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长青子只是一丝神念,本体早已死去,不过太叔京也不打算揭他老底,给他留下一丝颜面,又躬身行礼,再起身问道:“祖师,这三洞剑迷对于修炼修道,都有益处,她为什么不能通过便就只有死?”
铁翼剑派玄阳峰是仙道宗门,虽然不是仙道大派,等闲魔道,稍微胜过,也不敢直接攻山,木悲夕的性子来说,只要没有什么意外,她能在玄阳峰上待几百年,上千年,哪有什么大敌要来杀她?
“外来大敌,要杀也轮不到她来想什么办法,或去抵挡,除非……”太叔京心思微动,想到一个可怕的事情,那就是青霓子对木悲夕突然暴起,痛下杀手!
太叔京惊道:“大敌来自太岳内部!!”
木悲夕悲伤之情,难以平复,但听到他两人交谈,心里也很奇怪,便问长青子:“师父,我们玄阳峰与世无争,怎么会有大敌?”
她似乎完全忘记了青霓子的怪异之处,一心认为掌门道兄突然下手,是因为自己在修为欺瞒于他,阻碍了剑派大事的缘故。
这个想法未必不对,甚至对了一大半,但根本原因并不相同。
“你们听我细细说来。”
长青子道:“我本来只是凡间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自幼爱书,除此无爱,也没有娶过妻子,后有一日,我见到书本皆空,文字不翼而飞,种种微言大义,尽是虚妄空话,便起了心思,行万里之路,亲眼一见,就此走上了修道的路途。”
“其实我也无心修道,自然而然,便到了一个对于普通修士而言较高的境界,后来我便听到了一个消息,太岳山下,有天赐神剑出世,青霓子布告天下,引散修共观,我出于好奇,便来见识神剑,太岳的神剑,果然并非凡间之物,似幻似真,若有若无,我原本以为,世间之剑,不过是杀人斗狠的凶器而已,圣人曰:“身怀利器,杀气自生。”因此我知道必有一番血腥争斗,观摩了一阵子,便要离开。”
太叔京对圣人之言多半都不认同,但这句话却是不错的,但凡争抢兵刃者,无不好勇斗狠,剑被人奉为君子之器,百兵之君,其实在他看来,修剑使剑之人往往比其他兵刃的使用者,更加极端。
太叔京道:“祖师既然走了,为什么还会回来,留在这是非之地?”
“那是因为,我看到了一个眼神,一个和我一样,孜孜不倦,纯净到没有一丝杂质的求道之人,那时我便打定了主意,神剑若是给他,比落到其他人手里要好得多,所以出手。”
后来的事情,太叔京在大殿之中也听其他几个洞主说过了,长青子和青霓子联手抗敌,战至濒死,事后为表感激,青霓子不惜将掌门的位置让给他,不过长青子从来心不在此,婉言拒绝,最后才勉强留在了玄阳峰,图了个清净。
“也许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每日观摩这神剑散发的剑气剑影,久而久之,竟然也走上了剑道一途,只是我不使剑,只空有了一身剑气,便随心修炼,青霓子常来看我,清松,黄虹,明恒等几位道友常来论道,问我心得,哈哈哈,我那时也不过四十不到,资历修为,统统没有,只能给他们说说圣贤之言,倒也各有所得。”长青子说到此处,面带微笑,似乎是一段很好的时光。
太叔京听完之后也在想如果能有这样的一群人,互相作伴,相陪为友,数百年也不算长。
长青子忽然一叹:“后来,他们就变了。他们个个醉心于剑,四处搜罗,要将仙剑统统祭炼为宝,整日里想着,如何以高超的剑法克敌制胜,快速杀敌,我在玄阳峰读书,也读不下去,青霓子找到我,说主剑剑气逸散,我去看了,发现不仅是剑气逸散,而且神剑的威力,也在不断下降,长此以往太岳山便会失去灵秀。”
长青子知道,此时的青霓子,仍然醉心于道,不过他所求更大,一门心思全在这神剑上面,并央求自己想个解决之道,长青子受限于修为境界,没有治本之法,但他所读典籍甚多,却有养剑之道,提出以如今的昭天大阵之法,调动灵脉和洞主,主动灌输剑气,补充主剑,如此方可暂时解决。
“以人养剑,安得久乎?”长青子续道:“青霓子答应了,他们也答应了,即便是自损修为,耽误修行,也要维持主剑,这样他们才能继续从主剑身上,观摩剑意,获取剑气,我志不在此,也无法辞去峰主之位,便假托在外搜集珍宝奇材,问询前辈修士,他才满口答应。”
木悲夕点头道:“我便是师父下山游历所救,带上玄阳峰的。”
“人生苦短,草木悲夕,仙修又何尝不是如此?春秋未到而已。”长青子又道:“我自知时日无多,便尽心抚养悲夕,后来山下出了一个怪物,乃是百岁老猿,寻常弟子难以匹敌,我正逢下山,将其镇压,无意间竟得知了一个百余年前的惨事!!”
他的神情突然变得无比悲痛:“那老猿为求活命,告诉了我一件大事,原来二百余年前这神剑本就是被一位前辈高人,镇在此地,封了一个大怪,并非百余年前所谓天赐,而且这太岳周遭,原本就居住着不少凡间百姓,他们是当年被镇剑高人所救,而后在此栖息繁衍的后代,可是在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休说是凡人百姓,方圆百里都没有生灵!”
太叔京联想到先前在石骨洞遭遇的鬼渊幽界,其中的怨灵死鬼,口口声声救了一个修道之人,反而被他恩将仇报,全部杀死!
“青霓,明恒,黄虹,你们这几个老贼,在灵山净地,做下如此大恶!!!”太叔京愤然怒道。
长青子面色古怪:“小子,你怎会想到是青霓子所为?”
“青霓道兄?这……怎么会?”木悲夕听到自己师父并未反驳,难以置信。
“不过,你估计错了,这件事,起码发生一百四十年之前。”
“什么,一百四十年前,那你们都还没有上山,这也就是说是青霓老贼一人所为!”
由此,过去种种,昭天大阵,青霓子突然暴起,石骨洞中的鬼渊幽界,还有太叔京看见的悬于空中的灵剑,便全部串联起来,有了合理的解释,怨灵们至死不忘的贼道,必是青霓子无疑。
长青子仍然十分痛惜:“我当时见到他一心求道,别无他物的眼神,绝不会想到,他为了剑,为了道,竟然会做下这件惨案,男女老幼,飞禽走兽,全被他用那神剑杀得一个不留,而且他恐怕早在吸引散修之前,就自己用这主剑修炼了数十年,后来发现了其中弊端,这才不得不招引散修,开山立派,以免神剑被人夺走。”
一个心向剑道的人,可以贯穿一切阻碍,什么礼义廉耻,道德伦理,情爱双亲,全都可以割舍,可以除掉,最恐怖的事情,是一个人做了这些事情之后,他认为那是理所当然,内心毫无波澜,纯粹地为了剑道做下一切!
所以长青子才看不出来,看走了眼。
长青子道:“我得知此事,先是震惊,后是愤怒,甚至要与他理论,不过我随即想到,他能为了剑道做任何事,我去寻他则必死无疑,绝不可能劝化此人。青霓子掌控神剑,修为又在我之上,我敌不过他,如果常年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也会迟早露出破绽,于是我外出愈发频繁,也不曾告诉悲夕,她愚笨年幼,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太叔京对此极为赞同:“祖师英明,这等恶贼,什么做不出来?可您也不能逃,也不能留,只得如此,还要搜罗一些外界的阵图剑法和铸材,打消他的怀疑。”
木悲夕微微低首,原来师父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性命,而自己始终蒙在鼓里,才能活到今日。
即使是她,也明白了为什么说自己没有了时间,大阵将开,自己修为低微,一定会露出破绽。
“我的徒儿虽然愚笨,也是她能活到今日的原因,青霓子必不防备于她。”长青子又看了看太叔京,一番分析之下,对他顺眼了许多,笑道:“不过,我徒儿的徒儿却十分聪慧。”
太叔京又行一礼:“弟子是机缘巧合,得到线索,不及祖师。”
“你不必拍我一个马上要消散的神念马屁了,我能给的,都给了你,悲夕,现在我要将我的剑道「风花飘零」传给你们两人,你们学成之后,也寻机下山,再也不要回来,我料那主剑二百年内,必然崩溃枯竭,青霓子作恶至此,终有天道降他!”
木悲夕微微张口,想要告诉长青子现在外面玄阳峰的情况,他们已经被困,极难逃出,太叔京则对她摇头,因为他不想让祖师死去的神念为他们担忧。
他反而冷笑:“天不收他,天要收他,天下的恶人早就死绝了。斩奸除恶,还须人手来做!”
那边长青子身处云崖彼岸,轻身而起,以身演绎他的剑道,口中长歌作赋,吟吟不绝:“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草木千秋,一夕而死,非是一夕,实千秋之死也。”
太叔京和木悲夕终得玄阳峰之真传,世间万物,生死朝夕,却在千秋之前早已死去,也在千秋之后,方才出生,事物尽起于毫厘微末之中,待人发觉,早已成了定局,无法更改,他这才明白,长青子所悟早已不是区区剑道,而是一种事物演变流转的大道!
“难怪祖师出手一瞬即发,却是早就动念于微末之间,无迹可寻,剑风剑气倒卷,抵挡不住,那是定局,只是后知后觉的表层现象!”
长青子身形越发透明淡化,神念将散,木悲夕流下清泪,朝着那丝神念叩首,再次送别自己的恩师,太叔京得传其道,心有感激,便也跪下叩首。
他忽然抬起头来,问道:“祖师,你不是导引的一丝神念吗?为什么你能对答如流?”
长青子神念将散,呵呵一笑:“你心里怎么认为,那就是事实,好为之……。”
眼前幻境顿时虚化,三个洞口消失,太叔京猛然发现,自己和木悲夕一起跪在长青子画像跟前,一个头磕到了地上,画中的长青子慈眉善目,遥望远方,心满意足。
至于这丝神念到底是什么,也随之变成了太叔京心中一个谜团!
“这老头儿,在这里埋伏我呢,可恶。”
“好小子,说甚么破剑迷,救师父,然后却在我眼前拜堂,好得很,好得很!”
太叔京顿时犹如芒刺在背,回头一看,那美貌剑灵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右边额前一缕长发,弯弯垂下,衬托着极美的脸庞,似笑非笑。
然而……目光如刀!
“震灼!?你别胡说,我这是……”
啪!
他话没说完,却是被木悲夕打了一耳光,显然是被震灼这么一说,心中羞愤难当,又想起自己重伤昏迷时被太叔京上下其手,倒比震灼还要手快!
震灼突然面露怒色:“我还没管教他,你倒打上了!!”
木悲夕也不多说一句,甚至连眼前不知何时多出一个剑灵都忘了惊讶,急忙起身,捏着衣角腾腾往外跑了出去,震灼原本想拦,不过看她的神色不对,显然经历了什么大悲之事,所以任她离去,太叔京铁骨钢躯,一巴掌倒是不算什么,就是有些发懵。
他摸了摸自己被打的那一侧,细细回想:“恩将仇报赏我耳光的女子,这是第几个来着?”
震灼听到这话,更加火大,自己还没怎么动手打过这小子,居然还被别人抢了先!
她忽然上前,切齿道:“几个?你还有几个?”
太叔京发觉不对,刚要闪躲。
一声响亮而清脆的声音再度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