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帷走出陵寝时已是三更天,明月西斜,夜穹上零落的几颗孤星闪烁。
扑面而来的山间夜风却不及陆帷周身的冷峻气息让人不寒而栗,银白月光下的少年骨相精致,身姿挺拔,皎如玉树临风前,美艳的丹凤眼四周晕开绯红的光泽。
一时之间,月隐星匿。
天外飘零细密雨丝,柳西洲屏退了想来送伞的暗卫,看着眼前的少年,难得的正经,“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陆帷,温缈已经没了,你这样,她不会愿意看到。”
柳西洲真正想说的是,温缈根本就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陆帷这号人,爱她如宝,惜她如命,陆帷做的再多,再如何伤心欲绝,温缈也不会知道了。
“道理我都懂。可是,刻在骨子里的绮念爱意,若非挫骨扬灰,我必永世不忘!”玄氅被冷风吹的猎猎翻飞,陆帷眼眸暗淡,低垂的眼睫挂着裹挟着雾气寒意的雨珠,绝美凄丽中带着浑然天成的惊艳感。
柳西洲无奈的笑了笑,他实在不解,耸了耸肩,皱眉问陆帷:“你到底喜欢温缈什么?她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值得你魂牵梦萦这么多年?既然如此喜欢她,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不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以你的手段,做这些轻而易举,但凡你愿意,你可以轻而易举的带走温缈,这天下根本没有人能找的到她!”
“关她?”陆帷自嘲一笑,姣美的少年满目凄然,丹凤眼中盈满血丝,瞳珠晕染开血红,如同血夜盛开的茶靡花,妖艳变态。
“关她?我不敢啊!她那样喜欢顾匪石,我关她,毁了她的姻缘,我怕她会死啊!”
空气仿佛在一刹那凝结,风在无形中涌动,柳西洲手中折扇倾覆在地,相处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陆帷这样失态过。
往日的陆帷,波澜不惊,果断决绝,手腕狠厉,高贵矜华,可远远没有今天这样活的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陆帷竟然有不敢做的事!
陆帷也有害怕的东西!
原来他也知道温缈喜欢顾匪石!
他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看着温缈死在他眼前的?
柳西洲不敢想象!
“此次回洛阳有什么打算?”柳西洲弯腰拾起折扇,低头看见陆帷紧紧攥拳,极力克制自己的举动,识趣的跳过了关于温缈的话题。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而温缈就是陆帷的逆鳞,若不是多年的情分摆着,柳西洲觉得陆帷会给他一拳。
“我会离开谢家!”
万壑松涛涌过,烟云细雨舒卷着少年意气,陆帷凛冽的声音在空山绝谷中回响,好似潜伏的幼兽在朦胧的夜色里觉醒。
“也好,你的身份和将来要做的事,远不是一个商贾之家能承担起的!”柳西洲转了转折扇,手法娴熟,妙年白皙的少年勾唇一笑,目光随着陆帷的视线投向沉寂在茫茫夜色中的燕京。
“什么时候来燕京?我在清平乐为你接风洗尘!”
“来年冬天,这燕京城必有我陆帷一袭之地,这燕京的死水该被搅动了!”剑眉凤眼,深邃的眸中藏匿着无边无际的黑暗,陆帷修长的手搭在嘴边,轻轻运气,低亢深沉的哨声直冲云霄。
不出一会儿工夫,林中深处疾驰出一匹枣红色的汗血宝马,长鬃飞扬,匀称高大,跑起来时四蹄腾空,雄姿勃勃。
马来到陆帷身边,看到主人后,一改洒脱不羁,变得温顺许多,深蓝色的瞳仁里满是乖巧。
柳西洲刚想要伸手去抚摸马匹的头,谁知它眼神立马犀利起来,往后退了几步,马蹄蹭地,呈攻击之态,鼻孔上扬,对着柳西洲喷热气。
柳西洲讪讪的缩回手,瞪了马一眼,没好气的说道:“真是个没良心的小东西,你也不想想我喂了你多少昂贵的草料,如今不过是摸你一下,你瞅瞅你那损样!你就和你那主人好,旁人真是一下也碰不得你,真是比人公主还要娇贵,德行!”
马哼哼唧唧两声,并不搭理柳西洲,仍旧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同一匹马置气,柳西洲你能耐啊!”陆帷看了一眼精神紧绷的宝马,象征性的伸手给它顺了顺毛。
马感受到来自主人的关爱,转瞬便换了一张马脸,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柳西洲险些呕出一口老血,“浮云,你这样也太伤我的心了!”
没错,在柳西洲眼里,这匹马就叫浮云。因为神马都是浮云!
“没时间和你掰扯了!记得修缮陵墓!赤焰,我们走。”陆帷看了一眼茫茫夜色,没再多说废话,扯过赤焰的马缰,纵身上马的身姿高挺优雅,衿贵光华。
“放心,不会忘记的!”
在得到柳西洲的肯定答复后,陆帷回眸又看了一眼汉白玉墓碑,用尽毕生温柔。
夜色中,细雨朦胧,玄氅红衣的少年疾驰而去,锦衣夜行,鲜衣怒马,而他去往的方向正是----
“洛阳。”柳西洲折扇打手顺势收起,看着陆帷渐渐消失的人影,偏头一笑,明年深冬,这个少年就会离开洛阳,来到这暗潮涌动的燕京城了!
温缈死了,世上再没有人可以掣肘陆帷了!
柳西洲看了一眼身后被烟雨笼罩的孤坟,似笑非笑。
是夜。
大漠长风,狼烟驱使。
寒星孤寂,风啸沙吟。
定远城外三十里。
绣着“温”字的牙旗被塞外烈风吹的鼓鼓作响。
虽是晚冬,然塞外无雪,放眼望去,仍是黄沙荒漠一片。
不远处,纯黑骏马一骑绝尘,身后黄沙满天飞扬,马上的少年,银白细铠,俊俏惹眼,最令人叫绝的是那一双狐狸眼,眼尾狭长上扬,仿佛盈着纯美仙酿,只看一眼,便可醉人心魄。
“少将军!”营帐前守夜的卫兵收枪抱拳行礼,另有一人拉开了拦路的拒马。
少年抬手勒住马缰,声音着急且焦虑,因纵马疾驰,光滑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他哑着嗓子问道:“将军可在主帐?”
卫兵从未见过少年这般焦急的模样,点了点头,噎在喉间的话还未出口,少年已经驾马而去,直奔主帐。
卫兵回神过来,慌忙招手嚷道:“少将军,营中禁止骑马疾行,违者----呸呸呸!”卫兵吃了一嘴马蹄溅起的细碎飞沙。
少年却是一反常态的置若罔闻,仍旧驱马赶往主帐。
“少将军这是怎么了?从没见过少将军违反过军规啊!”将拒马放回原地,卫兵小声嘀咕着。
“不会是前线出了什么问题吧?看少将军如此慌张。”另一个卫兵惴惴不安的猜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