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堪系好腰带的马莲娘惨叫着往楼下滚去,一直滚到门口磕上门槛才停了下来。
她本来衣裳就没穿整齐,这么一滚,嫩粉的肚兜从松垮的中衣领口露了出来,忙死死捂住衣襟往门后缩去。
章祭酒一张老脸顿时涨得通红,勉强提气喝道,“你是哪家的丫鬟,敢在国子监如此放肆!”
一群夫子官员均都垂头以拳抵口,稀稀落落应和,“正是,祭酒大人可要好生管教”。
有那年轻些的好奇伸头要看,也被身边的长者按下了头。
章祭酒正要再说,就听一道清亮的女声疑惑开口,“丫鬟?那不是马六姑娘吗?不过就是头发散了,祭酒大人不会连姨侄女都不认识了吧?”
章祭酒面皮紫涨,咬牙道,“华二姑娘瞧错了,确是个不知死活的丫鬟的”。
华平乐挑眉,偏头看向身边的宋学庄,“姐夫,你说呢?”
宋学庄袖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握起,面色铁青,“是丫鬟没错,二妹妹瞧错了”。
那个蠢女人,明明他让她快点穿好衣裳的,只要她穿好了衣裳,再收回窗台上的纱带,谁能抓住她的把柄?
现在她却是这么一副披头散发的德行,她就蠢得连个衣裳都穿不好?
“举国学子尽皆仰望的国子监,甚至连祖母都将弟弟送过来求学——”
华平乐说到这不紧不慢一叹,几个夫子和学子尽皆涨红了脸,出了这样的事,丢脸的绝不止马家和章祭酒。
“这卑贱的丫鬟都敢如此亵渎,阿弩,先赏她二十耳光!”
站在楼梯上看热闹的阿弩巴不得一声地跳了下来,搡起马莲娘的领子就打!
马莲娘嘶声惨叫了起来,她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吃得了这样的苦头,就要喊自己不是什么丫鬟。
阿弩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教训她,哪里肯让她喊出口,巴掌甩得又快又狠,马莲娘根本说不出话来。
章祭酒面色铁青,却不敢发作,只道,“这样的事,华二姑娘一个闺阁女儿家插手难免会影响闺誉,还是交给老夫”。
华平乐轻嗤,“影响闺誉这样的教训,章祭酒还是留着回家慢慢说”。
章祭酒发红的眼死死瞪向华平乐,宋学庄想说话,嘴唇刚动,就见华平乐冷冷的目光扫了过来。
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她已经看透了他与马莲娘的丑事,嘴边的话就随着口水咽了下去。
华平乐不紧不慢啊了一声,“阿弩,小着点力气,别打死了,我们一会还要严刑逼供出奸-夫的”。
章祭酒额头青筋暴起,“华二姑娘不要欺人太甚!”
华平乐正要说话,一个穿青绿色官袍的年轻人忽地一振衣袖,厉声喝道,“到底是谁欺人太甚!指鹿为马至此,诸位竟然无动于衷,甚至坐视当朝大员一再欺辱弱质女流!
温某今天就是丢官也绝不会与此等事同流合污!此间之事,我一定会奏闻天听!”
华平乐哈地一声鼓起掌,“说得好!阿弩,别打了,有这样的长辈,马六姑娘做出这样的事,可不就是家学渊源,倒是怪不了她的”。
章祭酒猛地清醒过来,本来他承认了马莲娘的身份,再以情动人,叮嘱在场的不要传扬出去,就算事情还是捂不住,顶多也就是私下里的流言,绝不会闹到明面上去。
如今温楚横插一手,又有华平乐“家学渊源”四字,只怕自己和马家的仕途都要受影响!
那边阿弩狠狠甩下最后一巴掌,这才放开了马莲娘,马莲娘已是双颊肿胀如猪头,昏死过去了。
温楚哼了一声抬脚要走,章祭酒忙上前拦住,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温大人恕罪,闺阁女儿名声宝贵,章某也是无奈,若温大人弹劾章某的官声政绩,章某绝无二话。
但莲娘她年幼,行差踏错,已然毁了终生,还请温大人笔下留情,勿要提及闺中弱女”。
温楚面色微缓,华平乐哈了一声,“祭酒大人还真是见风使舵,能屈能伸啊!见我是个弱女子,便妄想用官威恐吓我,遇到硬骨头就又卑躬屈膝了。
此等人情练达的国子监祭酒,我却是不敢叫弟弟奉为老师的,阿戟,去叫三爷收拾收拾,我带他回家另寻夫子。
学问倒是其次,关键人品要好,就算人品不好,至少也得是个骨头硬的,不要被人一压就弯了脊梁”。
“华二姑娘慎言!”章祭酒猛地拔高声音,“姑娘如此咄咄相逼,不过是借机寻仇,又何必将自己抬得那般高尚?”
华平乐扫了扫袖子,哦了一声,“我原就是想寻寻马六姑娘的仇,倒是没想到章祭酒这般让人惊喜呢!”
章祭酒噎住,阿弩使劲瞪了过去,“死老头,我们姑娘的祖母可是宁河长公主!真当我们姑娘好欺负?”
章祭酒噎住,他刚刚怒气上涌,还真的忘了,这位华二姑娘可是宁河长公主嫡亲的孙女。
宁河长公主的圣宠,只怕连贵妃娘娘都要退出一射之地,此事他又不占理……
阿弩话音刚落,不知从哪窜出来的华锦平伸手将华平乐扯到自己身后,戒备盯向章祭酒。
华清平焦急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酒酒,不要怕,长姐来了”。
华锦平被华平乐气走后,去了华清平休息的客院,姐弟二人正说着话,就听外面嚷着藏书楼着火,华锦平想起华平乐就在藏书楼,忙和华清平赶了过来。
到了院门口却被拦了下来,不想就听到了阿弩在说有人欺负华平乐,哪里还顾得了许多,强行闯了进来。
华平乐看了看胸口不停起伏的华锦平,开口,“锦哥儿,这样的人不配做你的老师,将帽子摘下吧”。
华锦平立即摘下帽子扔到地上,目光兀自紧紧盯着掌祭酒。
这时候,华清平也跑到了跟前,见了这场景大惊,“锦哥儿——”
华平乐打断她,“长姐,回去再说”。
华清平咽下了嘴边的话,华平乐伸手扶着她往回走。
走了几步,忽地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姐夫不与我们一起回去吗?”
宋学庄勉强笑了笑,俯身团团一揖手,跟上姐弟三人的脚步。
留在原地的众人俱是沉默,远处不知什么时候聚了许多的学子细微的窃语声随着春风传了过来,温楚重重一哼,拂袖而去。
一个着浅青色朱子深衣的学子后退几步,摘下监生帽,俯身放到脚边,深深一揖手,“学生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