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清晨,高丽北境。
茫茫雪原一望无际,寒风吹起地上的积雪,打在人脸上宛如刀割,在这样峭寒刺骨的冬日,忽有一支大军出现在雪原之上,仿佛巨龙蜿蜒而行,头尾不能相顾,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支大军可不是出征的战士,反而是普通通通的民夫,站在队伍中放眼望去,但见有推着小车的汉子,有挑着担子的爷们,有扛着木箱的劳力,竟然还有背着包裹的妇女。
无论男女老少,人人都咬牙前行,天气虽然很冷,但是百姓们心中一片火热。
“阿嚏……”队伍一角突然有个老汉大声打了个喷嚏,这老汉使劲揉了揉鼻子,感觉身上有些疲累和劳顿,他探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饭团子慢慢打开,嘴里咽口唾沫,又把饭团子小心包好塞了回去。
旁边有个青年汉子皱了皱眉头,终于忍不住开口劝说,轻声道:“这位大叔,我看您还是赶紧吃了吧,这饭团子您已经掏出三回,再收回去我都看着不落忍!”
老汉看他一眼,笑呵呵道:“不急,不急,俺再忍忍,少吃一口饭,多省两文钱。过日子要会算计,不能把饭一顿吃完!”
“大叔,您这……”青年忍不住叹息一声,脸上纠结半天,突然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饭团递过去,咬牙道:“吃我的吧。”
老汉有些意外,目光落在青年满是补丁的破袄上,摇头道:“看你娃娃这身穿着打扮,家里应该也是个穷的,这饭团还是自己留着吧。王爷的伙夫们虽然卖饭便宜,但是一个饭团也要两文钱啊……”
他把青年的饭团推回去,然后小心拍拍自己怀里的饭团,笑呵呵道:“娃子你不要担心,王爷的伙夫们卖这个饭团很实诚,里面又有肉又有面,而且还放了油和盐,吃一个能顶两天不饿,俺昨晚刚刚吃过!”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伸手拍拍青年肩膀,语重心长道:“既然抛下家里跑来辽东,想必也是穷的没办法了,你也省着点,俺也省着点,咱们到了地方再吃,少吃一口饭,就多省两文钱。”
青年低叹一声,忽然目光望向队伍前方,喃喃道:“也不知这趟能不能发财!”
他脸上有些纠结,长吁短叹道:“小子买了足足二十贯战争债券,这是我卖苦力五年的积蓄,还有老母给人浆洗衣服的积攒,媳妇熬夜织布的私存,全家这点财产全被换成债券,如果要是赔了……”
他咽了口唾沫,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之色。
老汉同样有些担忧,他踮起脚尖向南方望去,混浊的目光既有渴望也有畏惧,小声道:“刚才听骑马跑过的军伍小哥说,再走半个时辰就能到达安市城,听说那是一座很富有的城,如今已经被王爷的大军攻克,正等着咱们去收拾物资。”
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两张票据,满脸憧憬道:“俺也买了二十贯债券,老汉不盼着能翻本,只盼着能换回一些高丽参,这东西弄回中原可了不得,镇上有专门的药铺高价收购,一支好参能卖两三贯……”
青年咽了口唾沫,小声道:“小子不要人参,我想换一些好皮子带回去,让媳妇做成袍子拿去售卖,一准能卖个好价钱。”
老汉忍不住看他一眼,惊讶道:“你们那里要穿皮袍?”
“是啊,小子是陇右道人士,从长安往西北要走一千多里,冬天很是苦寒,比东北和辽东还冷。”
老汉点了点头,道:“俺是河南道人士,气候比你们那里好,所以皮货不值钱。但是人参很值钱,一支能卖两三贯。”
这一老一少乃是在路上认识的朋友,也代表了辽东发财大军的一个缩影,无数百姓来自大唐各地,天南海北人各一方,虽然人人情况不同,但是却有一个共同之处。
那就是穷!
而且买了战争债券!
“小哥,你为啥要买债券?”
老汉突然问了一句,有些好奇道:“莫非你家乡也有镇子建设,镇子上也有学识渊博的小先生?”
“大叔您还真没说错……”青年一拍大腿,点头道:“小子正是听了小先生鼓动,所以才咬牙把家产全都换了债券,然后背上干粮一路走来辽东。”
老汉一脸感慨:“俺也是听了小先生的话,不过老汉家里没钱,债券是用物资换的,俺家里老妻和儿媳织布抽纱,结果做出来的布匹突然卖不出去,老汉我和两个儿子也被县里大户开办的窑口无端辞退……”
他攥了攥拳头,叹气道:“本来以为天要塌了,家里老妻儿媳哭的死去活来,以为今年怕是要饿死人,哪知建镇的小先生突然来告知,说是可以用物资换债券,保证给三倍收益,老汉好几晚没有睡着觉,最后咬牙把家里的东西都拿来换了。”
他忽然看向青年,有些羡慕道:“说起来还是小哥你家中富裕,能有二十贯购买债券,不似俺这般逼不得已,纯粹是撑不下去才换。”
青年脸色一红,讪讪道:“小子的债券也不是全用铜钱购买,大部分都是物资换的。”
旁边有个妇女吃吃一笑,道:“小哥不用脸红,这事儿一点也不丢人,你问问赶路的各家各户,哪个不是拿物资换的债券?真要家里有吃有喝,谁会咬牙来这辽东……”
青年自然明白这个道理,面上的红色慢慢消退,他看了一眼这妇女,发现她背着个小包裹孤身一人,忍不住好奇道:“大嫂自己来辽东?”
妇女呵呵一笑,道:“奴家是个寡妇,男人得了痨病没治好,留下两个娃娃要养,都说女人不能抛头露面,但是我不露面孩子咋办?这些年已经习惯了,只要能挣钱养娃哪里我都敢闯。”
“那您来了辽东闯荡,家里孩子可咋办?”
“大娃已经十岁了,正在刚建的镇子里读小学,管吃管喝还给衣服穿,小的本来没人照顾,但是小学里又弄了个幼儿园,镇子上的小先生听说俺要来辽东,拍胸脯答应帮俺照顾娃娃,还说这事办成了能增加他的学分……”
妇女一脸笑意,忽然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神秘道:“说来你们不信,我们镇上那小先生可是个有来历的,奴家曾看到十几个穿着华贵裙子的姑娘来找他,一见面就跪地磕头,说是宫里娘娘派来伺候他帮助他,结果小先生很是生气,抄着棍子把姑娘们全都撵走,连她们送来的吃的穿的也都扔了。还有一小口箱子也扔出门外,摔在地上露出白花花的银子……”
众人面面相觑,青年双眼发直,喃喃道:“宫里的娘娘派人伺候?还送了一箱子白银给他用?乖乖不得了,莫非你们那小先生是个王爷?”
他有些咋舌,下意识吞口唾沫。
妇女有些得意,越发神秘道:“奴家还见过一群侍卫偷偷躲在镇子上,生怕被小先生发现他们的存在,这些侍卫拿钱四处去买百姓的破衣裳,结果没几天也被小先生察觉,一样拿棍子给打走了……”
她环视众人,满脸骄傲道:“我们那小先生今年也不过十三四岁,搁在村里也就是个刚脱下开裆裤的娃娃,结果人家说话办事比大人还稳重,肚子里装的全是学问……”
青年突然插口,高声道:“我们镇上的小先生年龄也不大,肚子里也全是学问。俺们陇右道土地贫瘠,但是小先生带去的种子照样能在沙土里生长,据说明年每亩能收二十石,以后再不用担心粮食不够吃。”
说起自家的镇子,人人都开始插嘴,就连那老汉都咳嗽一声,帮自家镇上的小先生争名声,大声道:“老汉镇上的小先生才叫厉害,来了不到两个月,建窑口,烧红砖,然后又四处搜寻泥土回来,说是用一个什么化验的方式搞搞,结果真给他搞出了宝贝,现在已经开始建造瓷窑,开春就要烧制很值钱的瓷器……”
他附身抓了一把积雪,举起来对众人炫耀道:“你们看这积雪白不白?小先生要烧的瓷器比这个还白。听说一件瓷器最少能卖四五十文,本钱最多也就是炭火和劳力,泥土压根不值钱。”
青年目光闪闪,突然出声道:“我听说小先生们都是王爷的弟子……”
“是啊,都是王爷的弟子,所以才学的一身本领,连泥土都能变成宝贝!”
“咱们要感谢王爷,他给了大家发财的机会……”那妇女忽然幽幽一叹,低声道:“其实奴家这次来辽东也只是最后拼一下,我看中了镇上的一处铺面,准备盘下来做些买卖,毕竟奴家是个女人,不能总是抛头露面东奔西闯,以前孩子小没办法,现在孩子慢慢大了,我要给他们保住脸面……”
众人心中都有些敬佩,感觉这个寡妇真是不得了。
青年看了看她背上的包裹,忽然伸手道:“大嫂,让我替你背一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