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到得永安寺,冯素贞亮明身份,就有小沙弥带着他们去后院。因得天香身份尊贵,小沙弥特地选了一间偏僻的寮房。他将五人引进屋内,看冯素贞把天香放到床铺上安置好,才与冯素贞互相行了合十礼,道,“阿弥陀佛,施主请安心在此停留,小僧会关照诸位师兄弟,无事不来打扰。”
冯素贞点头,她与小沙弥道谢,又问,“请问师父,哪里可寻到最近的郎中。”
小沙弥面露难色,他望了眼床上躺着的天香,说,“寺内师兄弟若是有病,都是寻的慧如师叔,只是前两日师叔去了栖玄寺开坛说法,眼下并不在寺中。施主若是有求,可去山脚栖霞镇上寻。”
冯素贞颔首。李兆廷看她神情焦灼,知她没有心思多言,就上前插话,“多谢小师父带我一行来此,叨扰了。”
小沙弥便又与李兆廷客套了几句,才告辞去了。
冯素贞转回天香床前。她自负医术出群,但眼下病的是天香,若是只让她一人看诊,她实在是害怕自己看错。冯素贞深吸口气,她稳了稳自己心神,才在天香床沿坐下,仔细打量天香。
眼见得天香面容安然,无有任何痛苦神色,冯素贞心中稍安。她又从被下拿出天香右臂,小心探脉。比起在石阶上,天香此时脉象平和不少,虽说仍是比平时快了些许。冯素贞眉头微蹙,她联想早上见到天香时天香面貌,心中有个大概的猜测。她将天香手臂塞回被内,起身到那三人前。
张绍民心中焦灼。自天香晕厥起,因着东方民在场,自己只能远远看着,对天香现下情况一无所知。‘这已快要一炷香的时间,天香怎么还没醒。’张绍民看了看丝毫没有苏醒迹象的天香,再顾不得尊卑有别,开口就问,“王爷,天香怎么了?”
冯素贞瞧了张绍民一眼,就看到他面上万般焦急的神色。冯素贞眉头不自觉一皱,她发现自己竟然对张绍民此般反应抵触万分。冯素贞抿了抿唇,张绍民对天香的心思,在场者无不知晓。只是,现时的自己对张绍民而言应该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且不说身份尊卑,单是自己作为天香兄长的身份,张绍民这样的不做遮掩,竟然是丝毫不怕引起自己的怀疑么?冯素贞思绪飞转,她静静盯着张绍民,却不开口说话。
张绍民蓦然惊醒,他赶忙对冯素贞行礼,道,“王爷莫怪,下官逾越了。只是公主与下官是极好的朋友,下官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还请王爷不要介怀。”
李兆廷恰好送完小沙弥回到房内。他见到张绍民冲冯素贞行礼,又听张绍民的请罪之言,虽然不知他二人前面具体说了什么,但字里行间,也能猜到是张绍民关心则乱,引起了吴王的猜忌。李兆廷赶忙快走了两步回到房内,与张绍民并排站着,冲冯素贞行礼,道,“公主是我与绍民兄的至交好友,眼下公主情形不明,绍民兄关心则乱。若是有冲撞了王爷和公主的地方,还请王爷息怒。”
刘倩亦是上前,道,“时间紧急,还请王爷看在公主的面上,莫要怪罪张大人。”
冯素贞的视线扫过三人,她心中怅然,一种名叫沧海桑田的情绪席卷全身。冯素贞自哂,曾几何时,自己竟然站在了这三人的对立面。她眨了眨眼,抬手虚扶了一下刘倩,说,“诸位言重了。本王虽然初回京城,但对以前的种种传闻也是耳熟能详。张大人能对天香如此关心,是皇妹之福。我作为兄长,高兴都来不及,又何来怪罪一说。”语罢,冯素贞踱步经过三人。刚才说到皇妹之福时,她紧紧凝着张绍民的眼,但张绍民却微垂眼帘避开了自己视线。失望,是冯素贞的第一感觉。她曾以为,冯绍民死后,张绍民会是天香的最好选择。但从现下情况看来,张绍民对天香的情意不假,但在那情意之上,还悬挂着张绍民对权势和身份的畏惧。
对于臣子而言,安分守己是最好的品质,但是对于一个男人而言,若是一开始就没有面对的勇气,自己又怎么敢给他这一个机会。
冯素贞转身,她重新看回三人,说,“本王略通医术,待会我给你们开个方子。李大人,”冯素贞看李兆廷,道,“还请你拿着方子去抓药。”她顿了一顿,又说,“只是本王对自己的诊断也不是十分确定,所以张大人,你去栖霞镇找几个大夫,来与皇妹再诊。”见那两人点头,冯素贞看向刘倩,说,“男女有别,麻烦李夫人与我一道留在寺中照顾皇妹。”
刘倩同意。
等张绍民与李兆廷拿了药方下山,刘倩看了看冯素贞,道,“我去打盆水来给公主擦擦脸。”
冯素贞点头。她等刘倩也出了房,重新坐回天香床沿。
眠中的天香安然恬然,冯素贞觑着天香,长长叹了一口气。刚才自己本不需要为难张绍民,哪怕他对自己身份存疑,也并不会对自己有任何威胁。点燃自己心头怒气的,并不是张绍民对自己的试探,而是他无意间流露出的真情实意——对天香的爱意。冯素贞觉得自己被两种情绪撕扯,一是希望天香早日走出冯绍民的阴影,找一个爱她的男人,二。冯素贞咬了咬牙,她的心底,竟然抗拒任何一个男子对天香产生觊觎之心,哪怕这人是曾经得到自己认同的张绍民。
再等等,冯素贞劝慰自己,等真的有一个,能全然得到自己认可的男人出现,自己就会亲手把天香送进他的怀抱。在那以前,就让自己以兄长的身份,爱她护她,保她一时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