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翰林院,夏之白就将翰林院内的学士跟国子生召集了起来。
翰林学士总体还是有区分的。
虽都被誉为储才养望,但养的却不尽相同。
像是花纶、练子宁等进士,他们的日常活动,基本都是履行其处理政事的职能,在翰林院中多为锻炼能力,增长见识的作用,而像刘三吾等富有名望的学者,则多为各种诰敕本代笔,编写历朝实录等。
不过除了这些,翰林学士,还能饱览各类史料邸报。
这也是夏之白进入翰林院的目的。
不多时。
一众翰林学士便被召集起来。
只是对于被夏之白召集,很多翰林学士都面露轻蔑,虽然夏之白为状元,但他们又何曾不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像刘三吾,在元朝便已名声在外,方孝孺更是年少成名,如今都为陛下器重。
夏之白不过二十出头,自然不会让他们那么重视。
再则。
他们待在翰林院的时间比夏之白长,对朝廷的仪制和国家要政都比夏之白了解,夏之白初来乍到,根本就不熟悉政事,他们自然而然就带着几分轻视。
唯有刘三吾面露凝重。
他昨晚跟夏之白有过一番交谈。
知道夏之白志向远大,而且还很离经叛道。
“大学士,你把我们叫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我们手中还有事要做呢?”一名较为年轻的学士开口,神色中充满了不耐烦。
这不是一个人在表达不耐烦。
而是很多人。
夏之白面色平静,笑着道:“翰林院自唐代初置,到我大明,已成为养才储望之所,日常也主要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为皇室成员侍读、担任科举考官等职务。”
“地位清贵。”
“也是踏足朝堂的很重要一步。”
“唐代开始,翰林院始终是社会中地位最高的士人群体。”
“唐朝有张九龄、白居易,宋代有苏轼、欧阳修、王安石、司马光等人。”
“我大明也有宋濂、刘三吾这般大才。”
“只是翰林院作为文翰之林,养才储望之所,却是养的自身之才,并未做到养天下之才,培养天下之英,而我既为陛下任命为翰林大学士,自当担负起这个责任。”
“我将诸位召集过来,就为一件事。”
“编书!”
话语落下。
四周顿时议论纷纷。
“编书?”
“编什么书?”
“大明还有什么书需要编?”
“而且什么书,需要这么多学士来编?就算是古今第一奇书,也不过如此吧?”
“......”
方孝孺也一脸疑惑。
他想不到大明还缺什么书,需要他们这些学士来编的。
而且真需要这么多学士?
等四周的质疑声放缓,夏之白才继续道:“我要编的书,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古今第一批奇书,而且是泽披万世。”
“自秦代以来,天下便盛行‘大一统’之治,而秦始皇也在天下推行‘书同文’之治,在汉武帝时,开始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风潮,此后上千年,天下教化都以儒家经典为主。”
“然......”
夏之白话语一顿,冷声道:“天下各地教学课程不一,造成经义的解义不同,也酿就了即便同一篇文,不同地区的人对此有着不同的见解,而归其根本,便在于教学内容未曾一统。”
“我叫诸位叫来,就是想为天下,编撰一套成体系成系统的读书教材。”
“这一套教材日后将取代民间所有教学教材。”
“教学定于一!”
夏之白的话刚落,四周一片哗然。
刘三吾已是有所了解,但听到夏之白的狂悖之言,也不由感到一阵心惊,夏之白比昨日更狂妄了,昨日还只是想在识字教材上下文章,如今却已是更进一步,直接想整合统一天下的读书教材。
这太疯狂了。
这是在掘士人的根基!
方孝孺也呆愣当场,双眼睁得大大的,满眼不敢置信。
不止是方孝孺、刘三吾,其他的学士,同样是目瞪口呆,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狂妄的话,太过胆大包天,也太过疯狂了。
王俊华道:“大学士,你是在说笑吗?”
“统一天下的教学教材?”
“这怎么可能?”
“自古以来,天下都讲究,因材施教,你这么做,岂不是教条了?这样培养出来的人才,还能算得上是人才?诸子百家,为何会诞生?就是因为诸子先贤都有自己的思想,你的做法太危险了。”
董贯也道:“世人都说大学士狂悖,今日一见,果然是狂的没边。”
“这种统一教化的事也是能做的?”
“恕难从命。”
“......”
阁内反对声如云。
夏之白面色如常,他早就预料到了。
经义的解释权,对于士人很重要,为何秦汉会出现门阀,又何为门阀?就是掌握了一部儒家经义的大族,一切经义的解释权,都在这些门阀手中,他们能借此控制天下的文学跟思想。
若是文人不再有经义解释权,他们也就成了水中的浮萍。
而且士人推崇的从来都是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自然是不甘于就这么屈服于朝廷之下。
等到四周的反驳声又小了一些,夏之白才抬眸道:“诸位稍安勿躁,诸位的担忧,我自然是知晓,但此事势在必行。”
“而且我要做的并非是秦代的‘焚书’,只是给过去杂乱无章的教育体系,重新梳理一下,让天下的教育能成体系成系统,不再如过去一般零散杂乱。”
“再则。”
“诸位很多都参与过去年的阅卷。”
“当对试卷有一定了解,上面不乏学子写忌讳之言,写下本该避讳的字眼,而之所以导致这一切,便在于参加科举的学子,对科考的信息存在着不对称,很多学子并不了解内中的情况。”
“这公平吗?”
“显然是不公平的。”
“只是天下过去没得选,因为元代对科举很轻视,而后又是常年的兵荒马乱,根本没办法进行系统系的学习专研,所以这才造就了各种错误,而这种错误,本可以避免。”
“也应当避免。”
“我等身为翰林学士,就该秉承公心,为天下读书人建言。”
“统一教化,为天下读书人制造公平的环境,这难道不是我等翰林学士该做的吗?”
“而且我并不会执着于成为秦汉时的粗暴,只是在教化上要定于一,至于其他书籍,朝廷不会过问,但天下学子要研习的教材,却必须出自朝廷之手。”
“从识字到致士,都要在朝廷监管下。”
听着夏之白的话,黄章身子不住颤抖,他怒声道:“夏之白,你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我等士人如何学,学什么,哪里轮得到你在这指手画脚?你这是在掘我文人的根基啊。”
“你还是个文人吗?”
“你怎么能做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
夏之白漠然的看向黄章,冷声道:“国家意志高于一切!”
“这就是我的态度!”
“你们可以保留你们的观点跟意见,但我也会坚定的维护自己的看法,而且会义无反顾的推进。”
“我坚定的认为,现在大明的学习模式已经过时,也难以培养出真正的人才,继续靠着‘因缘际会’撞大运的出几个人才,从而引领天下进步,这种‘消极’的学习方式,也该退出历史舞台了。”
“你们是翰林学士,都是德才兼备的人。”
“我尊重你们。”
“但也请你们多考虑一下天下!”
“而且在我看来,天下一直在走倒路,天下从宋末到如今,一百来年,一直都在走倒路,尤其是士人,你们读了这么多圣贤书,却很少在真正解决天下出现的问题,只是一而再的去重复古书上的话。”
“忘记了自己认识新鲜事物和创造新鲜事物的责任。”
“继续沿袭过去的学习方式,效率太低了,也太难出人才了,基本都在《四书五经》里面打转,一点都不务实。”
“等这些人从《四书五经》中跳出来,已到了迟暮之年,他们早就没有了满腔的热忱,也没有了眼睛向下的决心,更没有求知的渴望,甚至也没有了往前的动力,这样的人又能为天下做多少贡献?”
“郭桓案后,朝廷启用了很多‘新人’。”
“很多都是去年的进士。”
“陛下为何如此?”
“就是因为这些人没有那么多臭架子,没有被旧有的腐朽想法侵蚀,能够真的去俯下身子做事,而且知错能改,不会在那里打官腔、摆高台。”
“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
“但如今的教育体系,却是在摧残年轻人。”
“让他们麻木在教条框架下,彻底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
“有的事,天下总要有人去做。”
“你们不做。”
“那我就去找人做。”
“实在找不到人,我夏之白自己来。”
“我倒想看看,最终谁对谁错,我相信天下人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夏之白目光坚毅,根本不为所动。
教育方面。
他绝不会有半点的妥协跟退步。
他进入翰林院,就是要改天下‘松散’的教育体系。
他要从根上去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