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尚书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动刑,是想给人留下口实,然后再让皇上用“严刑逼供”的罪名罢了你的官,顺便将你查到的东西全部作废吗?
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时候不早了,都先吃点东西,吃完再审”。
至于那两个家丁,那是绝对不会给饭吃的。
毕竟,他们这么忙,一顿两顿的忘记给犯人吃饭什么的,再正常不过。
跟用刑什么的绝对扯不上关系!
忙了一下午,众人又累又饿,见饭食送到,都动起筷子。
温楚却根本吃不下,绕着长桌两头走,查案最讲究的是破开思路,一条路走不通就换一条。
就算第二条,第三条也走不通,但也许三条死路并在一起也就成了生路。
程尚书被他绕得眼晕,猛地一拍筷子,“温楚,你不吃饭就出去转!”
在这里处处彰显他一个堂堂尚书不如一个小小主事敬业尽职不说,还影响他胃口!
温楚被他的一声大喝惊得灵光乍现,猛地一击掌,“现在双方都没有证据没有证人,他们说谎的可能性应该是均等的!
有承恩侯府强买荟萃楼,钱家家破人亡在前,我们先入为主,认定是那两个家丁撒谎。
可是一码归一码,承恩侯府就强买荟萃楼一事撒谎,并不代表他们在扮凶杀人一事也撒了谎。
同理,钱光祖就强买荟萃楼一事没撒谎,并不代表他指认承恩侯府扮凶杀人一事没有撒谎!”
他这话一落,众人眼前都是一亮,是他们买酒入穷巷,一叶障目了!
如果真的是钱光祖撒谎,而他们一门心思地要将屎盆子往承恩侯头上扣,下场——
众人想到这都是一个哆嗦,鸡皮疙瘩瞬间就起来了,那可是皇上的母族,太子的岳家!
程尚书正要说话,一个狱卒慌慌张张跑了过来,高声喊道,“大人,不好了!钱光祖被人毒死了!”
程尚书刚拿起来的筷子啪地掉了下去,胡子不自觉抖了起来,看来这顿饭他是别想安生吃下去了。
不,不止这顿,以后很多顿,他都别想好好吃饭了!
真是作孽!
程尚书赶到牢房时,事情已经传开了。
今晚的牢饭有一碗野菜汤,钱光祖喝了两口后觉得味道不太对,就放在了一边。
不想一会后,肚子就疼了起来,他警惕起来,拼命摇门喊着有人下毒害他。
送饭的狱卒不耐上前呵斥,骂他没事找事,他觑了个空一把抓住狱卒将汤灌到了他嘴里。
那狱卒喝得多,不一会就七窍流血死了,钱光祖喝得少一点,被抬到了医者的药房,程尚书等人赶到时,他还剩一口气吊着。
见了温楚,他双眼中爆发出夺目的光芒来,挣扎着要坐起来,嘶声喊道,“温大人!温大人!我有话要和你说!单独和你说!你们都走都走!”
医者起身朝程尚书一揖手,“大人,毒已入肺腑,只怕年掌印来了也救不了了”。
程尚书看了看温楚,带着众人退了出去,关上门。
钱光祖挣扎着去抓温楚的手,“温大人!我不报仇了,我妹妹没死,在城东万家书汇做账房,求大人收留,帮她找个好人嫁了!
凭证在她手里,求大人帮我们索回钱款,一半留做小妹的嫁妆,一半送给大人做谢资!温大人!求大人成全!”
温楚被他喊得眼眶发热,快步上前握住他拼命伸着的手。
“大人,我妹妹她吃了很多苦,我没有本事,保护不了她,求大人,求大人可怜可怜她!”
他一边说着一边大口大口地吐着血,抓着温楚的手却越来越用力。
温楚闭了闭眼,举起右手,“我温楚对天发誓,一定尽全力帮你兄妹索回你钱家之物,就算力有不逮,也一定看顾你妹妹,为她寻一户稳妥的人家,平安度日”。
钱光祖牵了牵嘴角,似是想笑,眼角却淌下血泪来。
随着他的血泪,他眼中的光彩也随之落下,喃喃喊了声妹妹,没了气息。
温楚浑身剧烈一抖,缓缓伸出手阖上他半睁的双眼,起身往外走去。
屋外,程尚书见他出来了,上前半步,“温大人?”
温楚面色平静,双眼却通红,“大人,我要好好想一想”。
程尚书默了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不要想太多”。
……
……
第二天一早,程尚书就进宫将钱光祖之事详细报于政和帝,最后奉上一物,“这是当初承恩侯与钱家定下的契约。
上面清楚写着承恩候府购买荟萃楼的二十万银子先付一半,余下十万三年后付清。
钱光祖一直贴身保管,臣已查探属实,请皇上御览”。
年鱼接过契约,奉给政和帝,政和帝瞧了一眼,又随手扔给年鱼,“年鱼儿,你说是不是真的?”
年鱼嘻嘻一笑,“所谓富长良心,穷**计,那钱家兄妹穷疯了,打着为父母报仇的招牌,为的却是讹承恩侯府的银钱,这东西不用瞧,奴才也知道是假的”。
政和帝就笑了起来,“你个奴才,话倒是会说,事情怎么不知道做?朕遣你去刑部督查葛雷被杀之事,这都四天了,怎的还没个结果?”
这是明晃晃地要压下钱光祖之事了。
程尚书垂着眼跪着,眼风都没动,眼前却浮现出温楚将东西交给他时通红的双眼。
到底还是少年意气,本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倒是值得他哭一场。
少年意气啊!
年鱼觑了觑政和帝的脸色,也笑了起来,“皇上教训的是,奴才这就去办差”。
刑部大牢里暂时收押的民众被放了回去,帽子胡同的封锁也解了,东厂的太监出动了一批又一批,几乎将锦衣卫叫得上名号的都抓了个遍。
案子很快就水落石出,镇抚司指挥同知冯亮因嫉恨葛雷,欲取而代之,当街射杀葛雷,并买通荟萃楼小厮钱光祖炸毁荟萃楼库房,制造混乱,掩护其逃跑。
冯亮被判秋后处斩,其子侄有功名官职者全部撸去,责令其举族搬离京城。
钱光祖在狱中畏罪自杀,因其亲人族人离散,无从查证,其诬告承恩侯府扮凶杀人一罪判鞭尸之刑,以儆效尤。
冯亮是葛雷身边最得力的,比暴躁易怒的胡伟毅要狠辣得多,往日京中人人惧怕,现在落罪,人人欢呼,直呼皇上圣明。
至于钱光祖,他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厮,没有人关注他死了还是活着。
原本尘嚣直上议论承恩侯抢人祖产,扮凶杀人的流言也因为政和帝明令处钱光祖鞭尸之刑,慢慢平息下来。
虽则见了承恩侯府的人还是免不了神色异样,却没有人再敢在明面上议论了。
案子落定,程尚书很大方地放了刑部诸人早些下衙,见温楚立在原地不动,神色抑郁迷茫,心下暗叹,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温大人,不如我们一起去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