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雀脸颊紧紧贴着棺材,一声声呼唤着阿娘,周遭人的心弦皆是紧绷。
谢升平、江浙无声走过去,望着眼前这幕,都是目光心疼。
“雀雀。”
二人异口同声开口,随即对视一眼,江浙轻声,“雀雀,来爹爹这里。”
雀雀呜呜的摇头,摸着棺材上的残暴的痕迹,“阿娘是大英雄,这些欺负我阿娘的坏人……”
她跑到谢升平跟前,攥着她的衣角,“替我阿娘报仇!”
谢升平反握住雀雀的手,开口,“雀雀,你阿娘不在里面,你是她唯一的女儿,你不能给她丢人,这里的人都是你阿娘可以交付性命的兄弟们,他们会一直护着你长大。”
闻言,辛如忍泪大声说:“对,老大你放心,我们活着一日,谁敢欺辱公主,江浙,雀雀,我们追杀此人天涯海角,都必将其挫骨扬灰!”
柳疏林也沉声,“公主,老大说过,倘若她不在,我们就以您为尊,你女子执政多有艰难,日后我们就是你的底气,千难万险,我们替你鞍前马后。”
谢升平望着一个个脸上泪痕的兵将,一寸寸捏紧了指腹,转过身,望着皇城。
“本宫亲自开路,迎谢升平回京!”她拉着雀雀的手,“雀雀,即便平西没有大获全胜,你阿娘无愧大宜寸土山河,她不是败将。”
雀雀重重点头,侧眸看江浙,“爹爹说了,那些坏人是忌惮阿娘的本事,才想将她从雀雀什么抢走的,阿娘是守护大宜的忠臣良将。”
众人望着拉着雀雀手慢慢超前走的人,都将目光聚集在江浙身上。
江浙从始至终没看棺材一眼,背着手吩咐,“辛如、柳疏林,你们二人随着进京,大部队都留在城外驻扎。”
鱼肚白,城门嘎吱打开。
谢升平掀开马车帘子,看着街道两旁聚集的百姓,目光淡漠,“你说,他们是来说谢升平死得好的,还是来看热闹的?”
“谢大姑娘,您恐怕不记得小人了,当初您在战场上救过小人一命,还将小人送回了老家,小人紧赶慢赶可算能来给您送行了!”
谢升平放下帘子的手指一僵。
紧跟着又有人跪下,“谢大姑娘,谢将军,是你替我们赶走了匪寇,你是我们镇子的恩人,今日我们镇子能来的都来了,这一跪,您且收下!”
谢升平呆住,江浙出声叫停车,把雀雀抱着走了出去。
人群中有人扬声,“那是谢将军的夫君和闺女!”
江浙抱着雀雀下车,对着来给谢升平送行的拱手躬身,“江浙替家妻回礼了!升平在天之灵知晓这天下,还有人觉得她并非出格女,必然是欣慰至极。”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谢升平征战八载,剿匪压番平边塞,那一场战不是搏命护百姓,朝堂对她定义非人哉,但百姓的感情是最为纯粹。
谢升平让他们安居乐业,就是他们的恩人。
这些聚集而来的百姓,其中不少都是路途迢迢风尘仆仆敢来,就是为着见谢升平最后一面,当面感谢这位替他们这些无法给她利益,还肯用心替他们着想的女子。
骂名,今日谁敢拿着谢升平是女子去战场,自己找死说作死话,百姓就会将其生吞活剥。
雀雀也拱手行礼,“雀雀谢谢各位叔叔、伯伯、婶婶、姨姨们来接阿娘回家。”
两边的百姓依次跪下,嘴里对着谢升平的棺材皆是感激磕头。
谢升平放下帘子,手背拂过眼侧,将溢出的两颗泪珠儿抹去。
看,她还是好人有好报的。
临安侯为首的朝堂的百官也早就等候着,见着下车的谢升平,在看后面跟着放棺材马车一路慢慢走的江浙父子,都是呼吸一窒。
谢升平难得在临安侯脸上瞧着一丝心疼,“公主凤体为重,倘若谢侯知晓您这般难受,必然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的。”
围观的众人这才发现居然当今执政的公主殿下,亲自去外迎了谢升平回京,皆是替谢升平说有此一友,一生所值。
临安侯抬手做出个去旁边说话的手势,谢升平正要动作,一道声音传来。
“公主,谢升平是我谢家人,她的丧仪还是在谢家办吧。”
谢清河走上前,对着临安侯,“这件事侯爷就安静看热闹,与你无关的。”
紧跟着一道尖细的声音也响起。
“谢升平是我们江家的媳妇,哪里有在娘家发丧的,又不是被我儿子休了!”
谢升平认得这个人,是江浙的母亲孙翠,也是她的婆母。
孙翠扑上去,握住她的说,“公主,您和我家升平不是亲姐妹,却比亲姐妹更亲近,这哪里有人去了,去娘家发丧了,她可是我们江家的媳妇。”
谢清河对孙翠这幅市井泼皮的妇人,从无耐心尊敬,“江家?什么江家,你们家现在住着的宅邸,也是我妹妹的私产,她的名利权势都离不开谢这个姓氏,再则,你们江家预备怎么给我谢家女发丧?”
孙翠看不说话的江浙,“你小子怎么不说话,你是真的要谢家把你媳妇接回去吗,这样一来,你算她哪门子的夫君?”
谢清河不客气,“原本你这儿子就配不上我谢家门第,如今谢升平死了,你们还想以谢家亲眷自居吗?江浙,今日我不想和你这娘扯犊子,我就一句话,谢升平得会谢家发丧。”
孙翠大怒,“你休想,谢升平——”
“祖母!”雀雀声音传来,她拽江浙衣摆,“爹爹,祖母来了!”
随着这声祖母,说话的人面上都是一松,见着杵着拐杖慢慢走来的白发老妇人,都是主动拱手,叫了一声老太太。
江老太太笑着同谢清河,临安侯问好,狠狠瞪了眼发疯的孙翠,看向谢升平,“公主,老身的意思同谢大公子一样,咱们府院小,谢家往来权贵旁系哪里坐得下,且素日也不怎么走动,恐怕会有怠慢。”
孙翠:“母亲!”
江老太太侧眸,“你若真的将升平当做你儿媳,她离京多年,难道不想念她的爹娘家人吗?江家妇?做了江家妇就不能回娘家了?”
江老太太见要张嘴说话的孙翠,扬声说:“升平的丧事就辛苦谢大公子费心了,兰溪你跟着过去,到底你是做夫君的,升平不能还的礼数,你要替他周到,雀雀,你跟着去照顾你的外祖母。”
谢清河对着江老太太拱手,“老太太明理。”
江老太太笑笑,“我这身衣裳不好过去,待我回去换一身就去谢家。”
说完,江老太太抬手示意孙翠来搀她。
谢升平看骤起的硝烟瞬间湮灭,扭头去看江浙。
江浙只是抱着雀雀说话,脸上并无太大变化。
谢家早就预备好丧仪,西边回来的之后衣冠,重新装在新棺中,立在大堂任凭来人吊唁。
谢升平并未出面,只说伤心过度,落榻休息,等着苏醒已经月中天,多金伺候她穿好素衣,“谢阁老,谢老太太伤心欲绝都晕了过去,谢太太也哭的翻了心疾,大公子去候着了。”
谢升平嗯了一声,“别跟着我。”
多金嗯了一声,谢家李宝书熟的厉害,因着她落脚,谢家更是护卫森严。
谢升平走到了大堂,里面守夜的是江浙,烛火透亮,火盆中不该断的纸钱早就熄灭,只留下黑漆漆的一团。
谢升平上前,“你在不开心?因为不能在江家发丧?”
江浙一贯都是容忍脾气,谢清河今日是志在必得,江浙只能让。
江浙笑笑出声,目光有些苍凉,“为什么要在江家发丧,哪里什么都没有。”
谢升平不解,江浙眸子都是她,“我从来不信你死了,所以江家什么都没预备,我要活的谢升平。”
谢升平怔住,江浙望着谢升平的牌位,“从得知你死讯开始,我一开始以为你是诈尸,是有什么安排,再到后面一封封信函落到京城,我还是不信,你看,我果然没错,你回来了。”
说着,江浙自己笑起来,“你把我生拉硬拽弄到这里就想自己走了,不能够的。”
夜风拂过,谢升平慢慢躬身,点了纸钱落到火盆中,火光照的她脸淡淡发光,“此前我说要送你走,是要护你平安,不是不要你。”
江浙低低说:“你若是说,不是不喜欢,那我才会有些安慰。”
谢升平嘴角笑笑,“若我真的没回来呢?”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江浙说,“倘若回来的是你的衣冠,我会带着雀雀去西边找你。”
“倘若确定你真的死了,我会好好抚养雀雀,但我不是圣人,不会一直替你护着李宝书,我一直听你的话,是想让你高兴。”
谢升平低声,“江浙,值得吗?外面都说你我门不当户不对,其实你比世上男子强上太多——”
“所以你还不把我攥稳些。”江浙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对我更多的是欣赏,可你既招惹了我,那么,余下要如何,就是你我二人的事,不是你一意孤行可以的。”
谢升平仰头看他,“江浙,我与你坦诚,倘若我德胜回来,是想真心实意与你好好过日子,不说做个贤妻良母,至少琴瑟和鸣是可以的。”
江浙摇摇头,“不需要,你不需要为了任何人改变你自己,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做你最原本的样子,你只需要知道,我会一直陪着你。”
谢升平将手中一叠纸钱扔进去,“走吧,陪我去见见谢清河。”
江浙摇头,“现在不是时候,辅政大臣还有两位没来,有一件事,我要和你最后确认,你当初说要把兵权给我,是暂时给我,还是有别的更大的打算,比如说,让雀雀袭爵?”
谢升平彻底笑了,“江浙,你这脑子果然能耐,是,我的确有这个打算,女子既然能封侯,那么她的爵位为何不能给闺女呢?男子可以做世子,女子就不可以了?”
“这句话你不爱听,我还是要说,你太若了,现在能依靠的不是有公主身份的我,而是雀雀,雀雀很信任你,因此你可以暂时监管她的所有一切。”
江浙问:“你这三年秘密让我将你名下值大钱的私产,都挪到雀雀名下,是不是早就想过,倘若你捐躯了,我是雀雀唯一的监护人。”
谢升平起身,“你我夫妻,我自然要好好为你打算,谢清河不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她朝着外走,“陪我走走,这里让其他人守着,别说,自己给自己发丧,这感觉还真的挺美妙的。”
“都说身后事都和自己没关系,老天爷却让我站在旁观者,看着这些撕扯我身后事的旋涡中,还挺有趣的。”
“以前的谢升平的确死了,我现在是为了宝书活着的。”
江浙跟在她后面,“李宝书有你做朋友,泉下无憾。”
谢升平:“可是现在没人知道她死了,日后史书记载的她,都是谢升平的举动,所以,我要让她赢的风风光光。”
江浙嗯了一声,谢升平看他,“你想说什么就说。”
江浙说:“日子还长不急的,我们慢慢看。”
让他看看,谢升平执政能不能稳固整个江山,将大宜带的更上一层楼。
“我很急。”谢升平声音又冷又沉,“西边必须打下来,我想一举两得。”
江浙问:“什么一举两得?”
谢升平压低声音说:“西边要赢,我还想让王和光身陨,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不死,我执政始终会不顺。”
江浙眸子沉下,“他也是身经百战的,你要这样干,只能……”他以手做刀,朝下狠狠一顿。
只能让柳疏林,辛如二人在西边暗中下手。
二人目光对视之间,炸开锅的声音响起。
“沈世子,您可别乱跑!”
“公主呢?我要见公主”
谢升平迎着声音去,心道这声音怪熟悉的。
就见个白袍青年阔步跳下台阶朝她走来,俊俏的脸上满是担忧。
哦,沈扶。
沈扶瞧着素服纤弱的谢升平,直觉心疼,上前抬手去把她肩头,说:“公主莫要忧心——”
谢升平只觉一道力将她朝后一拉,江浙目光冷下来,盯着要非礼她妻子的人,“沈世子是来给我妻子上香的,还是来对公主不敬的呢?”
谢升平恍然。
差点忘了,沈扶爱慕李宝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