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白长身而立,缓缓道:“或许在殿下看来,这些都没必要。”
“但在我看来,十分有必要。”
“一来为殿下招揽人望,二来扫清日后政策执行的阻力,三来,替殿下物色一批合格的官吏,大明立国二十年了,在这二十年里,朝廷没少杀人,也没少杀贪官污吏,但对于地方百姓而言,他们最忌惮的往往不是贪官污吏,贪官污吏顶多是坏是恶,但生活在他们身边的地痞流氓等才是真正的黑恶。”
“而这方面,朝廷做的不够。”
“动官吏方面,殿下自不能跟陛下比,但在保障民心上,殿下却是可以有自己的办法,将威胁百姓的地痞流氓连根拔起,同时借此宣扬殿下的一些治国理念,这同样有助于百姓更好的认识殿下,更好的对大明生出期许。”
“没有了这些地方触手,朝廷很多事推行会顺畅。”
“当然。”
“其实更好的办法是改造。”
“人都会犯错,但错而不改,才是真正的问题。”
“只是大明如今没有那么多官吏,也没有那个耐心,去规劝去扭转,因而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杀,将在地方称霸、当所谓地头蛇的存在,全部连根拔起,那时候,朝廷对地方的控制权,自然就上来了。”
“简而言之。”
“对旧有的地方势力进行清洗。”
“殿下并没有在民间生活过,对此感受不会很深,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地方的这些地痞流氓,就是盘踞在地方的小鬼,他们对民间之恶,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在贪官污吏之上的,很多事,正是因为这些人为虎作伥,才变成了真正的恶事。”
“殿下此举也是拨乱反正。”
“还民间一个太平!”
“而且如此一来,日后殿下推行什么政策,地方若是再有阻力,那就说不过去了,因为黑恶势力已被殿下扫清,朝廷的政令却还推广不下去,那就只能说明是地方官府有问题。”
“这是殿下提高人望的最好办法。”
“同时殿下有些太小看朝廷的政治博弈了。”
“殿下可知,你想做的事,会触动到多少官员的切身利益?会让多少官员生出不安跟恼怒?经济二字,里面可全塞满了钱粮,朝廷想动这方面,遇到的阻力又岂会小?”
“贸然去动,即便殿下是储君,恐也会碰的一头血。”
“非是臣危言耸听,而是殿下做不到。”
夏之白并没有说假。
朱标太小看改革的阻力了,历史上的改革就没有不杀人的,而朱标还妄想和和气气的改革,根本就不可能,而大明这一改,就注定要全盘彻改,上上下下都要改一番,牵涉到的利益太大了。
大到即便是朱元璋都不敢轻举妄动。
他是不信朱元璋看不出他提出的建议的好处,但朱元璋一直按着不动,并不是真没有想法,也并不是真的因循守旧,而是担心有的政策推行不下去,即便强势如朱元璋,在很多时候,都不得不向臣子妥协,向臣子做一些服软,又何况朱标?
他不看好朱标的精进勇猛。
成大事者,越要沉得住气,也越要定的下心。
不能在乎一城一池之得失。
更不能好高骛远。
他始终认为,想推动改革,必须要有军队保驾护航,不然哪怕是朱标,恐都会有‘落水’的危险,何况历史上朱标的死,本身就有一定的蹊跷,他若是没记错,历史上的朱标,在那时候正谋划‘迁都’的事。
迁都对天下影响太大了。
尤其是南方。
都城是政治中心,而华夏自古以来,便是权本位,离开了南方,很多南方官僚集团是不能接受的,这甚至也是为何朱棣哪怕打下了应天府,也不敢在城中久待,早早就搬回了北平。
其中未必没有忌惮这些官员的黑手。
朱标什么都好。
就是没有自己的基本盘。
至于从朝堂拉起自己的基本盘,朱标做不到也不现实,靠近朱标的,绝大多数都身怀异心,都只是想依附权势,并不是真想替朱标考虑,而朱标真正能依靠,也真正能信任的,只有军队。
朝堂的权力洗牌。
必须要掌握绝对的暴力。
不然都完成不了。
朱标目前最缺的就是这方面,而这方面,朱元璋抓的很死,哪怕是朱标,也根本不让染指,这也是古代皇帝跟储君的最大矛盾所在,皇帝除非万不得已,绝不会向储君让渡兵权。
哪怕暂时赐予,也会很快收回。
没有军队压阵,储君的权势很大程度是空中楼阁,华而不实,而历史上的储君,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只能暗中跟一些武将串联勾结,而这又会加重帝王的疑心,这其实是一个无解的事。
他为朱标各种画大饼,各种扯大旗,其实都是想让朱标染指兵权。
手掌兵权,心才不慌。
朱标眉头一皱,他深深的看了夏之白几眼,问道:“孤听说一个多月前,你见了蓝玉他们。”
夏之白点头,道:“的确有打过照面。”
朱标道:“你对蓝玉他们是何看法?”
夏之白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悍将,但不易控制,狂妄自大,又不知收敛,身居高位,却不懂藏拙,只能当一柄先锋刀,用完就要弃,不然会危及自身。”
“不过目前而言,对殿下利大于弊。”
“他跟孤关系很近。”朱标脸色冷峻的道。
夏之白道:“正因为此,才越要警惕,因为蓝玉的性格太过张狂,喜怒都表现在脸上,而且还很冲,他越是跟殿下亲近,越是容易让人误以为是殿下的态度。”
“这又何尝不是在替殿下树敌?”
“只是如今殿下手中可用之人不多,而蓝玉又很适合冲锋陷阵,让他替殿下去冲锋陷阵,却是再正常不过,不过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殿下,蓝玉越是得势,就越危险。”
“或许......”
“殿下的羽翼丰盈起来之时,也是蓝玉丧命之时。”
“他在你眼中,就非死不可?”朱标蹙眉。
夏之白摇头,他看向朱标,凝声道:“不是臣想让他死,臣没有这个权力,是陛下,蓝玉之所以变成现在的性格,某种程度上,未尝不是陛下一手造成的,蓝玉就是陛下替殿下磨的一把刀。”
“是替殿下披荆斩棘的。”
朱标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