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面对群臣的质问,微微一笑,“诸位臣工嫉恶如仇,朕心甚慰,楚王这个案子算起来也是事出有因。朕想问问你们,这国朝俸禄是不是太低了?或者说,朕对待众卿太刻薄了,以至于大家伙无以为生,假如真是如此,朕当罪己!”
朱棣煞有介事道,他最初真的是打算考察百官生存状态,这才碰到了这件事,虽然朱棣说过,不会给官吏增加一文钱,可是若是官员真的活得太难了,也未必不能商量……
皇帝陛下摆出了一副欢迎前来讨价还价的架势。
仿佛在说你们快点提要求啊,只要合情合理,朕就会答应的,放心,朕很大方的。
朱棣奸诈,可臣子们也不傻啊,拿了皇帝的好处,就要给皇帝办事,不用问,楚王八成是死不了了。
再仔细想想,只怕还有一种更可怕的结果,就是钱没有拿到,反而白白放跑了楚王。
群臣不由自主看了看柳淳。
没错,就是这家伙!
只要有他在,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鬼知道他跟朱棣会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所以啊,面对朱棣抛出来的诱饵,绝对不能吞。
第一个站出来的人居然是杨士奇,没错,就是这位不声不响的内阁首辅。
本来金殿朝会他是不开口的,内阁毕竟是秘书的性质,只适合跟天子开小会,在朝会上,那是天子和六部九卿的事情。
不过杨士奇现在还租着房子呢,楚王朱桢这么干,等于是算计了所有官吏。如果同意放过楚王,是不是表示自己也不清白啊?
杨士奇生怕锦衣卫会再度出手,毕竟内阁七颗星,已经落了一颗,谁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
稳妥起见,还是别上当。
“启奏陛下,臣以为陛下所说事出有因,这个因只是官吏而已。但楚王朱桢的事情却不这么简单。”
“哦?你有何高见?”朱棣板着脸问道。
杨士奇挺直脊背,接下来的几句话很可能成为这个案子的关键,因此必须小心谨慎。
“启奏陛下,如果仅仅是借贷牟利,臣无话可说。但是朱桢以金钱为手段,笼络百官,培植势力,左右朝局,兴风作浪……这已经不是牟利而已,他是在谋权!身为藩王,不能恪尽职守,造福一方,却野心勃勃,控制百官,他是要干什么?是否有谋逆之心?臣以为天下诸般重罪,罪无可恕的便是谋逆。”
“如今圣天子在朝,百姓安居乐业,国势蒸蒸日上。若是不能防微杜渐,及早铲除宵小,臣只怕会遗祸无穷,臣请陛下明察!”
杨士奇说完,胡广紧跟着也站出来。
“启奏陛下,臣以为杨学士所言谋反不恰当,朱桢用心歹毒,手段险恶,若非天子明察秋毫,几乎所有人都被他骗了,如此处心积虑的奸邪之辈,必定有篡位夺权之心,否则安分守己,何必要拉拢官员?”
这两位阁老开口,还真是有份量。
而且官员们也听懂了,暗暗给他们俩竖起大拇指,杨士奇的第一句话,就把牟利借贷的行为给排除了,也就是说,官员为了解决一时困难,做出来的事情,不在这个案子的讨论之列。
真正要命的是楚王的谋反!
不愧是能当上首辅的人,就是高明!
瞬间百官都像得到了信号似的,纷纷进言。
归结起来,就是楚王朱桢十恶不赦,必须立刻诛杀,要抄没楚王家产,废除封国,并且彻底清查,绝不留情。
更有人痛哭流涕,“陛下,臣等知楚王乃是陛下手足,可国法重于亲情,若是陛下纵容楚王,只怕还会有无数野心勃勃之辈,争相效仿,大明永无宁日!臣等恳请陛下大义灭亲,壮士断腕,若是楚王不死,臣情愿意撞死在金殿上!”
……
柳淳一直冷眼旁观,对于百官的表演,他只能竖起大拇指,不知道的还以为朱桢睡了你们的婆娘呢,哪来那么大的仇?
不过对于自己的无妄之灾,柳淳还是挺介意的。
就冲着朱桢找大舌头当手下,这点就该死!
老朱家的人怎么了,我会在乎吗?
柳淳低垂着眼皮不说话,百官都说朱桢该杀,此刻的朱棣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众卿所言,确实谋国高论,楚王用心险恶,理当严惩!”朱棣说到这里,看了眼低着头的柳淳。
“柳卿,这个案子就交给你,还有三法司,立刻定罪!”
说完,朱棣一甩袖子,就宣布散朝。
百官大喜,虽然没把朱棣怎么样,但是干掉了一个楚王,也值得高兴一下,回家喝酒去,借钱也要庆祝。
不过在庆祝之前,有话要说明白。
三法司三位堂官,除了孙桓之外,杨靖和姚广孝,这两位大人一定要主持公道,无论如何,必须让朱桢去死!
柳淳把三位大人,请到了自己的锦衣卫衙门。
“现在陛下降旨了,是不是该把楚王叫来,我们尽快定罪?”
老贼秃眯缝着眼睛,“柳大人,你是主办,我等都听柳大人的。”
柳淳白了他一眼,这个贼秃,一肚子坏水,他是想把责任都推到自己的身上。既然如此,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来人,去把朱桢带来!”
锦衣卫领了令,很快就去宗人院大牢了。
作为藩王,朱桢自然不会和寻常犯人一样,他住的地方,哪里是监狱,有一个完整的院子不说,居然还带着小花园。里面五房齐全,可以自己烹煮食物。
只不过朱桢没有半点心情了,他现在茶饭不思,愁眉苦脸。
自己也是太倒霉了,这么多年,他小心谨慎,一直没有差错。
老爹在位,他立战功,受表彰。
到了朱允炆,他悄无声息,躲过了削藩靖难。
等到朱棣继位,虽然没有把他纳入宗人院,但是谁都知道,朱允炆是主张削藩的,为了表示和朱允炆的不同,永乐朝对待藩王还算宽厚,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的,朱棣几次去宗人院,请诸位弟弟喝酒打猎。
朱桢也得到了兄长的关怀,不由得让朱桢生出了贪念,他想挤进宗人院,他想发财!
没错,宗人院的藩王现在日子都不错,虽然失去了封地和兵马,但是他们拿到了一些皇家银行的股份。
另外像什么证券啊,制糖啊,航运啊,这些藩王都有插手,一个个赚得钵满盆满。
就连最老实的周王朱橚,居然都在栖霞寺下,买了一大片地,用来养豚!
不得不说,朱橚跟李景隆,都是有幸运光环笼罩的。
这些年京城粮食涨价,肉价也是一天一个样,圈里的大肥猪简直就是一个个活元宝。别的藩王看着眼馋,却也拉不下脸。
朱橚却是百无禁忌,他公然宣称,天下最大的病,就是饥饿,就是贫穷……老百姓吃饱穿暖,身体强健,自然延年益寿。
所以为了这个伟大的目标,他义无反顾,加入养豚行列。
能把赚钱说得这么清新脱俗,朱橚的脸皮至少是修炼成功了。
朱桢对这位五哥是羡慕嫉妒恨,明明我比他聪明,读书也比他厉害,而且我还会打仗,那些土司蛮部都被我打得稀里哗啦。
我这么大本事,怎么就失误了呢?
老天爷啊,你为什么不帮着我啊?
……
“朱桢,你拉拢百官,图谋不轨,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啊!”
朱桢吓得脸色苍白,抬头看了看坐在中间的柳淳,同样,还有三位堂官大老爷。
“我,我没有图谋不轨!我是大明藩王,请宗人府审我。太子呢,我要见太子殿下,我要见陛下!”
朱桢扯着脖子大喊,柳淳狠狠一拍惊堂木。
“藩王?藩王犯罪,罪加一等!”柳淳冷哼道:“朱桢,事到如今,本官也不瞒你,似你这般,手段歹毒,拉拢腐化官吏,简直丧心病狂,天地不容!今天朝会之上,所有官员,皆曰诛杀!你现在已经是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你最好尽快招供,不然,就算没有供词,本官也一样治你的死罪!”
朱桢倒吸了口气,他眉头紧皱,怎么会这样?
他以为最多是贿赂官员,行为不检而已。
至不济,废了他的王爵,幽居凤阳。可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竟然有性命之忧,这下子可把朱桢气坏了,同时也吓坏了。
“柳大人,诸位大人,我冤枉啊!我,我算什么笼络百官?有好些人私下里办学,拉拢势力,笼络人心。和他们比起来,本王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啊!我要见皇兄,我要跟陛下说清楚!我,我手上还有他们办学的名册呢!”
朱桢情急之下,把什么都说出来了,这可是他最大的一张底牌。
柳淳也没有料到,竟然会问出这么个结果。
“朱桢,你可知道,信口雌黄,欺君罔上,是会掉脑袋的!”
朱桢用力点头,“我当然知道,可他们让我死,我也不能让他们好过!父皇当年吏治严明,最忌讳百官结党营私。什么姻亲,同乡,同衙门,都会被注意。因此就有人借着书院为名,暗中勾结。最近一些年,不少商人更是向书院捐钱,他们上下勾结,官商一体!要说我谋反,他们岂不是要夺了大明的江山?”
朱桢算是老朱儿子当中,比较厉害的那种。
他滔滔不断,说得三法司三位堂官,面面相觑,这就是传说中的反杀吗?孙桓无所谓,他小吏出身,本就不在乎这些,只要能让朝臣丢脸,他乐观其成。
杨靖算是跟柳淳很好的官员,但是他也要照顾百官的脸面,因此迟疑道:“柳大人,朱桢这是在攀扯,按照他的说法,岂不是天下的书院都要被禁了?”
道衍呵呵道:“杨大人这话就不对了,别的书院都能禁,难道连鸡鸣山学院也能禁了?这不是荒唐吗?”
柳淳哼了一声,“道衍大师,不管荒唐与否,我现在就去请旨。”临走,还对朱桢道:“你最好仔细想想,书院的名册是否还在,毕竟欺君可是要杀头的!”
朱桢心领神会,傲然道:“柳大人放心吧,我有一肚子的话,等着跟皇兄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