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0 章 番外五(一更)

***

窗外的雨下的更大了。

这无尽的雨,好似自天地创生伊始时就存在,又会一直下到这个世界毁灭的时候,断掉的WiFi和信号,像是某种被刻意为之的“暴风雪山庄”模式一样,按照正常的发展来说,现在就该一个一个的死人了。

可是这里只有两个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似乎没有什么死人的空间。

那种总是时不时涌上来的荒谬感再次袭击了罗敷,她双眼迷蒙、额头细细密密地爬了一层汗,一缕漆发被浸湿,贴在她的侧脸上,看起来像是一条蜿蜒的漆黑小蛇。

她正与荆无命拥抱着……她想要把自己的身体缩成一只虾米,紧紧地拱起来,好似这样可以带给她安全感一样,但荆无命不允许,他强行打开了她,强行抱住了她,口中发出了凶狠的碎碎念、语无伦次、气急败坏、罗敷双目涣散,半坏不坏的样子,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没有。

她只听到了崩溃似的“快说你记得我”。

好傻……

像是小孩子在讨糖吃……

不,很多聪明的小孩子讨糖吃,也不会是这样子的,聪明的小孩子知道如何达成自己的目的,不会像只气急败坏的小狗一样,汪汪大叫着“给我给我给我!”

她的脑子里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这些事情,有点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荆无命的声音戛然而止,恶狠狠地瞪着她,他的瞳孔缩起来,像是针芒一样尖锐,在这样的目光之下,罗敷甚至会产生一种自己没穿衣服的错觉。

荆无命冷冷地道:“你笑什么?”

罗敷仰面躺在被子里,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眼角有眼泪渗出来,荆无命阴沉沉地盯着那一点湿润的泪痕,忽然俯下了身子,把她的眼泪吃掉了。

罗敷的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忍不住蜷缩了起来。

荆无命没动。

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上来拉罗敷的被子,罗敷躺得乱七八糟的,连一根手指头不想抬起来,荆无命非常熟练、窸窸窣窣地把自己也塞进了她的被子里,把他们两个人裹在一起,罗敷昏昏沉沉地说:“你干什么……”,然后就被对方的爪子嘶溜一下拉进了他怀里。

罗敷心想:不行,这混小子休想动我一根手指头……我要先把他推开,再甩他一个大巴掌,最后把他踹下去,恶狠狠地骂他一顿……

可是她的手指却好像泡进了一汪酥油之中一样,连骨头都是酥软的,莫说甩他一个大巴掌,才刚放在对方的胸膛上,手指就被烫得蜷缩起来了。

她喃喃地说:“你身上好烫……”

荆无命冷冷地说:“你喜欢我这么烫。”

罗敷忍不住笑了,嘟囔道:“你这说的是哪里话……真讨厌,滚开。”

荆无命自言自语道:“你不讨厌我,我不滚。”

他的目光倏地落在了她身上,罗敷仰面躺着,懒洋洋的,也正在看着他……身上的那

件家居T恤。

家居的黑色T恤,轻薄柔软的紧贴在他的身上,罗敷莫名其妙地想到,如果一只手放在这布料的里面,那它一定也可以很诚实的将她的手描绘出来。

荆无命冷冷地瞧着她。

罗敷突然有点无法面对他,把头别向了另一边。

荆无命阴沉沉地凑上来,阴沉沉地道:“你在想什么?”

罗敷:“……没、没想什么。”

荆无命冷冷地道:“你在想我。”

罗敷捂住了脸:“没想什么啦!”

荆无命冷笑了一声。

罗敷捂着眼睛的手悄咪咪地张开了一点,从手指缝里看他扯自己的衣服。

罗敷说:“穿着!”

荆无命:“嗯?”

他的罗敷露出了他很熟悉的那种羞赧表情,不同的是,以往她好像都是装的,这一次却是真的。

他凑近了罗敷,撷住了她的唇。

***

罗敷侧过了头,盯着落地窗。

落地窗外的世界是看不清楚的,连日的大雨令外头的气温很低,使得玻璃上凝结了一层白蒙蒙的冷雾,一只手掌的形状留在了玻璃上,被蹭的乱七八糟的,好像这个人的手伏在玻璃上时,曾经蜷缩成了拳头、又被强行打开,与另外一人十指交握。

好讨厌、好讨厌,就算是在下雨,怎么可以这样子。

她有点怨怼似得盯着窗户上自己的手印看,身子越缩越小,半张脸都缩进了被窝里。

荆无命在浴室里洗澡,莲蓬头淅淅沥沥的水声与外头的雨声响成一片,罗敷软绵绵地窝着,连一根脚趾头都懒得动,荆无命吱呀一声打开了门,腰间缠着浴巾,头上胡乱地用毛巾绞了几下就出来了。

……他似乎很不喜欢吹风机,固执地不用它。

罗敷缩在被子里,懒洋洋说:“柜子里有干净的男士家居服,你翻一翻。”

荆无命一言不发地打开了柜子,罗敷瞧着他精悍的背部,唇角忍不住勾起了微笑。

荆无命扔了腰间的浴巾。

罗敷:“…………”

罗敷把头缩进被窝里,只露出一双大眼睛悄咪咪地窥视。

荆无命随便套了件短裤,上衣也没穿,长头发披散着就又爬上来了。

“是谁的?”

他有点听不出语气地问。

罗敷懒洋洋地说:“前男友。”

荆无命:“…………”

荆无命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前男友是什么?”

罗敷噗嗤一声笑了,解释说:“就是我上一个男人。”

荆无命:“…………”

荆无命:“………………”

罗敷缩了缩:“……嘶,感觉好挤。”

面前这个男人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在她说完那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就好像突然卡壳了一样,变成了一个坏掉的人工智能,再也对外界做不出任何反应

了。

可是这只是一种表象而已……罗敷总感觉面前这个人已经快气疯了,整个人都变成了一滩奇形怪状的东西,有一种可以称之为“杀气”的东西,气急败坏地像海葵一样狂魔乱舞,在瞬间快要把屋顶给掀了,罗敷感觉自己都快被对方的杀气触手给拱下床去了。

荆无命……荆无命真的快要气死了。

她好端端地在家里练功,练着练着突然就昏倒了,昏倒之后就选择不起来不理他了,他好不容易、千辛万苦才找到她,结果她居然躲在这样一间神奇的小屋子里快乐地生活,完完全全把他忘了……

忘了他也就算了,现在从哪里又蹦出来的其他男人!!!

她昏倒之后还梦到了别的坏男人!!!

罗敷:“…………”

罗敷:“………………”

罗敷问:“……你没事吧?”

荆无命阴沉沉问:“是不是阿飞?”

一定是阿飞勾引了她!就说要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罗敷:“…………?”

罗敷:“哈哈哈哈哈你在说什么怎么会是阿飞……嗯,不对,阿飞是谁?”

荆无命执拗地问:“是谁?叫什么名字?”

……他的样子看起来像是要把那个男人拖出来活生生片成烤鸭。

罗敷忍不住有点同情自己的前男友……嗯?她的前男友叫什么名字来着?

罗敷愣住了。

迷迷蒙蒙的记忆中,这个“前男友”不仅没有名字,甚至连脸都没有,他们之间应该是有一些回忆的吧?比如说是如何在一起的,如何分开的……可是没有,在这一刻,她什么也想不起来,提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她的心里连一丁点的情绪波动都没有,就好像……

就好像……这个“前男友”的出现,仅仅是因为她想要解释自己独居的家中为什么会常备男式家居服一样。

闪电骤然炸响,在一瞬间把室内照的雪亮。

在这个瞬间,所有的一切都荒谬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地步,令人止不住地要发笑,好似一个蹩脚的写作者,拆了东墙补西墙,努力想要解释一切,故事却又太单薄,到处都是令人没有实感的巧合,轻轻一戳,就能看破。

罗敷呆呆地坐在原地。

冥冥之中,她意识到自己的大脑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糊住了一样,她一直以来都在忽略,自己身上的那三道伤疤显然是被武器所伤,为什么她从来只是困惑,却没坚持去寻找这是为什么呢?

这场雨已经下了好久好久了,台风怎么会持续的这样久?这么大的降雨量,外头居然没有内涝,这不是也很奇怪么?

还有前男友,她真的有过前男友?

荆无命和阿飞又都是谁?在这个故事里,即便她不认识这两个人,也应该听过这两个名字……他们似乎是出自于一个家喻户晓的故事,她知道的、她明明知道的,可是这个世界却全然没有与他们相关的任何故事?

还有,

她应该饿的。

早上吃过早饭,她就睡了,现在已经是半夜,还这么折腾了一遭,但是她的腹内却被全然没有一丁点的饥饿感,好似她只是一个漂浮在空中的意识。

罗敷痛苦地呜咽了一声,有点呆呆地瞧着他,听见了他的声音,可是他的声音却很远,像是隔了一层什么一样,罗敷听见他焦急地说:“你是不是想起来了?罗敷罗敷……”

可是!可是!

可是她就是一个现代人呀!

她在广告公司上班,她有爱她的爸爸妈妈和妹妹,她过得很快乐、无忧无虑……罗敷有种强烈的预感,当这层窗户纸被捅破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家庭和亲情、工作与事业……

罗敷怔怔地躺着,好像一个因为信息过载而坏掉的人工智能一样,荆无命盯着她,她这幅一动不动的样子显然吓到了他,他先是试着摇醒她、然后试着啃她一口、最后扑上来就把她从被子里往出刨。

罗敷若有所思地问他:“可是……假如我不想醒呢?”

荆无命的动作僵住了。

他慢慢、慢慢地抬头,动作中有一种奇异的阻塞感,好似他的脖子是机械与齿轮的连接一样。

他有点无法理解,困惑地问:“……什么?”

罗敷干涩地说:“我本来就是……属于这里的,只是我回不去了。”

只是她回不去了,才会偶尔陷入这样的美梦之中,不想醒来。

又是一道闪电在屋外闪过,将屋内照的亮如白昼。

荆无命不动。

他好像死掉一样,像是一具尸体,就这么呆呆地跪坐着,努力地去理解着她话中的意思。

半晌,他忽然一言不发地凑过来了,他阴沉地把自己塞进了罗敷的被子里,罗敷阴暗地躺着,他也阴暗地躺着,两个人像是什么心情很不好的小动物一样,阴暗地贴贴在一起。

罗敷:“……”

荆无命:“……”

罗敷:“…………”

荆无命:“…………”

罗敷终于忍不住了,问:“……你怎么想?”

荆无命阴沉地回答:“一起死!”

罗敷惊了:“……啊?!”

荆无命隐在黑暗里。

他紧紧地盯着罗敷,他的身形隐在黑暗里,好似从来就不曾出现在阳光之下,他是影子……一只影子,他需要一个“本我”。

上官金虹把白纸一样的他给扭曲成了这个样子,他这辈子做的最刺激的时候,也只不过是在自己选定的新主人面前杀了前主人,又把前主人的血都抹在了新主人的身上欣赏一番,一次玩弄了两个主人,如是而已。

他的声音带着扭曲的平静,道:“你不想醒,我们就一起睡。”

一起就这么互相依偎着慢慢死去,他根本就不在乎。

罗敷怔住了。

她怔住的时候,荆无命已经从后面抱住了她,他似乎突然又变得很兴奋,好似达成了

什么了不得的报复手段一样。他的心脏砰砰砰的狂跳,罗敷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后脖颈,他无法控制地眯起了眼睛,如果他生着一对猫耳朵的话,现在一定兴奋得一抖一抖的。

他就是这个样子的。

她的少爷……就是这个样子的,他是个奇怪的人,明明他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他还是有的时候会做出一些她无法理解的奇怪举动。

比如莫名其妙地冲进芙蓉香榭里,要把她从被子里刨出来……啊,那似乎是因为阿飞在外头。

……阿飞那时候一定很想臭骂他一顿。

荆无命……她的少爷……

罗敷回过了身,有点惊奇地看着他。

她有点怔怔地说:“少爷……”

荆无命眯起了眼睛,声音嘶哑:“多这样叫我……求你……”

罗敷:“…………”

罗敷忽然转身扑过去抱住了这只阴暗的小动物,恨恨地说:“你……你这混蛋!”

这语气太过熟悉,荆无命怔住。

罗敷忽然呜呜地大哭起来,窗外的雨随着她的哭声变得稠密,她毫无形象地大哭着,一边哭、一边用拳头狠狠捶打他,眼泪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恨声道:“混蛋……混蛋!不是来救我的么?怎么就要和我一起死了……不靠谱,一点都不靠谱!”

荆无命呆怔怔的,喃喃道:“你记得我了?”

罗敷大骂:“王八蛋!王八蛋!我不记得你要记得谁!你……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她忽然一头扎进了荆无命的怀抱里,肩膀不住的颤动,眼泪把他的胸膛都沾湿了,荆无命的咽喉中忽然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吼,紧紧地抱着了她,用力到似乎要把她的骨头都给捏碎、把她的灵魂都给挤出,罗敷搂住他的后脖颈,尖叫道:“放开我!要……要死了!”

荆无命兴奋到连瞳孔都缩起来了,嘶声:“不放!一起死!”

罗敷气得“嗷!”的一声叫起来,大骂:“死狗!死狗!什么一起死……我都想起来了还一起死!你讨不讨厌……呜呜呜……我们待会儿就一起醒,呜呜呜……”

荆无命:“你是我老婆,我想怎么抱你就怎么抱你!”

罗敷噗嗤一声笑了,眼泪顺着发烫的面颊往下滚落,她又哭又笑,鼻尖通红,连抹眼泪的手都空不出来,把自己哭成了一只大花猫,呜呜咽咽地骂道:“你这种王八蛋,凭什么找到我这样好的老婆……”

荆无命啃了她一口,含糊不清地说:“你是我老婆,嗯……你是我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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