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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敷恹恹地坐着,似乎有些失神的样子。乌发未曾绾成发髻,打的那一条辫子也不知道是哪一天打的,毛毛躁躁的,像是在榻上阴暗的躺了好几天之后滚就的。
这句话也很……意味深长。
当然是意味深长的。
——罗敷是个穿的,原主与西方魔教之间有着隐秘的联系,会不会爆雷,她可不敢打包票,但这件事要怎么爆须得掌握在她自己手里,绝不可令她措手不及,现下这一场,就是她在和朋友们打预防针呢。
陆小凤愣了愣。
一点红皱了皱眉,沉声问:“怎么回事?”
罗敷又不说话了。
半晌,她才道:“我……”
她迟疑着,似乎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又沉默了片刻,才道:“红哥,你还记得我们是哪天遇见的么?”
一点红毫不迟疑地说:“去年九月十四,在济南。”
陆小凤:“…………”
啊?你等等,你怎么记那么清楚啊?我和芙芙哪天认识的来着……啊,只记得少爷一上来就想削我了……
陆小凤:(个_个)
罗敷道:“去年九月十四之前发生的事,我已全然不知晓了。”
!!!
一点红霍然抬头,翡翠瞳孔已然收缩,诧异道:“你是说……”
罗敷又不说话了,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自闭的蚌壳。
一点红定定地瞧着她。
是了,从没听她提起过自己的过去……
一点红本人也不常提起自己以前的事,因为那些过往对他来说,算不上有什么美好的回忆;陆小凤也从来不提起自己十七岁之前的事情,他的过去在江湖上也是个谜,一点红很清楚这种感觉……他知道这是不愿提起的表现。
他一直以为罗敷也不愿意提起。
不愿提,就不提;不愿提,就不探究。
江湖人常说,一点红心性偏激古怪,剑路不正,因而难以大成。但他其实是顶顶好的朋友,性格中还颇有些痴意,认准了谁是他的朋友,就绝不会再怀疑,哪怕死在朋友的手下,也绝无怨无悔。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样的性情其实容易吃亏。
但好在,他眼高于顶,挑剔得要命、又冷傲得要命,脱离薛笑人门下也有一年多一点了,至今,也就认罗敷与楚留香,陆小凤都得稍微往后捎一捎。
他要是和陆小凤一样,交友名单基本等同于嫌疑人名单,那估计罗敷才要担心他呢!
现在这样,正正好的。
对一点红来说,他的朋友过去是谁、未来是谁,一点儿都不重要,他相信自己的眼光。
一点红瞧着她略显憔悴的面庞,不免感觉心疼,沉声道:“既然不想知道,那就不去问了。”
罗敷的手不自觉地就抓住了自己的辫子。
这动作正如陆小凤不管紧张还是开心、都想要摸摸
自己的胡子一样,乃是罗敷的习惯性动作,可是她现在是开心还是紧张呢?想来是后者的。
一点红何曾见过罗敷这个样子,心里免不得要暗叹一口气。
罗敷神色微动,却道:“你们不要装,我猜你们早就想到我或许和魔教有关系了。”
陆小凤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他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道:“方玉飞与你无冤无仇,下了这么大的代价要杀你,想来报酬就是那半块罗刹牌。罗刹牌何等宝物?这样的东西能被一分为二,作为杀你的报酬送出去,假如你之前真的是魔教中人,那你在教中的地位一定不低,才值得那些人这么杀你。”
一点红皱眉,冷冷道:“不要再说了,她不想听。”
陆小凤耸耸肩,道:“她自己要是没猜到,那才奇了怪了。”
一点红的眉头皱得更深,冷冷瞧了陆小凤一眼。
罗敷恹恹地坐着,并不说话。
忽然有人笑道:“你们说了这么多,我能不能讲句话?”
罗敷恹恹道:“楚大少啊……”
楚留香已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屋顶上翻了下来,他额发有点凌乱地落下,手里拎着酒壶,唇角挂着一贯的微笑。
罗敷瞧着他,忍不住道:“你太阳晒完了?”
楚留香长叹一口气,道:“三天没出太阳了,你瞧我,晒太阳晒到头发丝是濡的,还是海上好。”
罗敷:“…………”
楚留香微笑道:“我只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
他的声音很愉快,微笑也像春风一样,不知道为什么,罗敷瞧着他,恹恹的面庞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点微笑。
她道:“你不是有话要说么?”
楚留香晃了晃手里的酒壶,笑道:“我只是想说,既然不开心,那要不要来喝一点酒,再吃一点腌渍的金花菜呢?”
罗敷忍不住笑了,道:“你在引诱伤心的女孩子喝酒?真是坏死了。”
楚留香悠然道:“我还可以比你想得更坏十倍,你信不信?”
罗敷道:“你待怎地?”
楚留香笑道:“我还要天天请你吃热乎乎的锅子,让你吃胖二十斤。”
罗敷:“…………”
陆小凤捂着肚子倒下了,看来是差点笑破肚皮。
罗敷哼了一声,傲然道:“就算胖二十斤,我也是杨贵妃!”
楚留香柔声道:“所以,杨贵妃,你去不去吃锅子?”
罗敷矜持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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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苏的冬日是不大冷,但再不冷,这也是冬日,还有点阴阴的。
罗敷这几日心情不甚良好,或许也同这几天总是阴天有关,吃一顿热乎乎的锅子,让全身都暖和起来,的确不失为一个好的办法。
此刻,众人正围着一只黄铜锅子,中间高高隆起用以装入炭火,四周倒上水咕嘟咕嘟煮制着,里头放了许多山珍——香菇干、笋干一类的
东西,再加上夏天用本地虾子做出的虾酱,烧滚之后,先美美吃一大锅,最后再下些细面,就着鲜美无比的汤水一块儿唏哩呼噜地下肚。
桌上七七八八地摆了各色的涮菜,又有甘蔗荸荠糖水、雪菜荸荠炒冬笋、一盘糖年糕、一盘猪油年糕……颤巍巍、晶亮亮的羊糕最妙,入口一抿就化、胶原蛋白的黏感却留在嘴唇上,有一种吃咸味果冻的好滋味。
再来,冬酿酒也不可少,此物是用糯米酿成,说是酒都抬举啦,不过就是带一点点酒精的桂花味甜米酒饮料,连小孩子都可喝,十足合家欢的东西。新鲜酒液中,酵母还在散发甜美的气泡,倒还真的很像某种碳酸饮料,即便是罗敷这种酒量,也可敞开了肚皮喝。
众人围坐桌前,暖烘烘地吃了一顿。
陆小凤拍着罗敷的肩膀,哈哈大笑,道:“好芙芙,你喝吧!今天你发酒疯,就是又想给我嘴里塞死鱼味道的草,我也忍啦!”
罗敷气得简直跳起来:“什么死鱼味道的草,那是折耳根,好吃得很,对人身体也好!花满楼,你说是不是,上次你也试了,哪有他说的那样过分!”
花满楼:“…………”
花满楼:“………………”
花满楼微微一笑,给罗敷夹了一片煎过的猪油玫瑰糕,道:“芙芙吃糕。”
罗敷:“…………”
陆小凤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罗敷仰头一口喝光杯中的酒,用一种危险地眼神盯着陆小凤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陆小凤:“…………”
陆小凤痛苦地抱住了脑袋,道:“我瞎说的,求你不要喝醉!真的!”
罗敷冷哼了几声,傲慢地扭头,不理会他了。
荆无命却盯着罗敷手里的酒杯。
全场唯一希望罗敷喝醉的人大概就是他了。
一点红是第三天才踢破罗敷的门,把人从里面拎出来的。荆无命来的更早,罗敷第一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的时候,他就像一条嘶嘶地口吐红信的阴暗蛇类一样摸进去了。
罗敷当时躺在榻上一动不动,被子蒙着脸,装死人中。
荆无命冷冷地瞧着那一团被子,瞧了好一会儿没说话,忽然伸手就掀开了。
罗敷“唔”了一声。
荆无命默默无言地爬上来,和阴暗的罗敷一起阴暗。
罗敷:“…………”
罗敷摸了摸他的后脖颈,闷闷道:“你怎么又来摸女人的门,你这流氓。”
荆无命硬邦邦地道:“因为你是我的女人,我想怎么摸就怎么摸。”
罗敷:“…………”
……这家伙到底哪里学来的怪话。
罗敷捏了捏他,道:“你身上好紧张。”
荆无命不说话,直直盯着她看,然后忽然伸手把她翻过去,扯下她的衣服查看她的后心处。
罗敷就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填满了,她扭过身来,柔声道:“我没事的
。”
——在银钩赌坊时,她差点被寒梅那老东西一剑穿心。
他当时大约真的被吓到了吧。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荆无命眼神冰冰凉,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瞳孔颤动了一下,慢慢地又流露出一种奇异的爱|欲和感情。他忽然哑声道:“你不高兴。”
罗敷“嗯”了一声,伸手抱住了他。
她恹恹地没有劲儿,把荆无命当抱枕一样抱着睡着了,之后就是睡了醒醒了睡,玲玲端饭食进来时,二人就在榻上共食共饮,荆无命沉默又阴暗地陪着她,并没有说什么。
罗敷也没有向他解释什么,因为她知道他绝不在意的。
就这么纯洁的躺尸三天,罗敷才被一点红给拎出来……一点红大概是因为觉得阴暗小荆把她带的很阴暗,所以才瞪他。
好在,现在她已恢复了。
温暖明亮的屋子里,楚留香喝的不是冬酿酒,他喝得是暖得热热的黄酒,玲玲问他:“楚大少,你要不要吃面?”
楚留香笑道:“半根都不要,我今天只想好好喝点酒,实在吃不下面。”
罗敷咂咂嘴,伸手去拿黄酒酒壶。
楚留香微微一笑,酒壶在手上饶了一圈儿,没被她拿到。
罗敷道:“人家也想一醉解千愁嘛。”
陆小凤幽幽道:“不错,你解千愁的法子就是让我们忧愁。”
玲玲却笑道:“陆大少这就说笑啦,有我们荆少爷在,小姐喝醉了也不会闹你的!”
荆无命嘴里叼着根面,缓缓抬起头瞧了玲玲一眼,没什么反应。
玲玲是不害怕荆无命的,因为他平时看起来做什么事情都慢慢的,安安静静,除开被什么东西给激活,从来也不乱散发杀气。
……能激活他的人并不算太多,大多数时候,他连和别人眼神交流都欠奉,玲玲负责园中内务,很是明白荆无命的省心。
也得亏玲玲没见过他在上官金虹临死前是怎么一副癫狂扭曲的模样,不然,她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开他的玩笑。
吃饱喝足,罗敷懒懒地窝在摇椅上绕着自己的头发玩儿,一点红坐在窗口,陆小凤道:“芙芙,打不打双陆棋?”
一点红突然道:“寒梅你预备如何?”
罗敷又不说话了。
一点红沉声道:“我认得你就是认得你,你以前如何,我不管,你不想问他,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楚留香笑道:“魔教不魔教又怎么样?难交朋友还要倒查祖上三代不可?”
罗敷忍不住道:“哼……就因为你们交友不讲究许多,才老叫人骗啊,说的就是你,陆小凤!”
陆小凤胡子一翘,冷笑起来,道:“不错……以后我要是嘴里塞着一把折耳根死不瞑目,那凶手一定是你!”
罗敷:“…………”
花满楼轻摇折扇,“噗嗤”一声,愉快地笑了。
罗敷气得跳起来去拽陆小凤的胡子,陆小凤道:“毒妇住手!上次被你薅掉一块我还没找你算账!嗷!”
阿飞:“…………”
阿飞面无表情地瞧着满屋乱窜的鸡和芙,觉得这里有点吵。
半晌,陆小凤面色铁青地捂着嘴唇坐下了。
罗敷的双眼却亮晶晶的、双颊也红润润的——看来有句话说得果然不错,建立在旁人痛苦之上的快乐果然很快乐。
她又神气起来了,双手叉腰地宣布:“寒梅那老东西,该问还是要问的,我失去记忆这件事,指不定就是他们弄出来的,我要不报复他们,我的名字倒过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