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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孟星魂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都已无法忍受般的紧紧绷住了,他的肌肉隆起,将他身上穿的那件粗布衣裳的大臂处都绷得鼓鼓囊囊。
这少年杀手看着英俊瘦削,但他能活到现在,全靠千锤百炼的身体与意志。
但一语被道破身份这样的事,对他来说,刺激似乎还是太超过了。
按照高老大的和小老头出奇一致的杀手理论,当杀手的人,就是要默默无闻,绝不能有一点名气,要像幽灵一样地游荡在江湖之中……这世上的人只知道快活林不仅有美酒美人、也承担杀手生意,但很少有人知道她手下的杀手都有谁。
罗敷……这个叫罗敷的女人,她简直好像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来历一样!
这简直匪夷所思……武功高不等于她什么都应该知道!
孟星魂不知道的是,罗敷对整件事的看法,显然比他自己还要透彻得多。
罗敷是绝对无法忍受高老大继续开什么“快活林”的,而高寄萍能为地契疯魔!她要是能乖乖关门、从此安稳地过日子,她就不是高寄萍了。
为了这张地契,她就像那种躲在阴暗角落里嘶嘶吐信的毒蛇,只要不死,随时有可能蹿出来咬人一口。cizi.org 永恒小说网
罗敷的仇人不少,她留过一命的仇人也不少,譬如龙小云、宫主之流。但龙小云有李寻欢看着,宫主那智商,废了武功就等同于她再也没有威胁了。
高老大却不同,她和林仙儿更像——不是说喜欢睡男人的像,是那种喜欢搞阴谋的像。
所以,高寄萍上门求见的时候,罗敷就已经下定决心要杀她了——把这种人的性命留下,是真的有可能会阴沟翻船的。
正巧,孟星魂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那还等什么呢,就选今天动手了!
孟星魂脸色苍白,死死盯着她看,一句话也说不出。
罗敷笑道:“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快活林里是有什么东西会吃了你么,你不想去?”
孟星魂道:“你……!”
罗敷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她冷冷道:“好叫你看看我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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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活林是依山而建的,小桥流水、曲径通幽,从外头看,像是一座山脚下的辋川别业一样。夜幕降临后,整座山都是黑黢黢的,唯有快活林,红灯高挂、红袖轻招,轻歌曼舞之间,隐有男人们呼卢喝雉的声音。
高老大自楼上走下,来到赌坊之中,年轻的小姑娘像是穿花蝴蝶一般穿梭在往来的人群中,男人们赌得面红耳赤,双眼满是血丝,连鼻孔都好似是公牛一般在一收一缩。
高寄萍心道:不知小孟怎么样了。
她并不太担心小孟会让自己失望,因为小孟做事很有分寸、也很有耐心。
她也并没有寄希望于小孟一定会成功,因为她已经开始着手要渗透罗园了——正所谓千防万防、家贼难防,罗园是个很大的地方,人员不少,总不至于每
一个人都对她忠心耿耿,毫无私心。
小孟如果能得手,那是最好的,小孟如果一直无法寻找到机会,那么,她也有第二手的打算,在这四个月里寻找一个罗园的边缘人士,以孟星魂的命作为投名状,获得罗敷的信任,然后——杀了她!
至于孟星魂被活捉这种事,她根本连想都没有想过,这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漫步在自己的快活林中,脸上带着得体而美丽的笑容,很多赌客瞧见了她,都很热情地说:“高老大,你要不要来赌一把?”
她赌了几把,赢了一大笔钱,瞧着那输钱赌客有点不自然的神色,又微笑着道:“这只是一个玩笑而已,大家继续玩。”
她把那些钱还了回去,走出了赌坊,在回廊上漫步。
下雨了。
红灯笼就挂在檐上,随着淅淅沥沥地雨声轻轻摇曳着,将烛火的光芒也染映成一种旎绮的薄红,均匀地落在了高寄萍的脸上,使得她瞧起来更美了。
一点银光忽然划破了雨幕!空气中传来利箭划过的声音!
箭矢精准地穿透了高挂的灯笼,使得这灯笼骤然坠地,也使得高寄萍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极了!
“锵——”
箭矢钉入门楣,高寄萍霍然抬头,远处的三重屋檐上,一个黑衣男人还保持着拉弓的动作,那锐利如野兽般的碧色眸光,穿透雨幕,冷酷地钉在了高寄萍的身上。
在这一个瞬间,高寄萍浑身都好似被冻住一般,肌肉僵直,呆愣楞地定在原地。
那穿着黑色劲装的男人抬手,自身后的箭筒里又抽出一根箭矢来,慢条斯理地搭弓、射箭——!
高寄萍骤然尖叫出声!叶翔已疾扑而来——!
长剑急出,如惊鸿一般袭来,二指宽的剑身被箭矢正面击中,金石相击声、嗡鸣声与剑身断裂的声音一齐响起,半片剑光高高弹起……这人用的是强弓!这么远的距离之下,他的箭矢居然能直接震断叶翔的剑!
叶翔厉声道:“走!”
高寄萍简直是被叶翔扔回屋子里的,屋子里的赌局却仍然在继续,因为但凡是赌场,就吵闹非常,赌客的鬼吼鬼叫声能盖住一切声音,他们根本没注意到外头的动静!
有人问:“老板娘,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高寄萍惊魂未定,嘴唇翕动着,简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但她也的确不用说什么了,因为叶翔回来了。
叶翔“飞”回来了。
“砰”的一声,门板整个碎裂,漫天碎木之中,叶翔被一拳击中腹部,整个人痉挛着被抛了进来,这一百来斤的男人被一整个的扔回来,居然又毫发无损地被扔到了一张椅子上,非但没有压坏椅子,那张圈椅简直连动都没动一下。
——这份手劲、这份精准,实在骇人得很。
赌客们的动作已全都停止。
高寄萍脸色惨白!
叶翔!
叶翔是她手下最厉害的一个杀手,他聪明而
坚忍、悟性很高,一直都是四个杀手之中的领袖人物?,他从来都没有……从来都没有如此轻易地输过!
高寄萍强行令自己镇定下来,高声道:“屋外雨大,朋友为什么不进来说话?”
屋外果然有人走了进来,进来的却是凤凤,高凤凤。
凤凤怯生生道:“娘……”
高凤凤是高老大的养女。
做这种生意的,手下的“女儿”都是什么人,已不用说了。
随即,她的“女儿”们一个个都走了进来,她们个个惊骇得脸上发白,浑身淋得和落汤鸡一样,止不住的发抖,以往,有她们在的地方,都是欢歌笑语的,如今,她们却都像是舌头被人割掉了一样,一句话都不敢说。
这是有人来砸场子来了——赌客们心里想。
赌坊有人来砸场子,这是非常常见的事情。
不过常见不等于不晦气,赌得正高兴呢、赌运正上头呢、马上就要赢钱了,突然一下被人打断,谁能开心?谁能忍受?一个身着皮袍、豹头环眼的彪形大汉厉声道:“什么人,滚进来,敢打扰你爷爷我——”
他的狠话还未说完,就突然戛然而止,好似一只正在吱哇乱叫的大鹅被人掐住脖子提了起来。
因为一个黑衣人已走了进来,这黑衣人只不过瞪了他一眼而已。
他自雨幕之中走来,浑身自然已全湿透了,漆黑的额发贴在苍白而冷硬的侧脸上,有一种令人觉得十分触目惊心的颜色对比,室内明明明亮温暖到了极点,可这个人一进来,屋子里好像就突然阴沉了下来。
此人的面上绝无半点表情,好似连心肠都是铁石做的一样,绝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打动他的心。
高寄萍却已惊恐的认出,此人正是方才在屋顶上差点一箭穿了她咽喉的男人,那双惨碧色的眼睛……她是无论如何都忘不了的!
而她的心底里也浮现出了此人的名字……中原一点红……
——原来,他不仅剑法出众,也是射箭的一把好手。
此人从前可称得上是杀手这一行的行首,只是高寄萍十分瞧不上这样过于高调的杀手……近来,她又在调查罗敷身边的所有人,再一次瞧见了此人,他已不当杀手三年了。
这令高寄萍觉得很不舒服。
她知道中原一点红曾经是隶属于一个很神秘的杀手组织的,如今他既脱离出来,就说明那杀手组织的头子已经……
她从那素未相识的杀手组织头领的命运中,似乎窥见了自己的命运,中原一点红潇洒快乐的生活,令她止不住地想到假如自己死了,那么叶翔、小孟也会过得非常好……
高寄萍就是在那时候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杀死罗敷的。
地契、租子,她讨厌妓院、也讨厌杀手生意,她杀了好几个杀手组织的头领……
她们简直就是天生的死对头!一旦碰上,只有你死我活!
可是,中原一点红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要杀她!小孟难道已经暴露?即便他暴露
了,也绝无半分可能出卖她呀……他应该宁愿自己死都不会让她出事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寄萍又惊又怒,却令自己强行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道:“朋友从何处来?”
有人娇声笑道:“朋友?你也配同我交朋友?”
笑声中夹杂着铃铛的脆响,一点红反手撩开了门帘,一个穿着金绿色衣裙的女人走了进来。
这女人负着双手走进屋子里的时候,屋子里所有的声音忽然都消失了,所有人都在盯她、瞧着她看,而这原本充满俗气的赌坊,也好似在这一刻,忽然变成了仙宫瑶台。
满室的辉光都好似落在了这一个人身上。
她是仙子,却也是魔鬼,她的碎发已经湿润,带着潮意卷曲着贴在雪颊之上,面颊如羊脂玉晕红一般,在室内摇曳的烛火之间,糊成了一片漫不经心、浑然天成的媚力。
十二个冷如冰雪、硬如岩石般的黑衣剑客,却已将整座赌坊的所有出入口全都封死。
高寄萍浑身冰冷,因为她看见了孟星魂。
孟星魂被反绑着,浑身都已湿透,他垂着眸,碎发遮掩了他的眉眼,他没有抬起头,似乎根本不敢看高寄萍,但他却能感觉到,高老大那种尖锐如银针一般的眼神——她在评估他有没有背叛她。
孟星魂的脸冷如岩石、也硬如岩石,居然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高寄萍只瞧了孟星魂一眼,就不再看他了,她脸色苍白,瞧着罗敷,还未说话,就只听她问:“你就是高寄萍?”
高寄萍的指甲掐进了手心里。
她点了点头,道:“我就是,姑娘……”
罗敷却不再听她说话,只淡淡道:“很好。”
她四目环视了一圈,瞧见了堆在桌上凌乱的银两、皱皱巴巴的银票、脸上红光还未散去的赌客,还有一些如蝴蝶般的小姑娘,她们手里端着美酒。
罗敷厉声道:“动手!把这里能砸的东西全都给我砸了!”
十二个冷如冰雪、硬如岩石般的黑衣剑客倏地就动起来了,高寄萍瞧见了一个样貌白净秀气的少年剑手,他朝她轻轻地笑了一下,鼻尖微微皱了皱、抽了抽,神态莫名的很像一只兔子。
紧接着,他就如闪电般的出手,修长漂亮的手在瞬间攫住了她的手腕,用力往桌角上一砸,她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登时被砸个粉碎!
高寄萍惊恐地尖叫出声!
罗敷旁若无人地从怀里掏出了手绢,轻轻地帮一点红擦了擦额角的雨珠,一点红瞧了她一眼,伸手接过了手绢,自己把自己脸上的水全擦净了。
罗敷道:“诶!火炉别砸啦,搬过来,我们烤烤火。”
九丈萧道:“是,主人。”
噼里啪啦地砸东西声中,夹杂着高寄萍的尖叫声,快活林是她多年的心血,这十二个人满不在乎地一顿砸,却简直就好似是把她的心给扔在地上踩!
不只是赌坊而已,罗敷远远瞧见这里,就发现实在很大,于是又紧急调
了曲无容手下的人来,她们大都是石观音的弟子,武功不低,曲无容已把整个快活林都封住,保准逃不了一个人。
罗敷是准备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砸过去的,
高寄萍心如刀绞,嘶声尖叫:“不要砸——不能砸——”
罗敷置若罔闻,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两个橘子来,扔在炉子上烤,说:“少爷,啊——”
荆无命张开嘴,吃掉那一瓣橘子。
罗敷又道:“红哥吃不吃?”
一点红无可无不可:“拿来吧。”
罗敷把橘子扔给他。
罗敷又对孟星魂道:“你呢?吃不吃橘子?”
孟星魂控制着面部的表情,瞧见快活林被砸了个稀巴烂,他居然连一点惊恐、伤心、愤怒的表情都没有,只冷冷道:“不必。”
罗敷微笑着道:“你倒很能沉得住气嘛。”
孟星魂硬邦邦地道:“你砸就砸,又不是我的屋子,砸了与我何干?”
罗敷意味深长地笑了,收回目光,继续吃她的橘子。
原来孟星魂打定主意要撇清他和快活林的关系了,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她今天来又不是为了收服孟星魂。
她忽然发现自己少了很多耐心。
孟星魂的情况同荆无命其实很像,他们都是一把刀。但罗敷为了荆无命,可隐忍潜伏了半年之久、与上官金虹斗智斗勇,疯狂互掐。
但如今,面对孟星魂,她却没了这个耐心。
她的做法简单又粗暴,就是一巴掌糊上去抽死高寄萍,孟星魂的心情,她根本一点儿都不在乎,只是出于一种好玩的心理,才把他拉过来看着快活林被砸个稀巴烂。
罗敷陡然意识到,她或许从第一眼见到荆无命的时候,就已经觉得他是这世上最特别的男人了。
她忍不住瞧了荆无命一眼,对方就站在她圈椅身后半步的位置,一只苍白的手搭在椅背上,轻轻把玩着她云鬓上那朵被雨水打湿的芙蓉花儿。
罗敷捏了捏他的手。
此时,十三幺正开开心心地砸东西。
他伸手一篓,顺便把赌桌上的银票和银两全都薅走了,深得罗敷的真传,一个吓呆了的赌客瞧见自己的钱被拿走了,登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厉声道:“你——!”
十三幺出手如疾风,在他肩头戳了个血窟窿,有点腼腆地笑了笑,道:“我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