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盈来到上洲后,同褚京一起买通了一个战场的主簿,成了辰洲阵营的修士。但她毕竟修为低微,只有筑基初期,纵然诸多小心,也数次在魔修手中险死还生。
直到某一次在战场上冒险救了一个中了尸毒的龙狮卫结丹修士,便丢下已然无用的褚京搭上回龙都的战舟。
那龙狮卫的结丹修士因中尸毒,外人不敢近身,一路上只有孟盈悉心照料,抵达龙都前,就因这患难之情对孟盈百般痴迷。
“……虽说那些大师们都日以继夜地施救了,但毕竟僧多粥少,岐天原参战的辰洲修士足有七十余万,每日都有一两万身中尸毒的修士。不过好在辰洲战备充沛,每日只有一些重伤者才会被运回龙都。”
孟盈一边带着南颜在医署中依次换着地方施救,一边仔细观察南颜。
她记性极佳,看着南颜出手施救时总觉得有些眼熟,待她需要同时净化多人而不得不放出随身的佛珠时,这才恍然。
南颜在医署晃悠了两个时辰,从一开始一对一个到后来索性让中尸毒不重的修士都出来一起驱散,很是吸引了一把医署里药师们的注意。药师中也有固执的认为她这样直接燃烧尸毒的法子过激,不过好在孟盈嘴甜乖巧,主动替她挡下几波质疑。
待差不多为三百余人驱散后,南颜体内的灵力也耗得差不多了,走出医署外休息时,孟盈终于忍不住问道——
“请问可是真圆道……前辈吗?”
南颜其实没打算瞒她,道:“孟道友,好久不见。”
孟盈其实也有点尴尬:“鲸舟一别,没想到前辈已成功结丹了。只是不知为何这番面貌在龙都行走?”
南颜慎思了一下,道:“因为得罪了人。”
孟盈还记得这女尼世所罕有的美貌,便觉得她也是因此招到一些惹不起的狂蜂浪蝶,这才掩面行事。
……真是令人羡慕的烦恼,若是她有这般美貌,何必在此为前程犯愁?
南颜见她神色数变,又微微叹气,便问道:“孟道友为何愁眉不展?”
“让前辈见笑了,我们下了鲸舟后便去了辰巳战场,不到三个月褚师兄就在一次战役中受伤,好在遇见了他亥洲本家的族人,便把他带走了。我一个人无依无靠,机缘巧合下遇到了龙狮卫的秦昊前辈,此次回龙都,秦昊前辈想娶我做道侣。”
南颜还记得嵇炀以前偶尔会夸孟盈,说这姑娘是个在哪儿都能往上爬的励志修士,想到在辰洲能进龙狮卫的修士出身都应不差,便道:“这不是好事?”
孟盈苦笑着摇摇头道:“哪有这般容易,秦昊前辈的家族在龙都大小也算是个名门,怎容他娶一个凡洲出身的散修做道侣?他族人今日才找我谈过,只能让他娶我做侍妾,若我要求再多的,别怪他们不念我对他的救命之恩。”
南颜:“那秦昊本人如何说呢?”
孟盈佯叹道:“他能如何,男人都一样,还能忤逆家族的意思不成?说只让我做三五年侍妾,到时有了子嗣,他自会扶我做道侣。真圆前辈,您是佛修,能不能开导开导我,这世上为何有人天生就拥有一切,又为何有人要从蝼蚁做起,汲汲营营半生,仍要受人白眼?就像前辈您,天生就有这样令人羡慕的美貌,虽然遁入空门,但若有朝一日愿还俗,仍有万千裙下之臣愿俯首称臣,而我……”
“我不是生来就有这幅皮相的。”南颜轻捻着佛珠,道,“我幼时生得丑陋,时常因体态相貌受欺凌毒打。”
孟盈面上认真听着,但心里却撇撇嘴并不认同,只觉她是刻意为开导她而编的故事。
南颜语速不快,低眉垂眸得宛如在说别人的事:“我生母是对我护得很紧,只要我受了委屈,她必会为我讨回来。可慢慢懂事了之后,我才知道我娘有心疾,所以后来就算挨了再重的打,回家后也装作今日过得很开心……人生来的出身的确有不同,但那并非是主因,主因是你遇到的人。”
或许是她说话的语气过于诚恳,孟盈虽别有目的,但也忍不住问道:“前辈遇到的就没有坏人吗?”
“是,这一点我或许比你强得多。”南颜回忆起过去,眸光渐渐温柔起来,“我生在一个很好的母亲怀里,长在一些很好的兄长身边,在我还没有确定我将来要长成什么样的人之前,我遇到的这些人就决定了我不会走上歧途。”
当然,大多数时候单单拱卫世道就已经很难了,能否渡人还是两说。
孟盈摇头道:“我还是不相信,出身贫贱丑陋的怎能和枝头凤凰相提并论,就好比我以前的宗门里有个小师妹……”
南颜小时候的存在感实在很强,孟盈想忘都难,不过她只说了一半就打住话头。
南颜:“孟道友怎么不说了?”
孟盈道:“前辈见谅,我那小师妹在秘境夭折,仙途极短,我怕有鬼神扰我,不敢妄议死者生前之事。”
南颜:“哦,那倒是遗憾了。”
孟盈又连忙道:“不过我那小师妹,有个大福缘的兄长,现在在龙都位居高位。我在龙都徘徊了一个月,就是想设法见到他,若能承他庇佑得个闲职,也好在龙都站稳跟脚。”
南颜顺着她的话想了一圈儿,她小师妹的兄长,在龙都位居高位的,那不就是……大哥?
南颜道:“你说的那人,可是帝子穆战霆?”
孟盈脸上微微一红,点头道:“正是。”
南颜不禁回忆起这姑娘当年在仰月宗撩汉成群、后来又果断借褚京搭上上洲的成神之路,想来这回又想借这份故识的情分继续往上爬。
但是南颜又想了想她大哥那份春蚕到死何时了的文墨情怀,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道:“他昨夜受了点伤,贫尼本也想去看看他,倒是能为你引荐,就是不知道孟道友你……诗书怎么样?”
孟盈:“……诗书?”
南颜:“没错,他如今学富五车,特别喜欢和文人墨客切磋诗词。”
孟盈一听,双眼便是一亮,立即记到心里的小本本上,连忙表态道:“我在俗家时也曾受大儒指点,会写两句小诗。”
南颜顿时心生怜悯:“啊,嗯……我的意思其实只是想让你注意点……”
说话间,远处一阵喧哗传来,一个元婴修士面带喜色飞到医署,招来了管事的药师。
“听说有位大师对驱散尸毒有奇效?我龙宣卫正有四名元婴也中了尸毒,快调来!”
南颜此刻灵力告罄,和孟盈走到医署外闲聊,也听见那元婴修士大声寻她,一边拿出两块中品灵石握在手里恢复灵力,一边问孟盈道:“我来时没同任何人说就施治了,是不是得去备个案?”
孟盈道:“辰洲前线有四卫,龙鱼卫都是炼气修士,龙蛇卫都是筑基修士,龙狮卫是结丹修士,而龙宣卫是最高等级的元婴修士。他们人数最少,但却是战场的主力,卯洲派来的大师只要是结丹以上的都被分配到龙宣卫协助了。”
元婴修士作用极大,的确需要占更多的资源,南颜也不是不能理解,可很快便听见那元婴修士又开始指责。
“你们也该自觉些,又不是没有给你们分筑基期的佛修诊疗驱邪,结丹期的佛修应先引到龙宣卫去才是。”说完,那元婴修士看了一眼医署里有身上还残留着佛光的筑基修士,不满道,“筑基修士而已,随便治治就算了,让我们枯等这么久。”
南颜听了觉得不妥,因为元婴期在修界中是一个极大的分水岭,只要到了元婴期的修士,灵气渐向元气转化,就算是被杀,元婴也可逃遁独活,法宝难阻,到时候修复肉身或通过正途求得一个自然死亡的新肉身,都可成活,区区尸毒只不过会让元婴修士难受些,实在没有性命之危。
哪怕是结丹修士,面对尸毒成活率都很高,真正有性命之危的,只有下阶的那些炼气与筑基的修士。
孟盈人在龙蛇卫,低声不满道:“前线给龙宣卫的资源是足够的,何况这是在龙都,又不需要他们出战……”
那龙宣卫的元婴修士听那医署的药师连连解释,神识一扫便发现了门口树下的南颜,随后走过去对南颜道:“你是卯洲的佛修?”
南颜点头:“没错。”
元婴修士道:“此地尸臭难闻,我师弟被尸毒伤了指头,痛楚难当,你就跟我走吧。”
他说完就转身打算离开,可走了两步发现南颜没有动,皱眉道:“你愣着做什么?”
南颜垂眸道:“此地还有其他医署的修士待贫尼为之祛毒,前辈可留个地址,晚辈稍后便往拜访。”
元婴修士眉毛一挑,道:“龙宣卫对佛修的诊金可比这些下阶修士高了不止多少!”
“外物终有数,功德自无量,望前辈谅解。”南颜说完,转身朝另一处医署走去。
“区区结丹,敢无视于我?!”
孟盈紧张地看着这一幕,见那元婴修士着恼,一掌向南颜后背拍来,眼尾扫见远处一些龙狮卫的修士正朝这边赶,一咬牙心道赌了,就合身朝南颜扑上去。
“真圆前辈小心!”
电光火石间,南颜头上一枚骨笄发出濛濛白光,连孟盈一起笼罩住,那元婴一掌落在白光上,竟岿然不动。
元婴修士愕然,这一掌他虽只用了两成力,但绝对能重创一个结丹修士,没想到她身上竟还带着这样的法宝,惊疑间,身后一道灼灼烈焰朝他袭来。
“玄严老儿!你敢抢龙狮卫的人!”
元婴修士回身一挡,岂料这火能奇异,落而不散,迅速烧穿护身灵气落到他法衣上,逼得他不得不脱去外衣,免得烧到肉身。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穆战霆,他此刻额上打着绷带,但神色仍精气饱满,带着一群面色不善的龙狮卫修士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又是你!天天抢灵石抢灵药,现在连和尚都不放过!有本事你拿着龙宣卫的账本咱们去龙主面前一争雌雄!”
那玄严真人冷哼道:“战事在即,老夫只不过是为了大局,要求合理调配而已。罢了,既然帝子为了区区下阶修士向元婴修士动手,老夫也不好再说什么,今日之事老夫自会报与众龙宣卫道友!”
他说完,竟也不纠缠,直接拂袖而去。
旁边的龙狮卫道:“帝子不该与他争这些,他是特地来寻衅,让你山海禁决结婴后难以接手龙宣卫。”
“那都是数年之后的事了,先不管他,都散了吧。”
穆战霆本是听说有人来他龙狮卫找事,立马从病榻上跳起来就往这边赶,没想到被找事是南颜,走过去正想问她怎么回事,忽见她扶着一个脸色煞白的女修。
那女修见了他,泫然欲泣道:“穆师兄……”
穆战霆听到这个称呼,整个人一震,往死里回忆了一下无果,用神识问南颜道,“谁?”
南颜提醒道:“就是以前在仰月宗,住我附近的那个孟盈姐姐,咱们一起过山门的。”
穆战霆恍然道:“原来是你,你怎会在辰洲?”
孟盈见昔日的同宗弃徒已长成个英挺的青年,顿时心中激越,道:“我为辰巳之战而来,没想到能遇到穆师兄。”
南颜虽然是个和尚,但以前也是饱览群书,闻弦歌而知雅意道:“孟道友刚刚为我挡了一掌,想来被余波震伤了,你看……”
穆战霆特别洒脱地摆摆手道:“你是不是傻,你再硬能比佛修硬?下次再遇上了你就让她扛,死不了的。”
南颜心想,贫尼日你个腿儿。
南颜感到一阵窒息,灵力恢复了小半后,面无表情地说还要去为其他中了尸毒的修士驱散,便扔下穆战霆离开了。
孟盈一阵欣喜,自觉要把握机会,虽然他们俩之前没什么交集,但她巧舌机辩,搜肠刮肚地回忆起了过去。
“……说来也不好意思,当年年少无知,连喜欢上的人也没能表白心意,以至于后来分开了,只能后悔莫及。”孟盈羞涩道。
穆战霆被拉着叙了好久的旧,一路都只能点头,道:“这也没什么,小时候谁看得准将来是人是鬼,也许那人长大了就丑态毕露了呢?”
孟盈目光满溢着一汪水,用一种练习了多年的温婉声调问道:“你觉得你丑吗?”
穆战霆:“放屁!老子才貌双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