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照夜(二)

神器是鼎云大陆最高等级器物,存世稀少,获取方式也苛刻至极,或得锻造图谱,或先人传承,或天地灵气孕育而出。

拥有一把神器,机缘与运气尤为重要。

神器分上中下阶,以及只存在于传闻中的天阶,据说有开天辟地,扭转乾坤之力,可万年以来,从来无人得见。

戚长昀手中的“既明”便是一把上阶神器,与既明同阶的神器,如今存世也不过三把。

戚长昀天生剑体,百岁时从上古遗迹中得了神器既明传承,修真界少有敌手,也因此被世人誉为剑神。

无数人渴求拥有一把神器,能锻造神器的图纸更是千年不曾现世,薛应挽并不知道越辞口中所言真假,可也不会随意将他获得神器图纸一事告知第三人。

一把神器的锻造,所需材料自然也非凡品。

薛应挽不知道越辞是从何处凑齐的其余材料,但照夜珠本是南海灵蚌孕育,千年才得出一颗。

戚长昀所得的照夜珠,是他千年前横断之乱中剿灭乌山蒙瞳虎一族,被蒙瞳虎灭宗的流岸阁阁主独女作为谢礼奉上。

薛应挽将手中清洗干净的灵植放入盒中,偏着一点脑袋,慢慢说道:“照夜珠不是俗物,我没有去向师尊拿取的资格。”

越辞坐在他身边,连日奔波,面上晒黑不少,“我只有你这一个途径能拿到照夜珠,别的东西都凑齐了,只差照夜珠了。”

“大美人,帮帮忙,好不好?”他主动替薛应挽整理灵植,与他更凑近一些,软下声音,“我问过宗门里的师兄,他们说霁尘真人不好相处,我只能通过你了。”

“可师尊待我也只如其他弟子一般啊,从来不会偏颇的。”薛应挽道。

越辞喃喃:“是好感不够吗?”

“何况照夜珠实在太过贵重,我没有办法去替你……”

话没有讲完,一只竹制蟋蟀被移到他面前。

约莫手掌大小,制作极为精致逼真,像是体内有机栝,连腿部都能随着主人的移摆而动作。

“礼物,送给你,”越辞笑眯眯地,日光洒落在头顶,将后脑勺也染成灿金色,有些蓬乱的毛像一只等待主人揉搓的狗狗,“在山下见着有意思,觉得你会喜欢。”

竹蟋蟀在石桌上自己向前爬,一步一步,十分规律地发出吱吖响声,身体维持着奇妙的平衡。

薛应挽看得有些呆愣。

这些手工艺品总是很精妙,明明没有灵力注入,却能凭借技艺将死物做得栩栩如生。

他从前听过,还有人能做出会动的貔貅、骨雕等等,一直却没有机会亲眼看到。

薛应挽的确很喜欢,连带着今日压抑的心情也变得舒朗许多,他伸手去逗弄蟋蟀,可蟋蟀却如何也不愿走。直到越辞握着他手掌,教他去转动蟋蟀脑袋,一声咔响,蟋蟀便像方才一般啪嗒啪嗒地前行。

“所以你喜欢吗?”

薛应挽笑了一声,他只在很早的从前,两人初识不久时提过,说听闻凡间匠人手艺精巧,会做很有意思的小玩意儿,想看一眼。

随口两句,越辞却真的记在了心里。

薛应挽摩挲着蟋蟀不知填充了什么机栝的关节,应道:“喜欢。”

“下次再给你带更好玩的,一天带一样,三百六十五天也不会腻。”越辞说。

薛应挽还是同意了越辞的请求,也许是因为那只几枚铜钱便能买下的竹蟋蟀,也许是因为越辞会用心记住他曾经随口一语,又也许,只是因为每日的糕点多了人品尝,带着赞赏地真心夸赞。

一个人生活在相忘峰太久,越辞闯入得莽撞,如击石入水,如林间忽起的兽鸣,带着尘世的烟火与少年张扬。

教一潭死水重新开始流动,仰头清风蓝天,山峦氤漫雾气,也有鹊鸟远啼。

那便值得去一试。

他重新踏入霁尘殿,天际瓦蓝,飞檐兽首,衬着庄严的殿宇,围绕大殿种下的满院桂花到了时节,香气悠悠传遍殿堂,他的师兄们每日晨起敬茶,都能带走一点桂花香。

戚长昀在院中习剑,在飘落的桂花碎叶间,玄衣利落逸然,出剑含带十分的凶戾。

既明剑通体散发沉金色微光,剑意破风,剑光寒芒煞眼。世间传言,他可一剑斩越南海百里,掀起海啸飓风,地动山摇。

薛应挽等了许久,既明剑才收剑入鞘,声如鹤鸣,戚长昀行至他面前,问道:“你近日来霁尘殿多了些。”

戚长昀周身总带着一股十分戾然的威压,无时无刻不令人心生悚惧,便连话语也冷厉,小时候,薛应挽时常害怕他。

此后与他相处,戚长昀便会刻意收敛些许,令薛应挽不至于喘不上气,

他正了正神,想着如何开口关于照夜珠一事。

戚长昀抬手抚开站在薛应挽颊侧的一瓣桂花,才使过剑不久的掌心没有丝毫温热,反倒如冰地寒,令他身体微僵:“挽挽?”

“师尊,”薛应挽微低着头,说道,“我想……想问你求一物。”

“何物?”

薛应挽喉咙微动:“照夜珠。”

他并没有把握从师尊手中得到照夜珠,此物价值连城,便是许多境界高深的修行者也难求一见。

他只是一个普通弟子,光提出便已是僭越,可答应越辞,便总想着要试一试。

戚长昀没有因他无理的要求生气,替将薛应挽额边落下的发丝别至耳后,问道:“你替谁来取?”

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薛应挽已经习惯簪上的碧玉簪,在行步间已然有些松动,挽起的发丝也被风拂碎。

他的头发很长,在腰后还要往下,如墨如缎,光泽细腻,若不束发冠发带,则被风一吹,总是纷乱。

第一次束发,便是戚长昀替他梳理。将垂落的乌发半挽,取小半扎起,用发带束在脑后,便不会再因低头而轻易遮挡视线,习剑时也不会落满肩头。

薛应挽没回答,戚长昀便又问:“是送你簪子的人?”

片刻安静后,薛应挽点头。

“越辞,”戚长昀直接念出这个名字,忽略薛应挽惊讶目光,“一个外门弟子,入门一年,筑基中期,大半年都在你的相忘峰,甚至连我的阵法你也替他去了限制。”

“而今更愿意为了他,来向我求取物件,”戚长昀声音冰冷,侵寒透骨,“挽挽,你不是这样的人,”男人手掌移向他脸庞,捏起两腮,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薛应挽再次咽下一口津液,额间渗出汗水。

师尊是他最为信任之人,也是帮助他最多之人,可他也不会透露越辞手中有锻造剑谱一事,既不知道如何答复,便坚持:“师尊,我不能说。”

男人指腹微凉,转而钳握下颌,令他抬起双眼与自己对视:

“挽挽,你是我徒弟,这么多年,从来没问我要过什么东西,”戚长昀看着那双翕动簌抖的睫毛与不断躲闪的视线,说道,“如果是你来向我要,就算没有缘由,我也会给你。”

指腹施力,蕴着威势,逼他将脸仰得更高,看向这个教养自己多年,从来威严冷厉的师尊。

“可你提的第一个要求,却是为一个外人从我手中拿取照夜珠,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毫不介怀地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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