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戟说着奋力往下一跳,准确落到九方凤刚刚踩的地砖上,抬脚。
正要狠狠跺上一脚,浴池就微微晃动起来,她直直往下掉去——
华平乐,“……”
九方凤,“……二姑娘这丫鬟果然是青出于蓝啊!”
这时阿戟“啊”地惊声叫了起来,华平乐一惊,忙跳了下去,阿弩紧跟其后。
九方凤,“……”
算了,他还是不跳了,听着阿戟的喊声,这密室少说也得有个两丈深,他跳下去别摔折了腿,二姑娘估计能笑话他大半年!
密室中燃着长明灯,甫一进去,冰凉的寒气和浓重的血腥味便刺骨而来。
华平乐一抬眼,就看见一整排披着人皮的傀儡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饶是她胆子大,也不由吓得失声惊呼,想来刚刚阿戟也正是被这些人偶吓着了。
九方凤在上面听见,忙遣亲卫下去查看,喊道,“二姑娘,没事吧?”
华平乐定了定神,“没事,都是死人”。
九方凤这才松了口气,阿弩虽也吓了一跳,转眼就觉得好玩起来,好奇盯着那些傀儡看,“这是怎么做出来的?跟真的似的,呀!”
阿弩惊讶捂住嘴,“他们都好像苏尚书呀!”
华平乐仔细看去,发现那些傀儡果然如阿弩说的,或是五官,或是身材,或多或少都有些像苏羡予。
饶是她早就知道王妙儿觊觎苏羡予,见了这一整排披着肖似苏羡予人皮的傀儡,还是恶心得直反胃。
苏羡予要是看见了,估计能直接吐出来!
她厌恶别过目光,看向密室中央的寒冰池。
寒冰池中不知设了什么机关,在这初春依旧寒气逼人,里面鲜红的液体汩汩地冒着泡,应是血无疑了。
华平乐小心靠近几步,血池里泡着的黑色物体渐渐清晰,竟是一捧头发。
华平乐心念微动,从亲卫手中接过长剑,用剑鞘将那捧头发挑了起来。
头发很长,如果还在原主人的头上,应该能到腰间。
头发下是一张薄如蝉翼的脸皮,隐约可见清丽的五官轮廓。
华平乐脑海中空白了一瞬,随即冲天的怨愤和痛恨就塞满了那空白,又迅速往外溢出,刺激得她浑身都止不住颤抖起来。
随着她止不住的颤抖,她手腕力道一松,那张脸皮连着头发扑通一声掉回了血池。
华平乐忍不住干呕了两声,转身冲出了密室。
九方凤见她出来了,忙上前问道,“二姑娘,下面有什么?”
强烈的情绪冲击下,华平乐红着眼根本说不出话来。
阿弩紧跟着华平乐跳了出来,抢着答道,“有好多披着人皮的傀儡,每个都好像苏尚书。
我猜肯定是太子妃找了许多像苏尚书的人,然后扒了他们的皮,披到了傀儡身上!
哈哈,我要去告诉苏尚书,苏尚书肯定会扒了太子妃的皮!”
九方凤,“……”
他该夸王妙儿果然是个妙人?
“还有一张人皮在血池里泡着,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
华平乐又忍不住干呕了两声,惨白着脸勉强对九方凤交代了一句,“应该是霍大姑娘的,你遣人看好了,我先去尚书台看看”。
九方凤笑容一滞,霍大姑娘?王妙儿竟然一直保存着?
虽已经出了密室,那浓烈的血腥味却似浆糊般厚重又粘腻地粘在了她的鼻腔喉间。
华平乐浑身滚烫,她怕自己失态,交代了一句就往外跑去。
她越跑越快,到最后几乎快要飞起来,霍延之亲自指点的轻身功夫,在她看到自己的人皮被王妙儿泡在血池里保存了这么多年后发挥到了极致。
快到尚书台时,华平乐慢慢放缓步子,狠狠擦了擦不知什么时候流了满脸的眼泪。
没有什么好哭的!
王妙儿加诸在她身上的一切,她现在就去还给她!
当归眼尖,远远看见她就从尚书台迎了过来,压低声音禀道,“姑娘,那个假太子已经招认了,王妙儿许久前就养着他了,以备不测。
王妙儿却不肯招认,当着那么多大人的面,我也不好用什么手段。
王妙儿一个字都没说,只说要等皇帝回来做主”。
“我们已经找到了证据,她说不说都没关系”。
华平乐说着加快步子,大踏步进了屋,将怀中的半本册子砸到了王妙儿脸上,厉声喝道,“王妙儿,这是在你寝殿的密室中找到的!你还不认罪?”
王妙儿一眼看过去就认出了葛雷的笔迹,立即醒悟。
上次霍延之从葛府只搜出了葛雷手记的下半册,上本册却不见踪影。
这肯定就是那上半册,被霍延之藏了起来,这时候却指使华平乐拿了出来,栽赃自己!
王妙儿自然容不得她这般栽赃自己,亦是厉声喝道,“那不是本宫的东西,你休想胡乱栽赃本宫!”
华平乐根本不理会她,将册子交给洛老太傅,“请洛太傅看一看,这本册子是不是真的”。
洛老太傅接过翻开,第一页上赫然写的就是当初葛雷击杀霍瑛,又伙同王妙儿算计霍家一事。
虽然早已大约查出了当年的真相,甫一看到白纸黑字的事实,洛老太傅还是忍不住老泪纵横。
他的爱徒们,死得如此冤枉,又不值!
尚书台中满满当当站着未跟随政和帝前往寰丘的五品以上官员。
他们还未从王妙儿胆大包天杀了太子,又剥下他的皮披于侍卫身上冒充他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就看见了洛老太傅控制不住的哽咽,更是大惊。
那本册子上到底写了什么,才叫洛老太傅这样的两朝元老,一力辅佐孝鼎帝创下孝鼎中兴盛世的老臣如此失态?
程尚书的腿伤虽早已好了,但政和帝怜惜他不能受舟车劳顿之苦,将他留了下来。
尚书台的阁老,除了孟老首辅留下坐镇,便只有他和老实巴交的工部尚书留了下来留了下来。
此时,程尚书见洛老太傅如此失态,忍不住开口问道,“太傅您是怎么了?”
洛老太傅勉强控制着哽咽,将小册子递给孟老首辅,“我瞧着是真的无疑了,你们也看看”。
孟老首辅兀自迟疑,立在程尚书身后的温楚忍不住接过了小册子,一眼扫过,忍不住大声惊呼,“怎么可能?”
洛老太傅沉声开口,“年轻人,读出来,让大家都听听”。
温楚自上次福广一行就对政和帝为人君的品行产生了怀疑,后来一系列的事发生,他更是不齿政和帝的为人。
只他一个五品小官,那些事根本轮不到他插口。
这次因着洛太傅叫来了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员,他才得了机会站到这尚书台。
他见了假太子的阴阳脸,听了假太子的证词,再验证小册子上的内容和洛老太傅的失态,哪里还不知道小册子里记载的绝对是事实。
他没有孟老首辅的瞻前顾后,战战兢兢,有的是满腔的义愤和不齿。
君王失德,为臣者当拼死讽谏,极力规劝,一味地为君王遮羞,岂是直臣清流所为?
温楚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尚书台中回响,殿中百官垂头掩面。
君王失德至此,他们又有谁能不觉羞耻,又有谁能不起兔死狐悲之感?
薄薄的半本册子,一刻钟左右的时间便读完了,其中的罪恶却是延绵了数十年。
华平乐静静听着,待温楚说完,忽地拨出匕首,狠狠一刀划上王妙儿的脸!
“这一刀,我是替王爷还给你的,报你让他年幼失母之仇!”
她说着反手又是一刀,“这一刀,是报你让他失去舅家扶持之仇!”
王妙儿尖声叫了起来,她不怕疼不怕羞辱,但她怕丑!
她最爱的苏羡予只爱霍瑛,她的夫君也只爱霍瑛,这么多年来,已经在她心中酿成了最毒的魔怔。
霍瑛凭什么能赢得他们的喜爱,还不是因为一张漂亮的脸!
只是因为那张漂亮的脸!
如果她也生了那么一张漂亮的脸,苏羡予爱的会是她,会是她!
萧明时也会在她面前乖顺如绵羊!
可现在华平乐竟然要毁了她的脸,那么重的两刀划下去,她就算穿上了霍瑛的人皮,也能看出伤疤来的!
王妙儿疯狂挣扎了起来,当归一脚踩上她后背。
他看似轻飘飘的一脚,却像一座大山压在了她背上,压得她根本动弹不得。
华平乐手中的匕首再次划上她的脸,“这一刀是报你让王爷孤苦伶仃,失去表姐庇护之仇!”
锋利的匕首一刀比一刀划得深,将王妙儿的脸划得血肉翻飞。
王妙儿凄厉的嘶吼声如她尖锐的匕首深深刺入众人的耳膜深处,鼓荡着、回响着。
众人不约而同默默后退两步,华二姑娘,还真是,真是爱王爷入骨啊!
“别弄死了”。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华平乐动作一顿。
下一刻滚热的大手就握住了她溅满了鲜血的手,华平乐只觉浑身虚脱,抬头惨然朝霍延之笑了笑。
霍延之伸臂将她拥入怀里,用披风牢牢裹住她,不让旁人窥见半分,低低开口,“我来了”。
我来了,所以,所有这一切,报仇也好,逼宫也好,都交给我。
我来了,所以,你可以放心地伤心,放心地哭了。
滚烫的泪水瞬间浸透了霍延之的衣衫,他低头看了她一眼,紧了紧胳膊,吩咐当归给王妙儿上药。
军中烈性的创伤药洒上王妙儿脸上伤口的一瞬间,众人甚至能听到伤口“滋滋”的声响,王妙儿发出了比刚才还惨烈的痛呼声。
众人被她叫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又默默后退了两步。
“各位大人,王氏残害太子的事传出,国子监诸监生愤怒于君王失德。
亦怒各位大人尸位素餐,不能讽谏于君王,乃至妖妇一再为祸,现于宣德门外静坐抗议。
京中子民多有随之聚集的,现在已将整个宣德门堵住了,还有越聚越多之势,还请诸位大人想一想办法”。
众人,“……”
假太子和王妙儿还未完全招供,国子监的监生和京中民众就都知道了,还已经组织好了堵住了宣德门。
他们想假装相信他们是忧国忧民,自发来请愿都很难吧?
洛太傅振声喝道,“诸位蒙先帝大恩,食朝廷俸禄,见君王失德而屡屡为之遮羞避丑。
见储君正妃为祸,而闭目不见,以致有今日之祸,他日有何面目见大萧列代帝王于地下?”
洛太傅这句话一骂出来,众人皆是心中羞愧,不论今天福广王来意如何,他们未尽人臣之份都是事实。
孟老首辅自接任首辅以来,处处和稀泥,时时想着两全,听了这话更是羞惭无地,俯身长揖。
就在这时,一名着禁卫军服饰的王府亲卫匆匆奔至,禀道,“王爷,我们搜查东宫时发现皇长孙和乳娘都死在屋中,军师请王爷示下”。
霍延之皱眉,那个小娃儿,其实他并没有想拿他怎么样。
假太子之事一出,无论是东宫妃嫔肚子里的孩子,还是皇长孙都会被人怀疑血统。
那个小孩儿存不存在都没影响,怎么会在这时候突然被人杀了?
这时,他感觉到怀中的华平乐动了动,忙放开她。
华平乐从他怀中钻出,红着眼狠狠一脚向王妙儿踹去,“说!是不是你?”
王妙儿被她踹得顺着砖石地面滑出了一丈多远,痛声叫了起来,却理也不理她,仿佛根本没听到华平乐问话。
“不说是吧?你信不信我再给你脸上划个十八刀!”
华平乐说着从霍延之手中抢回匕首,狠狠一刀劈了过去。
王妙儿骨头寸断的右手食指吧嗒一声掉了下来,顺着地砖滚到了一个小官脚边。
那小官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差点摔倒,好不容易扶稳了,脸都吓白了。
华平乐却连眼都没眨,又挥起匕首,对准的正是王妙儿的脸。
王妙儿吓得尖声喊了起来,“是我,是我行了吧?我吩咐过乳娘,只要假太子一暴露,就勒死皇长子,再自绝!
我绝不会让那个贱人的儿子得了皇帝的位子!”
明明是这样歹毒又石破天惊的话,众人听在耳中竟是一点没觉得惊讶。
再歹毒的事,由这个女人做出来,他们也不会觉得惊讶吧?
“来人,将皇长孙的尸体裹了,去寰丘送给皇帝看,再将王妙儿的话带给他,请他做主!”
华平乐的声音带着恨意在尚书台中响起,霍延之安抚握住她的手,“诸位大人若是一时想不通,便在这好好想。
来人,带上假太子,随本王一起去寰丘。
本王要当面问一问皇上,当年他是不是真的为了一己私欲,就肆意屠杀本王舅家和连氏三族性命!”
霍延之说着朝洛太傅一揖手,“还请太傅坐镇,好好教导诸位大人什么叫尽忠爱国”。
他说着一挥手,立时便有禁卫军将尚书台围了个严严实实。
众臣都是一惊,如果说刚刚霍延之还在拿缉拿杀害太子的真凶做幌子。
这时候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诉他们,他要逼宫,而他们这些人就是人质!
霍延之又朝洛太傅一揖手,牵着华平乐出了尚书台,低声道,“酒酒,你留在宫中帮表哥,我去去就来。
所有得知葛雷手记的人务必要看住,现在还不到传开消息的时候”。
华平乐肃重点头,紧紧捏了捏他的手,“好,你此去小心,宫中有我和表哥,你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