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是何物?

不知道休息了多久。东福悠悠醒来时,眼前一片白亮。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天还没黑么?立刻又想起来,这寒冰洞是没有白天黑夜的。这样倒也好,累了就睡,醒了就起,无拒无束,自在度日。不知会不会应了一句话:洞中方数日,世上已千年?

只可惜就是寂寥了一些。不知道寒冰在这清幽的洞里,生活了多少年?东福一骨碌爬起来,走出拱门外。

寒冰果然就在外面的石室,正坐在石桌边,往一截手臂初的白嫩的藕节里塞着什么。见他出来,微微地一笑:“眼睛好些了没?”

东福点着头:“没事了。你在做什么呢?”

“我切了好些肉,剁得碎碎的,和水花儿一起塞进甜藕里,再蒸一蒸,可以给你做一顿美味的饭呢。”寒冰低低笑着,手不停地忙乎着。

东福看她的手掌都是红的,旁边已经填实了四五根肥嫩的大藕,想来都已经弄了很久了。心中好过意不去,挡着她的手说道:“别填了。这么多,我可以饱餐一顿了。你别悄悄地忙,要做什么,等我一起来干吧。”

寒冰果然就停下手来,将藕节放好。收拾干净,笑着说道:“走,我带你去看看取水的地方。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看得到呢。”

东福看着她摆在桌上这一大堆白嫩的藕节,远远大于他在宁海村里见到的,有些奇怪,指着这些藕节:“这是寒冰洞里种的吗?”

“我带你去看吧。反正也顺路。”寒冰笑着点头,“种出来又肥又大呢。只是没有太多闲心,不然连稻子都可以自己来种呢。不过我不大懂,不想费那个心血。”

寒冰带着东福,顺着拱门往外走,又来到那一日东福犹豫过有四道门的石室中。其中有三道东福已经去过,寒冰要带他去的,正是他还没来得及探知的一道。

“你肚子饿不饿?”

寒冰轻轻巧巧走在前面,秀发披肩,忽然就回首问着。

“不饿。好像才吃过不久吧?”东福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怎么突来这一问。

“我们带点儿吃的过去吧。去水源那边有很大一段路呢。”寒冰轻笑着说。

“要去吃饭的小室中拿吗?”东福略有一些迟疑。寒冰洞洞中套洞,处处有门,上上下下,曲曲折折,要打一个来回,对他这个还不大熟悉的人来说,当真还是要花一些时间的。

寒冰笑而不答。走到白色的石壁边,东福看她把手往石壁上推去,手到之处,石壁就缓缓凹沉下去。露出一个洞。东福好奇地走过去探头看,小洞里也有淡淡的白光,不宽,两边顺着石室走向延伸,看不出到底通向哪里,。洞中有一根绳,也顺着小洞走向横向延伸。

寒冰伸出手来拉绳子。绳子竟就转动起来,隐隐从小洞传来沉重的转盘的声音。

东福讶异地看着,寒冰转了一会儿,绳子底下似乎吊着个什么,从一边缓缓转到面前来。寒冰伸手将吊着的绳线拉上来,东福才看到,原来是一个小小的白色石头做的篮子。上面还有用石头做的盖子。揭开篮盖,里面赫然摆着东福没有吃完的饭和肉。

寒冰将东西提出来,依然将石篮放回去,用手一提,那一方小小的石块又被拉上来,与石壁严密结合,看不出半点儿痕迹。东福仔细看一眼,这一方小小石块上刻了小小一朵水花的形状,只是很小,又是纯白,稍不细看,就忽略了。

“这个洞里,只是放了一些常用的小东西,方便拿取,不用总是到处地去找。”寒冰又拿了一个篮子,将食物放进去,低着头说着。

“那些绳子结实么?”东福等她放好,抢着提在手中问

寒冰细心将篮子盖好,笑了一笑:“那是千年宝蚕丝,水火不溶。若是拿到洞外的尘世去卖,可是价值连城呢。”

“这洞里好东西可真多。”东福感慨。

寒冰轻轻一笑:“这不过都是师祖留下的东西。少见得很,珍贵一些而已。倒也说不上好。”说着衣衫飘飘,走面前面,带东福出了小拱门。

东福跟在后面,出门来看,不觉吸了一口凉气。

他走过这三道门,一道,通向幽深的甬道,一道,是往下蜿蜒,这一道,却如要上南天门一样,是陡直往上的台阶,仰起头来看,白森森直往上,又陡又狭又远,几乎要成垂直的石梯了。

寒冰听到他吸气的声音,回头对他嫣然笑起来:“有些儿高呢。不过爬过这石梯就好走多了,去不去的?”

“去?怎么不去?”东福好奇心盛,抢在寒冰前面,提起一口真气,一步就跨了几个台阶,直往上奔。走到一半,约莫有八九百级台阶,有些累不往,站住了歇气。

寒冰跟在后面,悠悠走上来,她似乎是早就习惯了,一级一级走上来,东福停下休息,她却不停步,继续往上走了几级,才回过头来,面不改色气不喘,唇红齿白,倾着一头黑发,光华照人,看着东福微笑。

东福呆了一呆,用这从下往上的角度去看,白衣黑发的女孩高高地站在自己前面,飘逸美丽,真像从天而降的仙子。

“有点儿累吧?”寒冰温声细语。

“不累。”东福看寒冰毫不费力的样子,好胜的少年心性便上来了,又腾腾地往上跳着,几乎是一口气地走上最顶头。寒冰被他拉下几步,却不着急,慢慢在后面一台一台地上。

东福站定了,看看前面,有一个数百平米的大平台,但平台另一端,又慢慢收扰,渐渐变窄,后面竟是漆黑一片,白色冰石的光晕照出面前的一些轮廓,仿佛是一个人高的通道,再往里却什么都看不见了。

东福在日夜不熄的白光中呆得久了,突然见了这黑色,竟觉得有些亲切。

寒冰这时也走上来了。她转身就在石阶最上级坐下来,晃垂着腿,说道:“坐来休息一会儿吧。”

东福在她身边坐下,往下看,数十丈高,一级一级台阶排叠而下,极有气势。

“小的时候,师父每天要叫我在这台阶上跑上跑下,一柱香的功夫,要跑十个来回呢。”

十个来回?东福咂舌。他走上来一遍,当然知道不容易。即便是运功提气往上奔,刚刚这一趟,怕也还是用了不少时间。

“是啊。当时很伤心,一边往上爬,一边哭啊哭啊。觉得似乎永远都爬不完。”寒冰微笑着,望着石阶,东福也望着石阶,似乎就看见一个白衣服的小女孩,正在抹着眼泪,咬着牙,一步一步往上爬。

“你的师父……,好严厉吧?”

“嗯,可是师父好疼我呢。”寒冰轻轻笑起来,眼波流转:“那时候觉得好痛苦,好难过,师父在底下盯着,每次跑完十个来回,香都烧过好几根了。烧过几根,就要多加几趟。有时候要跑一大半天,就盼着吃饭,吃饭了,师父就走了。”

寒冰似乎是一个人自语,并不在乎东福有没有在身边。忽然又抬走头来:“对了,师父留下很多的线香呢,你若要记天数,每天在房间里点一根吧,一根香烧完,就刚好是一天呢。”她看看东福,又轻轻笑起来:“我一个人在寒冰洞里,早习惯了不分日夜,所以也不去计它。说起来,倒真不知道光阴是何物呢。”

东福看着寒冰,答不上话,深深地怜惜,却从心底漾上来。一个人,在这清寂的洞中,度过最美的青春韶华。寒冰就像深谷中的一朵花,悠悠然自已开放,悠悠然在风中摇摆,天地是何物?光阴是几年?在寒冰纯真幽静的眼中,这一切,不过都是身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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