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宗门(三)

二人一道回了相忘峰,正当他思考着如何去能以一个正当借口去问萧远潮时,却在药圃前看到了丹药房师弟。

薛应挽弟子见薛应挽归来,上前两步。

不等薛应挽开口,像是嘲弄或是看好戏的语气,先出声道:“师兄,萧师兄今日来找你了,你竟然会下峰,让萧师兄寻了个空呢。”

想什么,倒是来什么了。

薛应挽脚步微顿。

越辞“噢?”地疑问出声,眉尾轻扬,显然起了兴致。

薛应挽整个人似乎变得有些奇怪,眼睫微微垂着,抿起唇,慢慢问道:“他来做什么?”

弟子观察着薛应挽,故意拖着语调,慢慢道:

“萧师兄说,想让你,将他百年前曾赠予你的家传玉佩归还,他说,此物珍重,他想取回,拿去送给真正喜爱之人。”

片刻,薛应挽才回道:“我知道了。”

弟子眼珠子轱辘打转,阴阳怪气地讲:“啊,宁倾衡也跟着一同来了,想来是因为此,萧师兄才会来寻你要回玉佩的。”

“嗯,”他将手中食盒置于石桌,说道,“玉佩本就是他家传之物,我也只是代为保管,什么时候要取,再来就是了。”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毕竟大师兄和宁公子情投意合,信物总不该一直落在一个不相干的人手上,是不是?还是个筑基期的弟子……怕是宁公子听到了,都觉得好笑。”

这话嘲讽意味浓重,似乎觉得看薛应挽反应极为有意思,还打算继续絮叨,张了嘴,越辞便将薛应挽揽过一旁,对弟子露出一个笑来:“这位师兄,还有事吗?”

小弟子仰着下颌,只听说过最近相忘峰多了个新外门弟子常跑来,不由朝他也多看了两眼。

本想知道是个什么人,却对上越辞一双如寒霜坠冷的眼睛,被那压迫感吓得心中一哆嗦,后退一步:“你……”

越辞声色冷冷,皮肉扯着一点令人悚惧的笑意:“要是没事,这处可就不留师兄了。”

弟子咽了一口唾液,不明白这股威慑感从何而来,还是后退两步,强撑着身体离去。

无关人等离开,余下两人之间的气氛忽而变得有些沉默。

薛应挽理着今日带回的小物糕点,倒是不见异常,越辞看了一会,也上去替他整理。

抓握上木制机关小猪时,二人指尖轻触。

薛应挽想取,越辞却不放手,此时月上中天,薄凉月光洒落相忘峰空旷之地,照出草叶泛银,卵石小路熠熠发光。

薛应挽掀起眼皮,琥珀色的鹿瞳也似盈着点月光,却不见凉意,反倒如烛如火,澄澈温暖。

“怎么回事?”还是越辞先开了口,他松开手,掌心一撑,整个身体坐上石桌,视线便处于偏高一处,恰好能看到眼眸微张的薛应挽,“萧继萧远潮,入门时就听过他名字,朝华宗宗主亲传徒弟,门派大师兄,你居然跟他相熟?”

薛应挽道:“从前相熟,现在不算。”

越辞握着薛应挽的手,将他拉到自己面前,继续追问:“你从来没有说过你们认识,宗主口中说的‘那件事’指的是什么?你们之间关系又为什么遮遮掩掩,不能讲个明白?”

他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薛应挽终于体会到宗主为什么天天脑子疼,也揉了揉眉心:“你怎么总是什么事都这么好奇。”

“为什么不能好奇?”越辞似乎觉得触感不错,指腹在他手背有一搭没一搭地按着,“和你好感养这么高可不容易,该给我解锁一点npc旧事和剧情了吧,说说?”

“你也知道是旧事,没什么好说的。”薛应挽敷衍过去。

“你很少敷衍我。”

薛应挽忽略越辞连番追问,低声道:“我身体有些不适,过几日你再来找我吧。到时我学了山下糕点做法,也给你做新的试尝。”

“先和我说说你和萧远潮究竟怎么了。”越辞没让他走,晚上一别,又将人捞了回来。

夜风吹袭,将薛应挽几缕发丝拂乱至颊边。他眉心微动,鼻梁小痣也隐在夜色中:“你总喜欢探究每一件事每一个人,寻根问底似的,就算我不说,你是不是也会去问别人?”声音越发遥远,轻哑的尾音被清风吞吃殆尽。

越辞“嗯”了一声,说道:“所以,宁愿让我去问别人,也不愿意告诉我?”

薛应挽抿了抿唇。

也不知是不是私心,他不希望越辞去探究自己的曾经。

可好像越与他亲近交往,越发觉得越辞像是个抓不住看不透的人,分明近在眼前,却不能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要做什么。

分明比他小那么多年岁,却像是自带一股压迫感,行事利落而凶狠,让薛应挽有时都觉得难以招架。

又似极为顺理成章,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让他无法阻止这个人一点点踏入自己生活,再挖出那些自己也不愿提起的,陈年的不堪过往。

越辞眼神邃然,静静看着他,掌心主动松开,被揉握已久的柔软手掌骤然抽回。

薛应挽肩背清瘦而笔直,转身离去时脚步有些匆乱,一袭薄薄的青色衣袍隐约勾勒出身形,及臀的满背乌发与发带被风卷裹着微扬,像一幅月色下泼洒的水墨画,温柔而缠绵。

越辞第二日早早去了灵兽园。

用一颗能做任务时得到的上品精髓丹和高邈师兄赔礼,顺便从他口中挖出了一段往事。

一段有关薛应挽和萧远潮,持续了百年的纠葛。

当时的薛应挽才入门,萧远潮也不过拜入门派半年,二人年龄相近,久而久之便交往密切,成为了好友。

很快,萧远潮便因在剑术一道上天赋超然,被文昌真人收作亲传弟子,平日也当亲生儿子一般对待。

薛应挽虽比不得萧远潮,可那时天资也算尚可,很长一段时间内,二人几乎同进同出,关系极为要好。

他常跟着萧远潮,其余弟子也能看出他对萧远潮有意,萧远潮结丹之前,便是薛应挽日日为他做糕点吃食,陪他修炼拆招。

萧远潮剑法卓然,不过短短五年便结了丹,那时他不过二十年岁,还将自己家传的一枚玉佩赠予薛应挽,算作信物。

连宗内几位长老都说,二人竹马相伴,天生一对,往后结成道侣,也是一桩美谈。

直到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萧远潮的亲传师尊文昌长老,某日忽而在苦思殿中暴毙,连宗主也查不出缘由。

此后萧、薛二人于静室大吵一架,决裂关系,再不往来。

萧远潮天赋更为显现,薛应挽却因此事修行速度一落千丈,至今再无进益。

而后,向宗门申请下山历练。

下山三年,归来之日,却不是独自一人。

他带了一名样貌清丽,性情开朗的男子回宗,跪在宗主面前,声称自己找到了真心相爱之人,要与他结为道侣,共度一生。

此人正是沧玄阁阁主最小的儿子宁倾衡。

那时,薛应挽就站在宗主身侧,眼睫垂得很低,看着跪在殿上同心相携的二人。

萧远潮的本命剑“却风”本是薛应挽用上好材质,花费足月时间为萧远潮细心编织的红色剑穗,而今早已挂着另一只歪歪扭扭,走线粗糙,却看得出被极为珍重对待的青蓝色剑穗。

高邈讲出最后一段回忆:“此后,薛应挽便自请上了相忘峰照看药圃,他本就资质平常,能学习些草药炼丹知识也是不错。”

越辞随口一问:“为什么文昌真人在苦思殿暴毙,萧远潮却跟薛应挽翻脸了?那日还发生了什么?”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倒觉得,文昌真人的离世顶多是个导火索,大概是大师兄将文昌真人当作父亲尊敬对待,一时悲痛难抑,才会将情绪爆发在曾最后一个见到文昌真人的薛应挽身上。”

越辞抓住其中关键字眼:“文昌真人最后见过的人是薛应挽?”

“是啊,但薛应挽时常回去苦思殿,”高邈意识到他在问什么,惊讶,“你不会觉得文昌真人的死和薛应挽有关吧?”

越辞笑了笑:“只是随口一问。”

“你还是想点好的吧,虽然我看不起薛应挽,但文昌真人是分神期修为,因着死状可怖,也没有让其他人见过,宗主都查不出他离世原因,更不可能与当时还在筑基期的薛应挽有关联。”

“至于薛应挽和萧远潮……”他顿了顿,说道,“毕竟已成往事,连世间夫妻都不能走到白头,又何况当时只有十几二十来岁的他们?”

又笑,“不过,我要是萧远潮,我也不会选薛应挽,一个只停留在筑基期,喜欢做那些人界什么点心的废物,要是当了道侣,岂不是讲出去都丢脸?哈哈哈……怕是早就想要弃他而去了。”

高邈还沉浸在自己绝伦精妙的描述中,亦是同时,一名小弟子急匆匆跑来,低声在他耳廓旁讲些什么。

登时,高邈脸上多了几分看好戏的表情。

他道:“大师兄已经到相忘峰去找薛应挽了,好像……还带着他未成婚的道侣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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