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雁讲完牛郎织女新编,许久不见相公出声,还以为他睡着了,就支棱起来胳膊去看,却见林承遇眸子黑睃睃的,显然并未入睡。
才这样想着,他的手就落在她腰上,叫她忍不住一下子笑了起来。
夜里轻纱慢飘荡,只有一句话似真似假的传出来:“娘子看我跟牛郎比如何?”
女声儿有些急似的回:“咱可不能跟他比。”
只是再多的话便有些个听不清了。
天明又是极其忙碌的一天。
天气越来越热,知了叫得人跟着心烦意乱,朝中还没有定论,上官雁觉得自己一向耐性好的人,都忍不住嘟囔几句:“怎么还不下发公文?”
但是再看看,不说高御史,就是林承遇也全然不为所动,该干什么干什么,而不是说等着朝廷下了命令他们再去动弹。
上官雁担心他们的劳动成果打了水漂之余,又从心底升起一种对这两个人的钦佩来。
当然,她最钦佩的还是高师娘。
高师娘简直宠辱不惊,上官雁还没见她面对哪个大官或者大官的家眷变得自卑谄媚的。
上官雁真觉得自己跟着林承遇出来对了,她所见所识,这所有经历的一切,无不对她产生了有力的冲击,让她对世界有了更深沉的认识。
意识到旁人肤浅,只会感觉到好笑,但意识到自己肤浅,却会羞愧。cizi.org 永恒小说网
上官雁就觉得自己有点羞愧,亏得之前她还自诩自己多么了不起。
她问林承遇:“朝廷没有公文你们就先安排着做起来,不怕万一上面不同意,这一切辛苦都打了水漂吗?”
林承遇正在模拟沙盘,眼前是一张巨大的石桌,上面是沙土堆积起来的山河地理,他用的沙土都是经过计量的,用一次费一次,提着水冲下去用的力道也不一样,每次都要记录,一天下来写满了十几张大纸,然后又整理,将其中无用的数字去掉,天知道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有他的汗水,都是一次次的尝试。
“打了水漂的时候可太多了。”他笑着说。
上官雁觉得自己有所顿悟了。
“有志者事竟成,并不是说人有志气就一定能成功,而是说心中有了目标,为了目标坚持不放弃,这样才能获得成功吧。”
到了八月底,遍地桂花飘香,上官雁尝过了高师娘做的桂花糯米藕,吃过了桂花糕,上官青云跟上官闲来了。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家里人能来,简直不敢置信,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叫道:“爹,闲儿,你们怎么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上官青云看见她,一下子热泪盈眶:“黑了,瘦了。”
高师娘正好听见这一句,刚要愧疚,回神一想,上官雁要是黑了瘦了,那她之前得白的像雪吧?
上官雁道:“冬天穿得厚看着胖,是你心里感觉,我可没瘦。”
又道:“院子里头有秤,天天上去秤呢。”
上官闲在一旁笑不可抑,就不能指望他姐姐感性一点。
他是个孝顺儿子,给他爹解围,转身从车上弄下一只大麻袋来,一边大声道:“姐姐,这都是给你的。”
上官雁随口道:“唉哟不错,你力气渐涨啊。”
“给我的什么好东西?酱牛肉还是鸡腿?”
当然,她也就是忍不住嘴上说说,实际上知道这两样她可都别想。
上官青云就在背后道:“走这么久的路,别说是夏天了,就是冬天冻得跟石头一样,路上照样也给你啃了。”
上官雁接到手里才觉得轻,扭头瞪她弟弟。
上官闲嘿嘿笑着,眉宇间已经有了一点青年的影子了。
她打开麻袋:“这里头是什么?”
上官闲凑过来:“姐,这可是宝贝,都是你的读者给你写的信。”
上官雁都没来得及高兴,整个人就先飘了起来。
接下来她爹,她兄弟,她天下第一爱的夫君都统统被她抛到了脑后,一个人躲在屋里。
时而嘿嘿嘿的傻笑。
时而拍着桌子破口大骂。
时而会对着书信说:“唉哟,你个蠢货,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知道,哈哈,被人骗了吧。”
时而又泪流满面:“你个傻子,你是真傻,傻透了!过日子被你过成了跟人打赌,难道你不知道十赌九输么?既然觉得那家人家不靠谱,就趁早撤啊,留着被人啃的尸骨无存吗?”
有人赞叹她,有人辱骂她,有人钦佩她,有人感激她……
小小的一封信,打开来,却是一个个真实的人生扑面而来。
其中有个书生说她的书改变了他的看法,从前他觉得母亲软弱又懦弱,被父亲打也不知道反抗,他屡次恨其不争,直到看过她的书之后,才想起自己小时候差点被父亲打,是母亲拼死反抗,她爆发了巨大的力量,那次恫吓住了父亲,而父亲的确收敛过,后来发觉只要不打孩子,母亲就不会反抗,所以这才不再打孩子了,若不是小王庄杀夫案中女子的力量被记录下来,书生恐怕也回想不起那久远的往事。
“母亲对我是有爱的,可是应该也是有怨怼的吧。”
“我说我一事无成不想成家,母亲说那样也好,省的我将来心气不顺走了父亲的老路……”
“我竟不如母亲。她将我带到世上,抚育我成人,供我读书识字,而对我几无所求,为子者,不能体会母亲挨打时候的痛苦绝望,是不孝不仁,而让母亲对我毫无所求,甚至怕我走上父亲的老路继续殴打妻儿,都不给我说什么亲事,是我之大罪也。”
上官雁给这个对前路迷茫中透着颓废的书生回了一封信: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
知道了错误而不加以改正,那就没救了。
上官雁连着三天不理人,换林承遇时不时的过来看她一眼。
上官闲都有点后悔了:“姐夫,都是我的馊主意,把那些信给她带了来。”
林承遇笑道:“你没看到她很高兴啊?她来这里,虽然帮了我许多忙,可其实还是屈才了,现在条件不允许,等过上一段时间,我就在这里再买处宅子,到时候她想关在屋子里头写上几天也没人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