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你宣称这里的钞票价值一百六十亿元,但其实并没有经过点验吧?这里面是否夹杂有假钞也完全无法判断。”
沐浴在万元大钞构成的海洋中,维奥严峻地开口道。
从现场钞票的规模来看,确实应该相当于百亿级别的规模……
维奥并非见识短浅之人,1立方米整齐码放的普通百元钞票价值840万左右,而万元钞票的尺寸比前者略大一圈,在估算中正好可以与零头抵消。
也就是说,160亿规模的万元钞票至少需要20立方米的体积,考虑到把纸钞随意泼洒造成的蓬松度,确实能把这个透明房间填充到现在的这种程度。
但老人的视线依然聚焦于赌桌之上——
先前纸钞的暴雨纷纷扬扬地洒得满天都是,但其实没有多少落上赌桌,想来是越橘一方刻意安排,调整了鼓风机方向的缘故。
寥寥几张落在牌桌上的钞票也迅速被荷官清理了出去,未曾遮挡过摆开的牌局。
黑与白的桌布以及上面的紫晶海洋依旧颜色鲜明,只不过如今,这些筹码给人的冲击力就明显不足了。与其说是海洋,不如说是这片钞票海洋中心的赌桌孤岛里的一泓水洼。
人类的直觉就是如此容易动摇的东西,总会被更壮观更新奇的事物所轻易影响。明明这堆紫色的筹码才应该是现场价值最高的东西,总共值200亿联盟币——如果它们瞬间变化成外面的那些钞票,这座密室将被钞票完全充满,维奥越橘也好,旁观的荷官也罢,在场的三个人一个也跑不了,全都得溺死在这片洋溢着铜臭的纸浆之中。
业余侦探和小报记者大概会对这种猎奇的死状很感兴趣吧。
维奥低垂双目,眼神仍旧死盯住摆上台桌的纸牌——自己手掌遮盖的两张手牌,越橘脚后跟压住的两张底牌,以及已经翻开一张、还剩下四张的公共牌……
方才明牌的点数完美地正中了老人的预料。总共十九种收敛的可能性中,有十七种包含了这张牌的存在,这是非常符合预期的数据,说明不管是计算还是自己的理论,都完满地走在通往正确的道路上。
不可能出错。
一个声音自老人心底升腾。
这不仅是一场关乎百亿资金的赌博对决,更是考验维奥身为数学家才能的尊严之战。
“筹码上桌之后,便没有收回的道理。既然维奥先生不认可这些钞票的价值,那么这轮赌局就只好作废处理咯。”
越橘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如此说道。
跷上赌桌的黑亮皮鞋一左一右地摆动,仿佛正在挑衅身前的胆怯之人。
冷静,要冷静。
一边默数着呼吸,维奥一边如此告诫着自己。
他有些怀念赌局进行到一半中那拼命计算的时光,当时,相互加减乘除的数据占据了他大部分的心神,反而无需思考赌局之外的事。
越橘确实是一个值得尊敬的赌徒,尽管在比赛中维奥已经用着未完成的钟面算法操作概率,尽管他在赌局开始时便积累了筹码数量上的优势,那个狡诈的男人依旧扳着张扑克面孔,不断地考虑出新的计策试图翻盘。
就在维奥用分析法计算下一张牌的出现概率的同时,越橘也在用着归纳法观察着维奥的操作。
他避过了好几次维奥认为自己确胜无疑的牌局,有时他仅仅压上两枚筹码,越橘依旧会像被行人惊扰的豆豆鸽一样,紧张兮兮地逃离战场;在一轮轮看似不顾一切的大额下注中,他实则也巧妙抓住了牌局暧昧不明的瞬间,使得维奥无法掷下对等的筹码,从而让越橘偷鸡成功,挽回大量损失。
然而,通过观察得到的归纳法虽然可以随着次数的增加越来越精准,但与通过计算得出的确切结论相比,依旧存在着一处明显的不足——它无法针对某一轮赌局得出或输或赢的完美预测。
但维奥能,而且他已经计算出了这个结局。
如今最后一行算式结论已经顺理成章地成型,第一张公共牌的点数与花色正在阈值之内,现场却出现了越橘加注的这个突发事件。
无数杂念瞬间涌入大脑,反而让他无法从绝对理性的角度思考问题。
越橘为何突然跟注?他握有某种程度的底气吗?还是说这是他又一次的诈唬,试图假装底气十足,耍赖来赖掉这轮赌局?
维奥自己应该跟注吗?该随着越橘的指挥棒起舞,把现实中的资金引入赌桌?还是该眼睁睁地放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重新开始新一轮的孤波算牌?
总之先试探一下吧——
维奥逼视着对坐的对手:“据我所知,阁下已经把这艘赌船作为筹码押上了赌桌,而我这里原本掌握着的100亿筹码,也已经几乎可以吸干船上的大部分现金。而你现在将这160亿现钞引入赌局,该如何保证赌局之后筹码的正常兑换?”
“呵呵,维奥先生说得好像自己已经赢定了一样。只考虑获胜可能性的话,可是会在赌场里吃大亏的哦。”
越橘冷笑,如此说道——其中是否包含着虚张声势的成分呢?
“请正面回答问题,此事关乎比赛的兑奖效力,不许模棱两可地带过处理。”老人狠瞪越橘,同时向身旁的荷官做了手势。
下属立刻会意,帮腔道:“正是这样,越橘先生,你不能把原本作为筹码抵押的财货再次搬上赌桌!”
“不。”赌场老板从容地竖起食指,“用作抵押的只有我们脚下的皇家合众号,这个房间里的现金与筹码之间不存在抵押关系。”
维奥无声地叹了口气。操刀等离子团投资事项的他,自然能明白越橘话语间的意思——
正如这个恶系天王在释放钞票时发出的感慨,筹码的本质与宝可梦联盟发行的货币没有区别——它们都是被实体化的信用。
筹码和赌场现金、货币和国家储备黄金之间并不存在严格的抵押关系。在流通速度能接受的范围内,政府甚至可以成倍地发放超额货币,而不至于影响经济的稳定运行,所谓的通货膨胀就缘起于此。
实在是好计策。越橘完美地利用了自己身为赌场老板的身份,像掌握了联盟财政的中央银行一样,在赌局中无中生有地为自己创造了一倍以上的筹码。
“可要是我们这时候要求兑换筹码,伱就没有现金来支付奖金了吧?”脑子明显还转不过弯的荷官想当然地发问,让维奥忍不住地皱眉。
“现在你们的筹码在赌桌上,甚至已经作为赌注进了奖池,自然不可能用来兑奖。”
恶系天王带着不知是不是嘲讽的微笑说道——
“而如果你们放弃了这轮赌局,选择兑现筹码,那我这边自然也不必继续用现金来跟注,便可以用这些钱来支付你们的筹码了。”
这哪里是一名赌徒,简直就是一个老到的银行家……既是赌徒又是金融业者的数学家维奥不禁摇起头来,为这位宝可梦天王的多才多艺惊叹。
然而,这说到底不过是引入外部资金罢了。
越橘能做,维奥同样可以办到。
一百六十亿的资金虽然不是一个小数字,但依然在他的调配权限之内。
等到赌局落幕,这场钞票的潮水退却,真正不穿底裤的小丑就会现出原形。
于是又回到了原先的问题——
要不要跟?
对方会不会用谁都不知道的赌术偷换手牌?他的计算可不可能在关键时刻出现失误?
维奥老人觉得眼睛酸疼起来,从这一轮发牌开始,不管是与对手交流,还是经历纸钞的暴雨,他的视线便从来没从赌桌上的这些扑克牌上移开。
牌面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动——也就是说,不可能存在任何作弊的可能。
然而维奥依然在犹豫,他陷入了猜拳式的循环猜忌之中。
这本该是每个赌徒在每场赌局中都必须面对的难题,然而维奥直到这个傍晚才第一次面对——此前一直有完美无缺的数学算法替他代劳,根本不存在需要如此纠结的情况。
越橘大概是觉得无聊了,又或许是为了舒缓被压迫的血管与神经,交错叠放着的二郎腿左右替换,改成左脚放在右脚上。
就在这个瞬间——
“我跟。”
等离子团的贤者、紫袍的金融师、数学博士维奥说出口了。
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越橘换脚的瞬间,被压的扑克因变化的气压短暂抖动了一下。
在那比弹指还快的一瞬之间,他从越橘身后的反光玻璃中,瞥见了其中一张底牌的花色。
符合测算的概率事件数量依然不变,依然是十七种。因为最后被遴选剩下每一种牌型里,每种都有着这样的一张扑克。
维奥的算式又一次正中了靶心。
越橘的举动会不会太刻意了?这背后会不会是陷阱?
越橘的举动当然刻意,当然也有可能是陷阱。
但自负的老人无法辜负这份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