怎么和沈凝过了那么多招的。
眼看剑气所形成的光屏就要碎裂时,一朵金色莲花突然从女子身后将其包住,转眼瞬间,金色莲花到了阿乌身边,随之莲花散去。
阿乌举着剑看着沈凝:“你的对手是我!”
沈凝看着阿乌的剑招:“这招式倒是奇怪!”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剑气所出,为的不是杀人,而是救人。
女子握着剑,看着阿乌也是震惊。
阿乌眯了眯眼,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个冷笑:“这招叫做梧桐生莲。”
“梧桐?”沈凝这才想起来为什么他一直觉得阿乌手上的剑有些眼熟了,“那是戮神?长梧太子和你什么关系?”
“你连我都不知道,还说你是人皇的人?”阿乌漠然开口,“你为什么要在这里挑拨人神的关系?”
沈凝眉头一皱,却是不再开口,只是更加使出全力袭向了对方,他知道,今日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他们必须死。
而此刻不周山上同样经历着一场杀戮,一道金色的身影如流星一般划过天际直直的坠入不周山火海之中,本来平静的火海因为这道身影的落入,瞬间燃烧了起来。
不用片刻,橘红的火焰就吞噬掉了少女纤弱的身躯,在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少女看到了一个身穿青衣,顶着满头五彩斑斓的羽毛的男人正俯身冷漠的看着她。
少女想要抬起手,可是她的手已经完全被火焰吞噬了:“救我……”我还不想死。
随着少女意识的消散,远在昆仑神殿的魂灯一点点黯然,最终归于黑暗。
三个月后
昆仑神域中,一道金光刚落地便化作人形脚步匆匆的踏入神殿中,殿中有一坐一立的两人,站着的蓝衣男子看到进来的人有些欲言,但最终并未开口。
进来的司凤却并没有发现那人的异常,反而恭敬的冲坐上的人行了一礼:“见过帝君。”
座上的人看着眼前的男子,许久才道:“这次的调查结果怎么样?”
司凤道:“此次小华之山调查的结果也和以往一样,皆是全域被屠,灵脉枯竭,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在小华之山,属下还发现了长梧太子的剑招。”
“长梧太子?”不说蓝衣男子声音惊惧,就是座位上的天帝也蓦地站了起来,“他又活了?”
司凤却道:“那剑招虽然是长梧太子的,但是力度却没有长梧太子的大,属下以为要么用剑者师承长梧太子,要么就是长梧太子此次回来神力有损。”
一旁的蓝衣男子闻言道:“属下以为凤鸟所言有理,而且根据人皇六十年前的主动求和举动,属下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毕竟当年跟随长梧太子的人或者神鸟有不少都还在潜逃中,帝君无需太过担忧。”
颛顼帝闻言这才松下一口气,随后道:“希望如此,如今六界初定,不可再有任何变数了,若是长梧太子再复活一次,怕又是要生灵涂炭了。”
想起那个疯子,三人皆是一阵沉默。
许久司凤才对蓝衣男子道:“大人,您急招属下回来是有什么重要之事吗?”
此言一出,殿内的气氛更加沉默起来,许久蓝衣男子才道:“你自己看吧!”说着一面水镜出现在司凤面前。
而镜面之中是一盏正燃烧着的和两盏灭掉的魂灯,其中一盏在五十二年前就灭掉了,是他们的主人太子长琴的。而另一盏,明明在数月前他离开的时候还是亮着。
霎那间,他似乎又感受到了那种被主人遗弃了一样的痛,甚至更痛,像是有什么东西硬生生的从他身体里剥离了一般:“司凰……”
他们从出生开始就在一起,无论是自己,还是主人,都将她视若珍宝,可是如今他却没有能好好的保护她:“她……是谁害了她?”
坐上的颛顼帝闻声目光冷了下去:“你是还对人族有什么期望吗?”
一旁的蓝衣男子侧头看了过来,淡然道:“帝君无需动怒,凤鸟还年轻,识人不清是难免的。”
“哼,”颛顼冷哼一声,“光是长梧那个疯子杀的神还少吗?本帝君早就说过,人族现世终将是祸害,女娲偏偏不听,到最后还不是因为人族丧命?还有你的主人太子长琴,之前你可以说没证据,现在小华之山都出现了长梧的剑招了,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人族,虚伪至极!”
司凤握紧拳头,紧抿着唇,第一次没有反驳天帝对人类的批判,他的主人,他的好友,一一离他而去,他已经不知道谁对谁错了。
柔风拂过,有远方雪花飞入神殿,蓝衣男子顺着台阶而走,再往前便是昆仑与人间相连的天梯,凰鸟出事前不久,他们刚在这里走过一遭,勾龙摸着天梯旁的一块巨石,语气依旧平淡:“长琴啊!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