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友宁满以为自己一句“大祸临头”的话会吓到罗绍威,继而乖乖地像个求知的儒童一般不耻下问,结果两人一来二去的太熟了,罗绍威非但不以为意,反而对此嗤之以鼻。
没奈何,这家伙最近可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自从独得伏杀李存信的大功后,魏博众将皆对他高看一眼,默许他收编河东降卒组建一军,号为“骁骑军”,父子两人可是趁机大大地加强了一下中坚力量。
“端已兄!某可非嬉戏之言,歼灭李存信所部,河东晋王一旦得知,必以此为名进兵征讨,魏博势单力薄,独自应战必然力不从心,届时还得我宣武军出兵进援,某这有一事,你且听之,也不急着答复。”
见朱友宁一脸郑重其事,罗绍威终于正色问:“安仁既如此说也有道理,那你且说,看是何事。”
“高使君来意,端已尽知,某携五万缗钱的财货要买一万匹战马,便是这草料消耗亦是惊人,唯有端已兄可助我,先把那缴获的一万匹战马由高使君带往汴梁,某携财货至幽州,届时购得战马南归再付与端已,你看如何?”
“这……安仁你当真精打细算,此事怕是难办。”罗绍威一脸为难之色,婉拒道:“此战所得确有万余匹战马,可已被各军分配已定,再从将士们手里讨要,若将士们不答应,鼓燥起来可怎生是好?”siwu.org 猫头鹰小说网
嘿!鬼话连篇!这才回师几天,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将战马分配?此等战略资源握在手里一天,骄横跋扈的牙兵牙将们就得乖乖听话一天,罗弘信这老狐狸怎会犯傻。
想想也是,李存信从河东带来的战马,可是产自阴山以南天德军、振武军、萨葛部、吐谷浑诸部,河套良驹岂是燕山以北奚人与契丹人的蒙古马可比。
当然,这种细节的事,大家面上不好说出来,心中可都是有一本帐的。
朱友宁循循善诱道:“魏博军也一向缺骑射之士,骤得上万战马,又有几人擅骑术,若战马尽给河东降卒,晋王趁机征讨招降,焉知降卒不会降而复叛,临阵倒戈?但如果他们一时没马,又有我军助战,那就不用担心了。”
“更何况……最迟五六月某必从幽州回返,再还与端已一万匹可上阵之战马,不……再还一万一千匹,如何?”
“此番大费周章,就为了省下一笔草料钱?”罗绍威将信将疑,又道:“就算晋王果真出兵东向,总还有几个月时间,某有这批战马,不正好可训练一支骑兵?”
一万匹马类动物在心中狂奔而过,朱友宁有点泄气了,无奈应付两句便告辞出来,打算将此事甩锅给高劭,反正这高判官要分功劳了,不给他出个难题,朱友宁都心中百般不爽。
回到客院时,没见王汀人影,这老不羞的近日搬去东厢一个独立小院,正式与他那小婢出双入对,没羞没燥了。倒是高劭正在堂上与周令稠相对而坐,相谈甚欢。
“哟!高使君回来了,正好……某有一桩要事,急需高使君面谒豫章公,若能谈妥,到时高使君回了汴梁,那可是诸将坐上宾,众星捧月也!”
“是吗?安仁唱了好个肥诺,某本不欲上你的当,但为王事计,你便说说看……是何要事?”
朱友宁上前坐在下首,给自己倒上一盏茶,脑中则理清了一下思路,将自己的目的有所隐瞒地说了出来。
其实魏博军所得的一万匹战马弄回汴梁,朱友宁暂时也得不到,但那可是河套良驹啊,以那便宜三叔朱全忠的精明,绝不会分给诸将,说不得会再组建几支马军。
待自己完成幽州使命返回汴梁,三叔总得拿出点东西来酬功,这几支骑兵怎么也有自己一支,岂不是大赚。
“啧啧……安仁将军好盘算!某次番前来,可是给豫章公敬献了一批贵重好礼,此事就着落在某的身上。”
朱友宁以为高劭会答应,但总要推辞一二,不想他一口就应下,心中大喜,只要先把一万匹河套马弄回去,那刚接手的货物可就是自己的了,卖个什么价钱可随心所欲,反正返还一万一千匹战马给魏博就行了。
春雨绵绵,一连数日过去,高劭还真把事情谈妥了,朱友宁成功甩锅,将五百河东降卒及五百匹战马也一并移交给高劭,再三嘱托他代为还给云骑军,自此就不欠这个人情。
二月初九,天气总算有了转晴的迹象,春风和煦,莺飞燕舞,永济渠两岸垂柳依依,令人留连。
一大早,制胜军两指挥的军官们指派士兵,先将战马集中拉上几艘大船,派少许人手照料看顾,其余将士则分乘中小船只。
朱友宁选了其中一条看上去还崭新的一千五百料大船作为旗舰,由宋绍元、卫轸率三百亲兵随侍,战马则在另一艘船上,不然赶到甲板下一层舱室,马粪马尿的味道可曛死人了。
一百二十条船是要分开队形的,大船带小船,另配了十二艘可乘十人的小型快船作为哨船,前方三艘开路,后面三艘押尾,中间六艘往来巡逻传令。
全部人马登船完毕后,朱友宁与前来道别送行的罗绍威、高劭、马嗣勋等人一一拱手还礼,步下码头栈台,顺栈板登上船头甲板,一声令下,甲板二层阁楼顶上指挥瞭塔内,老水手吹了一声号子,两手挥动红旗,船队开始起行。
自魏州至沧州长芦水路八百里,最多六天可达,这等庞大的船队,既配有专门掌舵挂帆的水手,又有大队军士护卫,自然没有不开眼的水寇敢于偷袭,是以一路顺风顺水。
这天午后,船队抵达长芦城南十五里,驶进拽地河与永济渠交汇处的喇叭河口,朱友宁登岸,命董志铉、梁彦师率军士们在岸上另扎一营,就近看守船队,派王汀带一百骑从往长芦县讨要粮草补给。
此处河口距沧州州治清池县则尚有近三十里,朱友宁率三百骑亲兵护卫周令稠,携带了一些丝绸绢帛、杂货作为礼物直往州城。
外藩使者过境,都是要在入境时提前报备,义昌节帅卢彦威显是已闻报,派了长子卢知礼、节度行军司马郭思谦出迎,结果两伙人在城西七八里处官道上相遇,让义昌使者措手不及,好不尴尬。
“我等本待奉命出迎二十里,以大礼郊迎,不料安仁也来得太快,此番真是失礼之至。”
卢知礼年约二十来岁,身材高大胖乎乎的,微黑的大胖脸也是两堆肥肉,看上去显得文质彬彬,没有一点将家子的武夫干练模样。
朱友宁笑道:“无妨无妨!礼节不过是形式,诸位与某遇于道旁便说明心中有礼,诚意足矣!”
卢知礼一听,明显松了一口气,转而又咧嘴直笑,眼巴巴望着打量,似是认识一样。朱友宁有些惊奇,不知为何,脑海中对此子似有些印象。
义昌镇下辖沧、景、德三州,其中景州还只是沧州分割出来的军州,仅辖景城、弓高、东光三县,若非有长芦盐场的税入,三万兵都很难养得起,偏偏地域又夹在几大藩镇之间,不得不依附宣武这样的强藩自保,所以卢知礼去过汴梁也不为奇。
“这位便是东平王府周参军吧?郭某有礼了!”
郭思谦四十来岁,身形修长,面庞黝黑,目光平和,两道剑眉却甚是英挺,看其言行举止应是文武兼通的将门子弟,必是领兵之将,否则很难兼任节度行军司马一职。
周令稠笑着回了半礼,问道:“郭司马想必是出身沧州郭氏吧?此太原郭氏旁支啊,虽非名门,却是望族了。”
“不敢当周参军以望族称之啊,我等就在路旁说话终是不妥,不如先去清池驿歇息片刻再进城如何?”
周令稠点了点头道:“也好!使团过沧州仅可停留一日,还请卢中丞不必太过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