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一头,荆无命的剑影已又和雄娘子的剑影交织在了一起。
罗敷的那一鞭,并算不得太重,只能算得上是皮外伤而已,并不至于让他战斗力下降,但方才他那一着,却已经伤不到荆无命了。
——这少年进步的速度简直可怕,同样的招式,根本没法子在他身上使用第二回!
可是,即便他又能将这小畜生逼入绝境又怎么样?他身边站着的那女人……那女人……她简直就不是人!她简直就是魔鬼!
曾几何时,也有许多女子,怒斥过雄娘子不是人,那时,他的心头只有自得的情绪。
现在,换他在心底怒骂别的女人是魔鬼了。
雄娘子不想再拼命了……他保持在一种能和荆无命打平,但又不至于将这小畜生逼入绝境、让他狠狠挨鞭子的程度。
罗敷冷笑了一声,掂了掂手里的长鞭,疾风骤雨般的三四鞭,就抽在了雄娘子的身上,这几鞭子裹上了内劲,力道不小,把他抽得血肉模糊、鲜血四溅,倒在地上痛呼起来。
她随手把鞭子扔给了十三幺,淡淡道:“给我打,抽他三十鞭。”
又朝荆无命招招手,道:“小荆,过来喝茶吃点心。”
荆无命看都没看雄娘子一眼,抱着剑跑过来了,十三幺掂了掂鞭子,瞧着倒在地上的雄娘子,白净秀气的脸庞上露出了羞涩的笑容,然后扬起鞭子,重重打他!
院子里登时就充满了皮开肉绽的可怕声音。
荆无命的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坐在台阶上喝了一杯莲心茶,又很自觉主动的跑去洗澡,快速地把自己搓洗干净后,他又跑出来,坐在罗敷身边吃青团。
清明前后,正是吃青团的日子,糯米团里拌上艾草汁,里头的馅料是豆沙的,吃起来甜而有青草的清香。
少年对青草的青香不是很感冒——罗敷觉得他以前说不定直接空口吃过草,但是他很喜欢甜的,很爱吃猪油黑芝麻馅和赤豆沙馅儿的东西。
他也不肯坐在别处,就要坐在罗敷的那张躺椅上,躺椅很大,躺一个大人加一个孩子完全不成问题,更何况,小荆他只是坐在一角而已,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咬青团吃。
……如果无视院子正中、被打得像一条死狗一样的雄娘子的话,这一幕应当是很温馨的。
黄鲁直的脸都在发抖,他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
黄鲁直嘶声道:“即便他十恶不赦,姑娘也不该这样对他!”
他不直接扑上去救雄娘子,是因为罗敷早就把他的点住了,他连哑穴都是刚刚冲开的,所以现在才开始说话。
罗敷饶有兴趣地道:“为什么不可以呢?”
黄鲁直厉声道:“罗姑娘这样做事,与那石观音、原随云之流的人有什么区别!”
罗敷悠然地道:“有没有区别都不要紧,黄老先生若是以为我会因为这种不痛不痒的话生气,那就实在错得太离谱啦……不过,我还是
要说一句,我觉得我这主意实在好得很,这样死有余辜的人,我还能给他找到价值所在,起码,我比你说的那两人,要更懂废物利用。你觉得呢?”
黄鲁直愕然!
他用盯着怪物一样的眼神盯着罗敷,罗敷在他的目光之下平静而自得,甚至还伸手帮那个小小的少年理了理额角的碎发,又嗔道:“头发也不弄干就直接跑出来了?”
小少年点了点头,面上仍是全无表情,但瞧着她的双眼却湿漉漉的——这大概是因为他刚刚洗过澡吧。
黄鲁直沉默着。
他能看得出来,这个少年很邪门,他用他的剑在雄娘子身上划出血口子的时候,呼吸声分明就变得急促了,他享受这种折磨猎物的感觉……非常新奇地在雄娘子身上探索着自己的喜好。
而罗敷……
这美丽若神妃仙子一般的年轻女子,她对折磨人没有兴趣,她令她的属下去抽打雄娘子,却一点儿也不关注,脸上的神色也没有什么异常,就好像这只是一件非常正常、无需过多关注的事情。
黄鲁直一时语塞,全然不能判断,到底是这少年更邪门一点,还是罗敷更邪门一点。
半晌,他才道:“他犯了错,自有……官府去管,姑娘何必……动用私刑。”
罗敷:“…………”
罗敷莫名其妙地说:“你说认真的么?”
黄鲁直不说话了。
他方才那话一出来,就发觉自己放了个狗屁……江湖人!以武犯禁的江湖人!居然有一天说不要动用私刑?他黄鲁直也是名剑客,剑客之名都是靠饮血而来,他难道没杀过横行江湖的大盗土匪么?他和罗敷的行为有区别么?
潜意识里,黄鲁直觉得是有区别的,但他是个老实人,老实人的一大特点就是……脑子没那么灵动,很多事情想不清楚。
罗敷道:“黄老先生,我罗敷做事,有一说一、有二说二,雄娘子这种人,死一千次都不嫌多,你的脑子虽然有问题,但我也承认你不该死,我放你走,你走吧。”
黄鲁直怔住。
半晌,他长叹了一口气,道:“好吧……如果你真的要杀他,我的确没法子、也没理由阻止你,只是他是我的朋友,朋友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罗敷瞧了他一眼。
这颀长清瘦的老人生了一双十分清澈的眼睛,这说明他的内心的确澄明、也的确很坚守自己的原则——他坚定地认为雄娘子早就改好了,他永远信任他的朋友。
罗敷淡淡道:“那是你的事,你死不死,不能影响我的决定,我可以告诉你,他死定了!”
黄鲁直长叹一声。
他道:“老朋友……我没法子救你,只能选择同你一起死!”
说罢,长剑出鞘,声若龙吟,黄鲁直二话不说,反手一剑,割断了自己的脖子,鲜血如箭一般迸出,他重重地跌在了地上,死了!
雄娘子的眼泪如泉般涌出,喉中发出模糊而阻塞的痛哭!
他没法子去劝说黄鲁直不要死!因为他的哑穴也被点了,而且他自己根本就解不开!
雄娘子跪在地上,哭声凄苦,好似鬼在嚎。
罗敷道:“十三。”
十三幺从屋顶上跳下来:主人!▂”
罗敷道:“把他关到笼子里去……对了,先洗洗再关,点了睡穴,不要让他再鬼叫了。”
十三幺道:“是!”
十三幺应声而去。
罗敷又道:“八寸心。”
八寸心悄无声息地出现,沉声道:“主人。”
罗敷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给他,道:“去吧,给黄鲁直置办棺材……买个好棺材吧。”
八寸心道:“是。”
罗敷停顿了一下,又嘱咐道:“……也不用太好,一般般就行了,咱们不在他身上浪费很多钱,记住了么?”
八寸心的眼睛里流过一丝笑意,道:“明白的,主人。”
罗敷道:“去吧。”
八寸心拖着黄鲁直的尸体走了。
雄娘子唯一可以依靠的朋友选择自裁,他逃出生天的可能性又变得极其渺茫了。
一开始,雄娘子的打算其实是让黄鲁直逃出去,然后去神水宫求救,只要能说动水母阴姬出山,他就有救了。
他本以为,这计划的难点在于如何暗中告知黄鲁直他的意思、以及成功让水母阴姬出山……却没想到,计划的难点居然在黄鲁直那不会转弯的脑回路以及说死就死的决绝……
黄鲁直自杀后,雄娘子似乎已经认命了。
他不再耍小心思,在面对荆无命时,并不敢再消极应战,也不会试图一招杀他,十分的有分寸。罗敷的鞭子很快就没了用武之地,她突然发现,这雄娘子想要讨好人的时候,真是比谁都要周到,比谁都要惹人喜欢。
被罗敷圈禁的第五天,雄娘子获得了说话的权利。
他却并没有痛骂罗敷不是人、也没有哀求罗敷放他走,他的哑穴被解开后,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指点荆无命的武功——指点的还非常到位,无丝毫藏私之处。
罗敷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被罗敷圈禁的第十天,雄娘子提出了他的第一个请求。
他请求罗敷让他好好的洗个澡。
这十天来,他晚上被关在精钢制成的铁笼子里,白天被放出来与荆无命对招,对过招后,十三幺会用冷水从他头顶冲下,将他身上的汗水冲去。
但这样的冲法,显然不能将人弄干净,他身上已隐隐约约带上了一点不好的气味。
雄娘子苦笑着说:“我若是浑身散发恶臭,姑娘又怎么好叫小少爷同我对招呢?姑娘又怎么方便在一旁观看呢?千万莫要为难自己的鼻子。”
他的话语之间,丝毫没有半分怨怼,且处处都是在为罗敷考虑。
罗敷似笑非笑地瞧着他,道:“黄鲁直被我逼死,你竟不想杀我?”
雄娘子呆呆木木的脸上全无表情——因
为这是一张做的很精细的面具。
他沉默了良久,黯然地道:他……他太想不开,我不值得他那样做,姑娘也没有要他死的意思。
?本作者三蔓子提醒您《[综武侠]绑定万人迷系统后》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瞧这话说的。
罗敷微微一笑,道:“好,你就去洗吧,不过,你可别想着逃跑。”
雄娘子苦笑道:“我连藏在头发里的迷药都被姑娘搜出来了,哪里还能跑?”
他被圈禁的第一天,就被一个叫九丈萧的黑衣人从上到下细细检查了一遍,连牙齿和后面都没放过,面具从脸上被揭下来、又被那简直没心的东西重新粘在他脸上,藏东西……他连一根针都藏不了!
罗敷挥了挥手,十三幺带着雄娘子走了。
十三幺在雄娘子面前那可真不算什么,不过罗敷也不在乎,莫要忘了,她还有「可攻略人物」中的状态栏,雄娘子要是想逃跑,她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顺便一说,荆无命现在的状态是「舒服得眯眼睛」。
他的长发散下来,罗敷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用五指帮他梳理头发,她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摁在他头皮上的时候,少年的瞳孔就不自觉地放大……看起来完全是一副要化掉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雄娘子洗完澡出来了,十三幺一副如遭雷击的恍惚表情。
——因为雄娘子把他的面具给摘掉了。
洗澡要把面具摘掉,这很符合常理吧?
罗敷抬眸去望,就瞧见了一个美男子朝她走来。
这美男子的眉梢眼角已有了许多的皱纹,他的年纪并不年轻,如今起码四十多岁了,然而,他的容貌的确可称得上绝色。
这天底下绝没有任何男人能有他这样秀美、这样灵动、一颦一笑之间,都充满了雌雄莫辨的魅力,而那些皱纹,居然又为他增添了一些成熟的风韵。
他摘掉了面具之后,连带着身上那一股平凡的气质也一并摘掉了,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风采。
英俊的男人有许多,可美丽的男人却很少,可以称得上是妖孽的美丽男人更少。
罗敷瞧了他一眼,脸上的笑意更深。
荆无命本来正眯着眼睛,瞧见了雄娘子后,他以极小的幅度歪了歪头,眼睛一下子睁圆了,看看雄娘子、再看看罗敷,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他还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本领叫做易容。
雄娘子的面上没有带上笑容,他看起来仍有些凄苦,但他的心中有没有因为少年傻乎乎的表情和动作而感到自得呢?这就不能为外人所知了。
罗敷心如铁石地道:“好了,洗完了,回你的笼子里去吧。”
雄娘子恭顺地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雄娘子再也没有戴过面具,一直用本来的面目示人。他生得美丽,态度又好,罗敷不禁止别人和他说话聊天,他居然也能同十三幺说上几句话。
他还承担了院子里洒扫的工作,做得又快又好。雄娘子很懂事,只承担这样不令人猜忌的活计,厨房他是
一步也不肯靠近的,连带着从厨房里出来,负责送饭的丫头,他也绝不搭一句话。
罗敷都看在眼里,却没有阻止他,甚至有一天下大雨,她没让雄娘子在大雨中淋着,而是把他挪到了柴房里去,那天之后,他就获得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投桃报李,雄娘子对荆无命也愈发地尽心起来,荆无命进步神速,大约半个月后,雄娘子在对招时就感到了十分吃力,再过十天,他就不是感到吃力、而是感到惊险了。
罗敷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二人对招。
三十招过后,二人身形交错而过,荆无命长剑反向后撩,在雄娘子右手手臂内侧,留下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雄娘子的经验,老实说,有些能用,有些不能用,他那成体系的剑法套路,是荆无命嗤之以鼻的。
罗敷抓来雄娘子给他喂招,是看中了雄娘子于招式上的老道经验,荆无命试探着亮出爪子,根据自己的本能抓着这个老鼠玩具玩个不停,只这一个月的时间,他就已琢磨出了最适合他的剑法。
奇、诡、无论任何角度都能出剑,稳定、耐心、他天生的那种捕猎的恶趣味令他并不追求一击毙命,而是追求着放血的过程。
有没有缺点呢?有的。
缺点就在于,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被玩的。他应该去仔细地去观察,什么人可以这样被玩死、什么人应该被一击毙命,面对不同的对手,他应当如何去采用不同的策略获得胜利。
不过,这是他的下一课。
现在这一课,他已完美的学成了。
雄娘子没有用了。
罗敷淡淡地看了一眼雄娘子,对荆无命说:“小荆,今天就到这里吧。”
荆无命乖乖点头,抱着剑跑向她。
罗敷又道:雄娘子……你嘛,去洗澡吧。??[”
雄娘子心头一震,意识到了什么,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当天晚上,荆无命去洗澡的时候,罗敷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看星星。
雄娘子捧着毯子,自回廊的尽头出现了。
罗敷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雄娘子道:“放心,毯子里绝没有毒针。”
罗敷懒洋洋道:“你就算真的弄出了毒针,对我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雄娘子苦笑道:“你说得对,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心智坚定、手段强硬的女孩子……你实在是我见过的女孩中最特别的一个。”
罗敷不接茬,冷淡地道:“那是因为你见得少了。”
雄娘子默然半晌,道:“或许吧,但我的确只见过你一个,对我来说,你是最特别的。”
罗敷似笑非笑道:“黄鲁直致死都认为你已经改好了,我真好奇,如果他没有死,瞧见你现在这样子,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雄娘子的表情僵了僵,半晌,才道:“我……我永远都是个坏种,所以,我决不能害了你。”
罗敷“噗嗤”一声就笑了。
她并不接话,却也没有严厉地斥责雄娘子,他认为这是一种态度上的松动。
雄娘子的话匣子打开了,说起了他的女儿司徒静,他模糊了司徒静和水母阴姬的身份,只说孩子的母亲严厉禁止他见女儿,一年只给他一次见面的机会,这二十年来,他都没有参与小静的成长,每天做梦都能梦见女儿云云,饱受苦楚云云。
说到动情处,眼泪涟涟。
罗敷神色淡淡的。
她突然说:“我发现了一件事。”
雄娘子道:“什么事?”
罗敷笑道:“我发现,一个男人要勾引女人,手段一般有二,一是告诉这女人她在男人心中和别人是不同的;二嘛,就是要哭诉自己的不幸,激起女人的同情与爱怜之心。”
雄娘子的表情僵住了。
半晌,他幽幽叹道:“你……你说得很对,但我的确没有要害你的意思。”
他的表情如泣如诉、再加上妖孽般的容颜,在月色下,美的如同月神下凡一般。
罗敷的眼波好像也变得温柔了。
她轻轻柔柔地说:“你还记不记得,我曾说过一句话?”
雄娘子叹道:“老实说,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但你是个活泼的姑娘,说过的话实在不少。”
罗敷笑道:“其实也不难猜,就是对你来说最重要的那一句罢了……算了,你想不起来,我来提醒你。”
“我说过……没有人能改变我的决定,黄鲁直不行,你雄娘子也不行,我说要要你死,你就得乖乖给我死!”
她冷冷道:“小荆,是时候了,你想怎么玩都行,直接给我活剖了他!”
在她身后的房门里,一直躲在阴影里偷看偷听的苍白少年慢慢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