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白色魔女1

6月29日傍晚,两辆从河西堡镇开出的警车风驰电掣般进入金昌市区。

阵阵花草树木的清香扑进车内,金川公安分局副局长刘建国、工人新村派出所所长王瑞生等人感到无限的惬意和兴奋。刚刚经过一场惊心动魄战斗的他们,目视着一群群悠闲散步纳凉的人们,疲劳的脸上洋溢着自豪的微笑。警车在工人新村派出所院内悄然停下。副所长徐永攀、刑警中队长罗永虎、侦查员索文广等从车上押下了两个人。

王所长从车里拿下缴获的一枚军用手榴弹和一块海洛因。

刘副局长舒口气,擦着脸上的汗命罗永虎突审两名重大犯罪嫌疑人。

雪亮的灯光下,民警们摊开笔录纸。闷热的房内,侦查员们挥汗如雨,一沓厚厚的笔录记载着跨国贩毒者的轨迹。

“你叫什么名字?”

“杨祥。”

“多大年龄?”

“三十四岁。”

“家住什么地方?”

“云南大理……农民。”

“你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我从外国贩毒。”

“你卖毒品所得的钱呢?”

“都花在女人身上了。”

杨祥,www.youxs.org,健壮的身体,相貌并不难看,黑中带灰的脸上,一双不大的眼睛,两片不薄的嘴唇,他,头发蓬乱,脸色惨白,两眼流露出恐惧。后悔……迷惘……绝望……他长叹一声,沉重地低下头。

我们且看他,一位云南边陲的农民,一位在街头做铸铝锅生意的人,是如何走上跨国武装贩毒道路的。

一、铸铝锅的人

云南大理,以蝴蝶泉的蝴蝶会而远近驰名。三百多年前,我国著名的明朝地理学家徐弘祖在他的《徐霞客游记》中有这样一段记录:“又有真蝶千万,连须勾足,自树巅倒悬而下,及于泉面。缤纷络绎,五色灿然。”大理蝴蝶泉的蝴蝶会令人神往,可见一斑。

在大理附近的祥云县,有一个优美的村寨,四面群山环抱,泉水清澈。此时,密林中飞出一群蝴蝶,在一泉边翩翩起舞。泉边坐着一少年,他无心欣赏这金色灿然的蝶群,把光脚丫伸进泉水,泉中倒映出他心事重重的脸。他三岁丧母,排行老三,与两个哥哥是同父异母。在那封闭的年代,家里生活拮据,老父亲一把屎一把尿拉巴他艰难度日。十三岁的他,小学毕业了,家里再也不能供他上学,六十多岁的老父亲只好让他帮自个干农活,天真活泼的杨祥沉默了。他望着湛蓝的天空发呆,天上白云悠悠,他多想乘那飘浮的白云飞到外面的世界。他轻轻撩拨一下身边的泉水,涟漪层层,把他的倒影晃碎了。一群蝴蝶飞来,他伸手抓住一只,瞬间又把它放生了。他看着那只惊慌翻飞的蝴蝶茫然了,直到村寨里升起缕缕炊烟,他才回到家。

村里人有搞铸铝锅生意的习惯。他经常看到那些大人们背着铸好的铝锅,到外面换回些花花绿绿的生活日用品,或者背起行李卷,带上简陋的工具走出村寨,一年半载后,摸着鼓起的口袋,乐颠颠地回家,有的盖起了新房,有的讨上了女人。

杨祥心动了。打那以后,一有空他就往铸铝锅的人家里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的操作,终于有一天,杨祥向他父亲说:“我也要去外面铸铝锅挣大钱。”

老父亲惊异了,惊异得脸上放光:“你会?”

“我会。”

“不能吧!”

“我已经跟人家学会了。”

“真的?”老父亲激动得滚下两颗老泪。

杨祥虽然生活坎坷,但他毕竟是个幸运儿,改革开放,政策搞活,从此,他走南闯北干起了铸铝锅的生意,实现了他飞到外面世界的梦想。杨家的生活有了转机,几年后,大哥二哥先后娶妻成亲,以后,他推倒旧房盖新房,杨祥娶妻荫子,两个女儿相继来到人世,他凭着一双手艺,天南地北走四方,大把票子挣回家。

杨祥生活多磨难,妻子患风湿性心脏病,钱花掉了五六万,最后撇下两个小姑娘撒手西归。杨祥欠下了两万多块钱的外债。村里人同情他,念他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老实巴交的主儿。不久,一位美丽贤淑的姑娘又嫁给了他。从此,他更为辛勤,风里雨里忙生意,一块一块地攒钱,终于还清了借款。苦日子熬到了头,媳妇勤俭持家,善待他的两个女儿,孝敬老人,人人都夸杨祥有福气。

1997年初春,云南大理百花盛开。杨祥打点好行李,收拾起工具,告别妻子女儿和八十五岁的老父亲,千里迢迢跨越几个省市来到了大西北的甘肃金昌。一下汽车,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高楼鳞次栉比,马路清洁宽广,人们穿戴时髦,不亚于南方城市。几天的疲劳一扫而光,他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真没想到啊!”

经人介绍,杨祥和徒弟廉价租住某处两间小平房。待一切停当,他便在市区街头拉开了摊子。从此,人们经常看到有一操南方口音的高个儿的人和他的徒弟,黑里呼哨的脸迎着红红的炉火,在用收取的废铝铸造铝锅、炒勺。杨祥做生意心不黑,脑瓜儿灵,态度好,要价低,很快赢得了信誉。他心善、心软,若是哪个老头老太太差几块钱,只要够个本钱,他胳膊一甩很干脆:“大伯、大妈您拿去用。”

半年后,杨祥腰包渐鼓,每月他都给远在云南边陲的家人寄上一笔钱。他省吃俭用,从不海吃海喝,只图个温饱就行。

这个来金昌街头铸铝锅的云南人,早出晚归,很快就在当地立住了脚跟。

二、这,不花钱,痛快

中秋时节,乍寒还暖。几天来,杨祥患风邪感冒,嗓子痛得难咽唾沫,后牙疼得他直哼哟,五尺高的汉子捂着腮帮满地转。他打过几针,效果不太明显,医生说要输液消炎,一磅吊针三十来块,杨祥几次摸摸怀里的钱,咬咬牙回到住处。他舍不得。

第二天,他腮帮肿得像发面馍,嗓子疼得声音沙哑。游子悲秋,病中倍思亲,杨祥索性停了生意,躺在床上休息。谁想到,躺在床上的他更难受了,他百般思念亲人。家有娇妻,上有老父,下有一双女儿,可天涯海角,相见难哪!他眼窝里噙满了泪水。

嘎吱门被推开,走进他认识的一位哥们:“杨哥,听说你病了。”

杨祥托着腮帮打哑语。

“哎呀,看你都病成这样了,到医院看过吗?”

杨祥点点头。

“我就知道你们这些生意人,要钱不要命,抠抠屁股都咂咂手指头哩!”那哥们心直口快说话不中听。

杨祥有点儿脸红。

“是不是想媳妇了。”那哥们大笑,笑得他脸发烧,鼻尖冒汗。

“得,我给你个法儿,比仙丹都灵,保你一会儿就好。”那哥们神秘地笑笑。

杨祥心里明白,他说的是大烟(海洛因),他听别人说过他抽大烟。这玩意儿能抽吗?听说抽上难戒,搞得倾家荡产,六亲不认,这东西能把人变成鬼,专干不见天日的鬼事,要不能叫大烟鬼吗?杨祥急忙连连摆手。

“咳,你这人真死心眼儿,抽几口止止痛怕啥,真是少见多怪的土老帽。”

杨祥是个有血性的男儿,一听,更有点儿急火攻心,牙越发疼起来,额头渗出一层汗。“别那么犟了,来几口吧。”那哥们拿出指甲大的一丁点小包撒在一块锡纸上说:“就抽这一点儿,治病,上不了瘾。抽多了才会上瘾的。”

俗话说,牙疼不是病,痛起来能要命。杨祥疼痛难忍,他不再想那么多,照着他教的办法,猛吸了一口吞进肚里。怪,真他妈绝了,一会儿功夫,牙和嗓子不疼了,身上轻松了许多。他急忙掏出二十元钱塞过去,连忙道谢。

“哎,杨哥,我又不是贩大烟的,我是给你治病的,你知道这个小包值多少钱?”

杨祥瞪大眼睛:“多少钱?”

“每包五十块呢!”

“能值这么多钱?”杨祥像听天书,又急忙掏出了三十块。

“得得得!你以为我就这么小气,告诉你,这是送你的。”那哥们把钱塞过去,一副慷慨大方、侠肝义胆的神态。

杨祥感激得眼发潮,远在北国的他,真有点他乡遇知己的感觉。

抽上那点东西,除有点头晕恶心外,杨祥觉得病好了大半,晚上那哥们又送来一包,他又抽了,一觉睡到了天亮。

连续三天,杨祥抽了八次,除稍有不适外,觉得满身都是劲,晚上他失眠了。八次八包四百块哪!顶他八天的生意,这东西再不能抽,万一染上毒瘾,那可是有辱祖宗的事儿。杨祥下定了决心、横下了心。

“你再抽几次巩固巩固,一辈子不害牙疼。”那哥们好言相劝。

“不……”杨祥总觉得那东西有一种无形的吸引力,话一出口,又有点后悔。

抽吧,反正他妈的不花钱。他想通了,一连抽了十几回。

这天,他和徒弟一如既往去出摊。突然,杨祥脸色铁青,浑身难受,不断地打喷嚏流眼泪儿,像有无数小虫子在吞噬他的心,差点儿一头栽到沸腾的铝水炉里。杨祥赶紧让徒弟扶住,丢魂似的回到住处。好不容易盼着那哥们回来:老弟……那东西还有吗?”

“这东西每包五十块,我老是不要钱可供不起你呀,再说我也是花钱买的。”那哥们狡黠地笑笑。

杨祥赶紧掏出一张百元大票。

他知道自己染上了毒瘾,他明白那东西的危害性,但他离不开。这东西比老婆还亲,比爹娘还近。渐渐地,他从每天抽两回到抽四五回,一天不抽心发慌,腿发软,头发晕,全身没有四两的力气,骨节嘎巴疼。慢慢地,他的钱袋空了,每天入不敷出。没有钱,大烟不能抽,他只好向别人借。看看年关将近。杨祥一来想回家过年,二来仍在想满足他的大烟瘾,连夜修书一封,寄给他远在云南老家的妻子。信中说,因生意不好,还要支付房租,又想回家过年,无奈没有经费,望家中寄一千五百元钱来。

妻子心疼在外的丈夫,取出积蓄,如数寄上现金。这,杨祥又着实快活了一阵子。眼看这样下去,确实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了,情急中,一抽大烟的同伙献上一计:“老哥,你老家不是云南吗,你们老家搞这个东西容易呀,你何必花钱买呢?为啥不从你们老家往这里贩点,又抽又赚大钱。”

“对,他妈的,我怎么这么笨哪!是呀,好多毒贩子不是从国外通过我们那儿再贩过来的吗?这正是身在宝山不识宝呀。”杨祥重重地拍了几下脑门,干脆,不做这铸铝锅的生意了,回去想法贩点大烟,比这在街上搞那没名堂吃苦受累的活儿要强多少倍。下定决心后,他把工具送给了徒弟,原料、产品收了点本钱,告别了使他一度振奋、使他生活上起死回生的生意。

三、他骗过了老婆孩子

杨祥匆匆走下火车,想想马上就要与家人团聚,激动得心里怦怦跳。

汽车站候车室大厅的大镜子前,他一副鬼模样,蓬乱的头发,发黄又有点儿浮肿的脸,胡子足有一指长,皱皱巴巴的衣服,他简直不敢相信就是他自己,闹不好别人还真把他当什么叫化子呢,老婆孩子见了他,乡亲邻居见了他不笑话才怪呢?趁等车的空隙,他跑到理发馆理了发,吹了风。理发的金发女郎,对他好像很讨厌,没好气地给他找钱,他差点儿和她吵起来,大概是他那脏兮兮的模样叫人看了生厌的缘故。

等发了财,我非找几个小姐陪陪我不行。杨祥发狠地想,摸摸干瘪的口袋里剩下几十块钱,他想给家人买点东西,买啥呢?想了半天到小摊上花几块钱每人给买了一双袜子。

在山间的小道上,杨祥踽踽而行。家乡宜人的气候,旖旎的风光,他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他很沮丧,我杨祥以往归来算不上气宇轩昂也算是派头十足,从没像今天这样的寒酸。望前面绿树掩映的村庄,已隐隐看见自家的阁楼。太阳快落山了,山坡树林间开始升起一层轻纱般的雾气。杨祥停下脚步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他不愿让村里人看到他这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趁着暮霭,杨祥快速走进家门。妻子又惊又喜,九岁和十岁的女儿欢叫着扑上来,年迈的老父亲满是皱纹的脸像是开了花。

杨祥兴奋的脸很快变得忧郁,他很内疚,妻子拿出腊肉给他接风,家里洋溢着一片欢乐。

晚上,温柔的妻子看着他清瘦稍稍浮肿的面孔心疼地问:“寄的钱收到没?”

“收到了,生了一场大病,把钱花没了。”杨祥开始撒谎。

“啥子病”?妻子急切地问.

“重感冒。金昌那鬼地方冷得很哟,隔三差五下大雪,生意不好做,冷得撒尿得带棍子。”他说他发烧烧到四十一度,住了十五天医院,吃了四十五副中药,挂了十八磅吊针。他说他生活多么艰苦,十天半月不见肉腥,三天吃不上盐。他说他对不起她、孩子和父亲,没有挣上钱,没有给她们买东西。

纯洁善良的妻子信以为真,一头扎到他怀里哭了。她说他不挣钱不要紧,只要身体好好的平安回来就行。

此刻,杨祥开始打喷嚏流眼泪儿。妻子问他怎么了,他说他病还好得不利索,他说他闹肚子。于是,他爬起床上厕所,在厕所里悄悄过了烟瘾。

杨祥原来笨拙的嘴变得巧舌如簧。瞎话篓子骗得家人的同情和理解。几天过去,他带回的烟包眼看就要抽完。杨祥急得团团转,不抽几口一天捱不过。万般无奈中,他只好骗,骗术是任何一个瘾君子的共同特点。他骗过老婆,骗过父亲,骗过亲朋好友。他说他这次回家是想借点钱,回金昌收购铝丝,金昌是稀有贵金属基地,各厂的废铝丝加起来能装上好几车皮,他说他已经给厂长、经理送了礼请了客,还请了三陪小姐陪他们玩了一夜,只要有本钱,一转手可以赚他个十万八万的,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差收废铝丝的本钱。杨祥过去忠厚老实,乡亲邻居、亲戚朋友眼里落得个好名声。大家相信他,都说他这几年在外面没有白闯荡,见识广办法多,路子宽,和过去判若两人。只要他一开口,有人自然帮忙借钱。他说他不白借,到时连本带息一起还。杨祥也不多借,暂借个买大烟的钱。

买大烟,他不在本地买。怕熟人发现他露马脚,他悄悄跑到下关,幽灵般的在街上游荡。

转悠到天黑,他口干舌燥也没找到底家(卖海洛因的人),眼看烟瘾就要发作,他在马路上掉圈子。突然,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他以为遇上了地痞,慌忙从腰里摸刀子。猛回头,一张半生不熟的脸向他嘻嘻笑,笑得他心里发毛。

“不认识我了?”来人戴一副墨镜,西装革履油头粉面。

杨祥摇头,紧攥刀把,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墨镜扑哧笑出声,原来是他过去的一位熟人。俩人来到一背静处,窃窃私语。

“我看你像是买‘货’吧?”

“没……没……”杨祥矢口否认,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跟了你大半天,你还能瞒过我的眼。”墨镜掏出小包包,杨祥眼里放光。他终于找到了底家。

转眼到了四月初,杨祥坐吃山空一屁股债。他不怕,他有他的路数。他要出动了。他说他要准备三万元外出收铝丝。他向熟人借了一万,贷款两万,三万块钱凑足,他按照墨镜的指点到境外贩大烟。他千方百计搞来出境证,骗过家人跃跃欲试了。

妻子两眼泪汪汪,送他送到寨子边,送到山路上,恋恋不舍,情意绵绵。嘱咐他在外做生意别饿着肚子,别累坏了身子。千种柔情似水,万般体贴如火。

四、跨国贩毒,老板送他两颗手榴弹

四月的南国,草长莺飞,青山绿水,蝶飞蜂舞,高大的菩提树,枫叶树,片片竹林,一派生机勃勃。杨祥泪水在眼里打转,不知为什么,他总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心头涌上了无限悲伤。他一步三回头离别了妻子,谁知这一去竟是遥遥无期、身陷囹圄,锒铛入狱。

从他家到边镜二百多里路程,乘汽车换火车到达某边境站,杨祥做贼心虚心里七上八下。公安边防战士威风凛凛,国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们在认真地检查每一个过往行人的证件和行装。

对外开放,两国友好往来增加,边境口岸互通有无,不法分子乘机而人,边防战士不敢有丝毫马虎。足足有十分钟,他才被放行。刚走出几步,战士似发现他有什么破绽,又把他喊回,杨祥汗毛都立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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