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33

***

在被挂到城门上时,上官飞燕爆发出一阵极其怨毒的诅咒与叫骂。

她骂罗敷不得好死、骂罗敷是个千人骑万人枕的贱|人、诅咒罗敷会被碎尸万段、被一锤一锤地砸烂脑袋而死……

这一个月的经历,并没有让上官飞燕去反思她自己的错误。

她没有觉得她不该杀人求财,她只是觉得罗敷实在碍眼、该死,为什么这世上非要存在这样一个贱|人与她作对?为什么老天爷不公,非要她的武功比她好不可?!

同时,罗敷把她从金钱帮地牢中带出来,又让她陷入这等更难堪、更煎熬的境地中的做法,也让上官飞燕明白了——罗敷绝没有要放过她的打算!

她只是在利用她钓出公孙大娘!她真正的目标是杀死公孙大娘……假如、假如公孙大娘真的死了,那么她的下场也将会是……死亡。

上官飞燕打了个剧烈的寒战,像是一条被吊起来的熏鱼一样,回光返照似得扭动了一下。

姑苏的冬月并不大冷。

晨光微熹、朝阳初升,姑苏从夜间醒来。

做苦力活儿的、开饭铺的、做纺织的绣娘、街角卖字为生的书生、追赶打闹的小孩子们……都已完全醒来,走在这条他们生活了半辈子、极其熟悉的青石板路上。

然而这一天,他们却见到了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怪事。cizi.org 永恒小说网

——一个女人,一个生得很漂、只是过分瘦弱的女人,正被吊在城门上。

绑她的人显然是刑讯逼供的大行家,用的乃是浸过水的牛皮绳,这可以保证此人逃脱的可能性无限的低。

她是被束高了胳膊挂在城门上的,但绳子不是将她的手腕并起来绑住吊起,而是分别将两条胳膊缠住吊起,使得她整个人呈“丫”字形。

眼尖的人已经看出,这女人的两只手不正常的垂下、皮肉肿的像是泡发了的猪蹄,泛着一种不正常的紫黑气,显然早就被折断了。

……她一定经历了许多常人一辈子也想象不到的残酷对待。

无论是手臂上挎着菜篮子的大姑娘小媳妇、还是干苦力的男人、手里拿着饴糖的小孩子,都忍不住朝城门的方向看去,有些呆愣楞的。

有人窃窃私语了起来——声音不敢太大,因为这一看就是江湖上逞凶斗狠的事,小老百姓嘛……一向都不大爱同江湖人扯上关系的。

很快,捕快闻讯赶来,看来是很想管管这把人吊在城门上的嚣张行为。

探出头来张望看热闹的人就更多了。

这时,城墙上突然出现了十二个人。

这是十二个劲装疾服的黑衣剑客,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睛都好似是出鞘的利剑;每一个人的腰间、也都别着一柄黑皮剑鞘的剑,这剑比寻常的剑要更轻更薄,江湖上鲜少有人用这样的武器——一般人驾驭不了这样奇异的剑。

十二个剑客都冷冷地瞧着赶来的官府公差。

他们一个字也不说、一

张脸上全无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空气就仿佛已然凝固,肃杀之气令周围看热闹的人们也忍不住向后退却。

公差们进退不得。

突然有人曼声道:“此人毒杀亲人,该不该被教训?”

这声音轻曼曼、软缠缠,带着十二分的怠惰与慵情,使得每一个听见她说话的人,都想闭上嘴,让她再多说上十句。

而她人未现身、声音却令在场所有人一齐听得清清楚楚,显然是个内功高手。

高手啊……

三个公差中打头的那一个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不卑不亢道:“此人毒杀亲人,可有证据?”

那轻曼曼的声音笑道:“往东二十里,三水街最里头的上官宅邸,花园里就藏着她姐姐的尸首,此人姓上官名飞燕,她姐姐正死于此人的成名暗器‘飞燕针’的手下,官人何不现下去查查看?”

打头的公差沉吟着,忽道:“走!”

他是对着他的两个下属说的。

官府有心想管这事,但有些事却不是他一个小小公差能管的起的——他这公差也算是见过些世面,方才那十二个黑衣的剑客,已是他生平所见过的、最可怕的对手!

他连一个都对付不了,更遑论十二个!

况且,真正做出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之人,他连面都没见到,这十二个剑客,只是她豢养的打手。

还好,那幕后主使是个给人台阶下的人。

她显然也很懂得花花轿子人抬人的道理,并不愿多生事端,客客气气地解释了——我们这不是闹事,我们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大好事,是击鼓鸣冤!

所以,公差也就麻溜地借坡下驴了。

——毕竟,他这身官皮只是为了养家糊口,可不想莫名其妙地丢掉性命。

反正,这些江湖人搞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的都有,不过就是把人挂在城门上而已嘛!甚至刚才还有人壮着胆子在城门口出入也没被阻拦,没有什么秩序上的问题嘛。

唯一叫人遗憾的是,这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幕后主使之人实在令人好奇。

若有可能,他还真想瞧瞧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驱使着这样十二个可怕的剑客、又做出这般嚣张的事。

惜命的公差来得快、去得更快。

看热闹的人们去得却不快,毕竟大家的生活天天都很单调,这样的稀奇可不是时常能见到的。

被挂起来的女人似乎已不堪折磨,昏死了过去。

一盆水自城墙上泼下,刚好把她从头至脚都淋透了,她骤然惊醒,从喉咙的深处发出一声苦痛的哭嚎。

隐藏在城墙之内的女人曼声道:“我还醒着呢,你怎么能睡过去?难道你已经没力气再骂我?”

上官飞燕被冻得面色发青,简直连表情都已没力气扭曲了,她嘴唇嗫嚅着,疯疯癫癫地道:“罗敷!你真的以为你能赢得了公孙大娘么?她……她实在比你高明太多!我告诉你,她的易容术举世无双,这世上绝没有人能认出她

的扮相来!

你以为公孙大娘这名字不出名你就能赢得了她?你错了!!哈哈哈,女屠户、桃花蜂、五毒娘子、熊婆婆……这些都是她的化身!你这样对待她的姐妹,她会不知不觉地潜入你的身边,你连死,都会死得不明不白!!哈哈……哈哈哈……!”

那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女人轻笑一声,慢慢现出了真身,站在了城墙之上——

霞明玉映、烁玉流金。

此刻明明是晨光微熹、晨雾淡青之时,但城墙下围观的人们,却好似瞧见了半天朱霞、流景扬辉。

好半天,都无人说话。

月落星沉,原来曙色依然淡淡。

宛若漫天朱霞的,则是这恍若神妃仙子的美人在微光中拂动的金红广袖。宝光妙微处,她鬓若堆鸦,凤钗步摇轻轻晃动,正所谓金凤搔头坠鬓斜、发交加。

天地的影子都好似已被这美人的明艳冲淡了,刹那间,她已强势地挤进了所有人的视野之中,不容忍任何一人忽视她!就连将要进城、斜跨菜篮的农妇,都忍不住露出了恍惚的神情。

原来她就是幕后主使之人——

原来就是她,做出了扭断手腕、将人挂在城墙上的残忍举动。

刹那之间,许多人的心中不约而同地浮起了同一个词。

“妖女”!

这妖女微微笑着,睥睨着被挂在城墙上的狼狈之人,好像觉得她说的话着实有趣似得,重复道:“易容术举世无双、这天下绝没有人能认出她的扮相?”

上官飞燕叫道:“你自以为自己火眼金睛,能看穿我带了面具,但我要告诉你,这世上有些人的本事是你望尘莫及的!你自以为聪明,却已难逃一死,大娘!你若在这里,要记得……千万别让她死得太轻松!!”

罗敷噗嗤一声就笑了。

她对上官飞燕的恶毒叫骂简直宽容极了,像是人类在面对一只呲牙炸毛、推倒杯子的猫。

她悠然地道:“大娘……原来你已来了,我瞧瞧……啊,原来你在这里!”

“里”字还未落下,她袖中的黑色闪电却已落下!

那是一条长达九尺的漆黑长鞭,鞭上长满了倒刺,高高翘起时如蝎子尾钩,带着劲力击出时,快不可言、锐不可当,破空之声了令人牙酸心悸。谁也没有想到,这容光如霞映澄塘般的绝色美人,用得竟然是这样一柄恐怖恶毒的兵刃!

长鞭自上而下,当空劈出,目标正是那准备进城、斜跨菜篮的普通农妇——

公孙大娘的易容术的确是天下无双!上官飞燕一点不错,按道理来说,纵使罗敷生得火眼金睛,她也绝不可能认出这灰扑扑的老妇就是公孙大娘!

但有的时候,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罗敷虽然没有火眼金睛,但她身上有智障系统啊!

她的智障系统不分男女,把武侠世界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全一股脑的塞进了「可攻略人物栏」中,还会贴心地在这些人物出现的时候,在她脑

内【叮——】的一声,发出提醒。

所以,公孙大娘的易容术再精妙也没有用!

围观诸人似是都没想到这美貌女子骤一现身,就是如此霹雳杀招,人群中发出巨大的惊呼,眼看那可怜而无知的农妇,就要死于这霹雳长鞭之下——!

农妇的双眼之中忽然闪过刀锋一样的亮光,比这眸光更亮的,则是她手中的双剑!

她那盖着棉布的菜篮子里,居然藏了两柄系着鲜红绸缎的双短剑!

短剑抽出时,鞭梢已当空劈下,农妇腿不弯、肩不摇,整个人已经倏地向后划出三尺!

罗敷击出那一鞭时,整个人也自城墙上飞了下来。她落地时,长鞭已然收回。

农妇一身灰扑扑的布衣,双手短剑上的缎带却如朱霞一般熠熠生辉,原本挎在她手臂上的菜篮子掉在地上歪倒,里面咕噜噜地滚出大半筐糖炒栗子来。

清风拂过这农妇的长裙,露出藏在裙下的一双鲜红的鞋子,鞋面上正绣着一只眼如铜玲的猫头鹰!

罗敷微笑道:“好快的身法。”

农妇的口中忽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这笑声极为动听、摄人心魄,绝无可能从一个长相如此普通的农家妇人口中发出,

于是,就连最迟钝的围观群众也终于明白,此人正是她口中的那“公孙大娘”!

公孙大娘笑道:“可惜了我的栗子。”

罗敷轻笑道:“这栗子有毒?”

公孙大娘道:“一颗能毒死三个人,你说毒不毒?”

罗敷道:“原本你是想用这栗子毒死我?”

公孙大娘叹了口气,道:“飞燕是我的姐妹,你这样对她,我当然不能令你死得太愉快。”

“熊婆婆的糖炒栗子”,吃了之后,人五脏俱裂、化作血水,死之前极为痛苦,要眼睁睁感受着自己被溶解,直到变成一滩空荡荡的人皮。

在某些月圆之夜,熊婆婆犯了杀人的瘾,就是要用这种法子无差别去杀人的。

公孙大娘娇嗔的声音像少女一般柔美:“可惜,你眼睛也太尖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瞧出我的破绽的?”

罗敷道:“倘若我不想告诉你呢?”

公孙大娘道:“那么,在我杀死你之前,我会再问一次!”

话音未落,惊鸿剑光已然飞出!

这森寒的剑光,带着如朝霞般的飞舞缎带,搅碎卷入的木叶,直冲罗敷而去!

罗敷面色不变,在那一刹那之间,她启动了早就买好、价值四十灵玉的「天下第一舞」。

她的双眼紧紧地盯着了公孙大娘,身子已如活鱼一般滑了出去,罗敷的轻功十分高妙,尤其是小巧腾挪之间,滑不溜手,灵巧至极!

公孙大娘的攻势当然也很迅猛!

长鞭扫向公孙大娘的脚腕,她斜斜一剑挑去,长鞭如蛇般缠上她的右手短剑,只听“叮叮叮叮——”连着响了十声,都是剑身与鞭身倒刺相撞时发出的金石相击。

这时,这柄在交战薛笑人时曾带给罗敷痛苦的长鞭倒刺?_[(,反而成为了绝佳的助阵兵刃!

硬兵刃遇上软兵刃,其优势和劣势都很明显。

优势在于,软东西比硬家伙更难控制,因此使软兵刃的高手,必须留出一定的力气,不会尽全力。全身劲力对上有所保留,使硬家伙的只要速度够快、能突入拒敌圈内,自可一力降十会,一剑就了结对手!

倘若没有这份快准狠的本事,但手上有吹发立断的绝世神兵,那也有另一种硬性解决办法,就是直接削断对手的兵刃——九尺长的鞭子若被削成五尺,那事情当然就会变得简单很多。

公孙大娘剑光如秋水,兵刃相撞时龙吟不绝,这一对系着绸带的双短剑,绝对是天下罕见的绝世神兵。她出手迅速果决,气势极足,但问题在于,罗敷的鞭子不仅是玄铁所致,上头还有无数倒刺。

剑器陷入鞭影之中,进,削不断玄铁;退,剑身又被倒刺紧紧咬住,往出拔剑时,剑身与倒刺摩擦,发出一阵令人牙酸心悸的难听响声。

罗敷正面对上过薛笑人。

说句实在的话,公孙大娘的剑快不过薛笑人。

二人连过了十几招,公孙大娘都无法摆脱鞭影,她的脸色不大好看。

而罗敷呢,明明处于上风,但眉头也皱了起来。

无论怎么看,公孙大娘的这双短剑,都不大像是“舞蹈”,只是一种身法很特别,利用剑柄后的缎带搅乱视线的剑法,高明是很高明,但总觉的少了点什么。

“一舞剑器动四方2”的剑器,总不至于……就这吧?

她忽然扬声道:“停!”然后倏地向后滑出三尺。

公孙大娘愣了愣,竟也停下了手。

她双手紧握剑器,面色不大好看地盯着罗敷。

罗敷道:“我有一个提议。”

公孙大娘没有说话。

罗敷微笑道:“我们一个时辰后再战,这一个时辰,我就在这里等你,请你去梳妆打扮,以最好的状态来应战。”

公孙大娘怔了怔,道:“……你说什么?”

罗敷道:“我听闻,剑器除了是一种杀人的剑法之外,还是一种极美妙的舞蹈,既是舞蹈,对衣着与妆容的要求当然很高。我早想领教剑器之美,可你打扮成农妇与我决战,这与剑客失去了自己的惯用手又有什么区别?”

这话初听起来有点可笑——毕竟一种剑法要求人长得美、衣裳也穿的美,实在是很反常识。

但天底下的绝世高手,哪一个没点自己的习惯呢?西门吹雪杀人要沐浴更衣,要斋戒三日,这不比梳妆打扮要麻烦多了,但从来没人觉得荒谬。

公孙大娘默然半晌,缓缓道:“原来你竟也是个懂行的人。”

罗敷傲然地道:“所以,我就在这里等着你,至于你的姐妹,这一个时辰,我送她到城楼上休息。一个时辰后我们比武,你赢了,你带她走;我赢了,你们俩都死。”

公孙大娘定定地盯着罗

敷,忽然一笑,道:“倘若你不同我作对,我还真想同你这样的人认个姐妹。”

罗敷冷冷道:“我却不想同你做姐妹,我认同你的武道剑法,却不认同你做人的品格。”

其实江湖仇杀,怎么样都没关系,大家都是局中人,一入江湖深似海,“道儿上的规矩”就是这样残酷。

但用糖炒栗子无差别杀人……这样的行为,罗敷无法苟同。

公孙大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好!”

说罢,她扭头就往城中去,要为自己找一身衣裳。

罗敷却又扬声道:“等一等!”

公孙大娘站定,回身笑道:“怎么?你改主意了?”

罗敷扬手丢出一个包袱,道:“宝衣难寻,一个时辰又太短。我知道你是世间罕见的佳人,舞剑器时总不好穿次等衣裳,我早做了准备,你若信得过我,可试试我的衣裳。”

她的态度很高傲、语气却很坦荡,公孙大娘接过那包袱,久久不语,再抬头时,她只道:“很好,你死了之后,我会为你立碑!”

说罢,公孙大娘转身又要走。

结果罗敷又道:“等等!”

公孙大娘:“…………”

公孙大娘回身不耐烦道:“你又有什么事?总不至于连首饰也替我准备好了吧?”

罗敷皱了皱眉,道:“你想什么呢?首饰你自己去找吧!”

公孙大娘道:“那请问罗大姑娘还有何贵干?”

罗敷双手叉腰,理直气壮道:“刀剑无眼,带着我这件宝衣就要被划破抽烂了,我们两个非亲非故,我借你衣裳,还回来的却是件破衣裳!这钱你得先赔我,不多不少,五百两银子!”

公孙大娘:“…………”

公孙大娘额角跳了跳,总觉得自己好像在面对什么奇形怪状的不明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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