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佛,只渡有缘人

三天后。

谢老太爷终于在依依不舍中交接完了任上的大小事务,带着温缈和谢俞桦回了洛阳。

“哎,要不六妹妹你就先别回去了,在燕京再玩几天?”谢俞棋趴在温缈马车的车窗上,给温缈出着馊主意。

因为谢俞棋鸿文馆的课业还没有结束,所以他得晚些时候才能回洛阳。

“混小子,又撺掇你妹妹什么?你祖母多想小六你不知道?你要是截下了六丫头,你看你祖母放不放你回去过年?”谢老太爷路过谢俞棋身边,拍了拍他头,将他拽到一边去了。

温缈放下车帘,不由笑出了声,正逢此时菡萏进来了,她将手上东西递给温缈,“姑娘笑什么,这么开心?”

温缈接过毛茸茸的一团,“马上就可以回洛阳见到祖母了,我高兴。墨色,要去新家了,你高不高兴?”

温缈捏了捏兔耳朵,佯装谢容安的语气,笑嘻嘻说道。

菡萏也用指头捣了捣肥嘟嘟的小黑兔,“姑娘,这小黑兔跟你可真有缘。”

“是啊,我们是有缘分的。”温缈将墨色放在膝上,嘴角始终噙着笑意。

墨色便是她前几日在小贩那里买的山禽,本来它已经被小贩按温缈的意思放走了,没承想这傻兔子恰好撞到了路过长虹街的谢俞棋身上。

这谢俞棋也是个实诚人,抱着兔子穿过人群又找到了小贩,还又给了他一份钱买下了这只小黑兔。

他将兔子送给温缈的时候提起了这件事,温缈真是苦笑不得,最后她还是收下了兔子,并取名为“墨色”。

“你呀,兔生也是值得了,你可比寻常兔子贵上好几倍呢!”温缈给墨色顺着毛,嘀咕道。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过了繁华喧嚣的街道、过了巍峨严峻的城门,很快燕京越来越远,逐渐变为远方的星光一点。

温缈看着燕京,想的却是顾匪石!

下一次再来燕京,她要顾匪石为前世的所有荒唐行为付出代价,要顾匪石永远登不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要顾匪石一辈子……

温缈低垂的眼眸里盛满愤恨和怨怼,在对上菡萏眸子时却又很快变得清澈明朗。

寒山孤影,红梅映雪。

有落梅铺满羊肠小径,染香行人衣袍,偶有东风拂过,卷起满目嫣红。

“山路不好走,可要哥哥背你?”谢俞桦走到温缈旁边,关怀询问。

温缈摇了摇头,她提着马面裙轻巧的迈开一大步,巧笑倩兮,顾盼生姿,“二哥哥我不累!”

“好,累了和哥哥说。”谢俞桦揉了揉温缈的头,转身回到了谢老太爷身边。

荥州的法云寺她从前便听说过,据说建成至今已有两百年之久,此寺初建是为了给大梵黎阳帝早夭的太子殿下祈福用的。

可随着大梵的分裂,这座古寺也随之易主,成了天启的一所名寺,不过纵使历史更迭,岁月弥新,寺庙的初衷仍旧没有改变,此寺正殿的牌匾不是寻常的“大雄宝殿”,而是上书着“太子殿”。

谢老太爷信佛,途径这样的名寺,焉有不上去拜一拜的道理?于是便有了温缈一行人上山的情景。

行了半晌才到了法云寺,一踏足这里,温缈就大为吃惊,便是百年过去,这法云寺也不见破损,反而日益蔚然壮观。

庙宇映在青翠林间,杏黄色的古朴院墙,庙顶铺满赤色琉璃瓦,青灰色的殿脊上雕刻着数尊栩栩如生的仙人像,此时笼着霞光如同上天裁出的一副剪影。

谢老太爷一踏进法云寺便是宾至如归,熟络的同接待香客的僧人攀谈起来,还大手一挥捐赠了三万两的香油钱。

如此大手笔,甚至惊动了法云寺的主持圆惠方丈。

“施主慷慨,我佛会念着施主好的!”圆惠方丈一派得道高僧样子,慈眉善目,观之可敬。

谢老太爷也是回礼,“老夫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也不求佛祖护着什么,只求我佛能记着老夫的子孙和拙荆,尤其是老夫这个六丫头,前些日子险些出了意外。”

说完谢老太爷转身招呼着温缈,“六丫头,过来这边。”

温缈本来正望着殿中的金身大佛出神,忽听有人唤自己,来不及放下墨色,就赶了过去。

圆惠方丈看着迎面走来的小姑娘,她面色白皙,一颦一笑皆是风情,穿着茶色素绒绣花袄,配织金撒花滚边马面裙,鬓边的鎏金点翠步摇随着她的走动泠泠作响。

她怀中搂着一只兔子,迎着撒进宝殿的玫色光晕,只让人觉得神仙妃子下凡,一见难忘。

“方丈好。方丈万福金安。”温缈乖巧蹲身行礼,嘴里吃了蜜般甜。

圆惠方丈收回目光,点头受礼,“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这位小施主虽还稚幼,但隐约可以窥探日后之光华,然小施主记住‘欲为诸佛龙象,先做众生马牛’,一切自有天命所定,小施主顺其自然便好。”

方丈一句接着一句的佛家偈语,温缈听不懂只能在一旁讪讪陪笑,谢老太爷面上却笼上一层愁云。

他双手合十,向圆惠方丈求解,“不知方丈可有法子解了这因果?保我这小孙女一世无忧。”

圆惠方丈手中捏着佛珠,脸上划过一丝轻笑,摇头拒绝,“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这因果是小施主亲手种下的,解铃还须系铃人,自然也该由小施主亲手解开。”

温缈听的似懂非懂,正欲问清楚到底是什么因什么果,却见一个沙弥大踏步迈了进来,伏在圆惠方丈耳边说了些什么。

圆惠方丈面色动容,忙同谢老太爷告辞,“老衲已着人安排了禅房供几位施主休憩,眼下寺中有要事要处理,便不作陪了。”

圆惠方丈说完便随着沙弥离开了宝殿,谢老太爷和温缈纵然想多问些什么,也不好拦着人家办正事,便只能作罢。

话说圆惠方丈离开宝殿后,顺着长廊拐进了太子殿斜后方的往生殿中,此时已至日暮西山,香客已经渐少,况往生殿被耸立巍峨的太子殿遮的严严实实,而往生殿中供的盏盏长明灯晕开昏黄的光影,此时看过去,竟添了几分萧然阴冷。

往生殿中站着一个人,长身玉立,雪白的锦袍被清风吹起,衬出清逸绝尘之感,目若朗星,唇如施脂,一双脉脉含情的杏眼下有一颗泪痣,为他描上几许淡然。

少年面前摆着两盏长明灯,藏在眸中的情绪晦暗如深渊,如同朗日被乌云覆盖,失去了原本的朝气。

“殿下要来怎么不早些派人通知老衲?”圆惠方丈跨过门槛,同殿中的少年说话。

少年心中郁结,然看到圆惠方丈的那一刻,还是硬挤出了一个笑容,“临时起意罢了,何必惊动方丈。”

“殿下今日怎供了两盏灯?”少年已然不是第一次来了,他往日都是供一盏长明灯的,今日却反常的供了两盏。

“大师知道的,何必让子衿亲自说出来?她死了,我没护住她!”少年瞳珠强忍着泪意,却染上了猩红,尾音带着不自觉的颤抖。

他在害怕,在后悔……

“殿下,生固未可喜,死亦不必悲。或许登极乐是温姑娘最好的安排也未可知。”圆惠方丈知道顾子衿的另一盏灯是给温家三姑娘供的。

“从前,能远远见她一眼便是我最大的欢喜,如今,连这一点点的希冀都要被剥夺,如何上天要如此薄待我?不是说我佛慈悲吗?可他为什么就不能怜惜怜惜神仙姐姐?他连我唯一的光都要掐灭……”

顾子衿失神呢喃,他盯着往生殿中的地藏王佛像,一声又一声的质问,然而佛像没有给他答案。

圆惠方丈依旧眉慈目善,他代替佛回答了顾子衿,“因为我佛,只渡有缘人!温姑娘将佛缘给了旁人,我佛自不会再庇护她。”

顾子衿杏眼泛着波澜,心中低语,“只渡有缘人吗?那你渡渡我,让我再遇见我的神仙姐姐,你可以做到吗?”少年冷哼着望着庄严古朴的佛像,心中嗤笑他竟然蠢到和泥土堆起来的东西提要求。

外面风声萧瑟,殿中长明灯光影绰约,少年形身孤立,竟是未有之落寞寂寥。

圆惠方丈看着少年的眼神带着慈悲和闵怀,他手执佛礼,望着地藏王像,兀自说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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