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溧阳知道他是听到了,便自顾自道:“你能不能…能不能把母后从冷宫里放出来……我今日去看了她,她不怎么好,已经不认识人了,嬷嬷说她没几天日子过了。”
赵贞如仍是不说话。
“我知道我这个要求可能有些过分,但是我仔细想过了。她的后位被褫夺,娘家人也都死了,连大哥也死了,对你已经不构成什么威胁了。我知道她以前做过很多坏事,我也知道她不算是个好人,可到底有两年多的母女情分在,就当我是替真正的六公主尽尽孝道吧。”
赵贞如沉默许久,才沉着声音道:“妇人之仁,你怎么不想想她要是知道你冒充六公主会如何对你。成王败寇,你只是侥幸站到了我这边而已。”
赵溧阳想了许久,才轻叹一声,“我不如你聪明,也不如你果断,我确实是很愚蠢。可是我无法改变我自己,我不稀罕荣华富贵,也不要权势滔天,我只想活得无愧于心。”
赵贞如微微抿唇,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底浮现一抹柔软。
赵小六是很愚蠢。
因为善良,所以愚蠢。
他从来都不明白,泥土里如何生出纯净的白莲,荆棘上又如何开出最绚烂的花朵,漫漫黑暗之中又如何升起了灯火。
可是,也许那才是真正的赵小六吧。
“愚不可及。”赵贞如背对着她,不屑斥着。
赵溧阳却凑上去,眯着眼睛笑,“那你是…是答应了?”
赵贞如仍旧是沉默,眉头拧成一团,偏偏背后传来那人欣喜的声音,“谢谢四哥。”
他明明还没答应好吗。
赵溧阳想趁热打火,又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如四哥买一送一,再答应我一个条件好不好。”
赵贞如转过身来,好看的眉毛皱起,看着她。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外面一拢浅淡月色,落在地板上,好似白霜。
她隐约可见他锋利的脸部线条,以及他眼底那一抹光点。
赵贞如眉头皱得老高,“赵小六,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赵溧阳“嘿嘿”一笑,面露讨好,“那要不然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投桃报李,我也答应你一个条件。”
赵贞如冷哼一声,一双厉眼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眼,视线落在她盈盈的腰肢上。
“除了你这幅身子值点钱,其他都不怎么值钱,尤其是脑子。”
赵溧阳气急,伸手便去掐他的腰。
赵贞如裹着被子往床外面挪去,一阵凉风嗖嗖的灌进来,冷得赵溧阳浑身起鸡皮疙瘩。
赵溧阳只能赶紧掀开被子,滚了进去。
她只好求饶道:“四哥,别闹了行不行,我是真的有事要你帮忙。”
赵贞如冷眼看她,“有事的时候喊我四哥,没事的时候就喊赵贞如。”
赵溧阳指天发誓,“行,以后我永远喊你四哥好不好?”
那一声“永远”,让赵贞如心底微微一荡,好似有什么东西透了进来,瞬间心底痒痒的,却又抓不住。
永远是多久。
当然是直到他和小六都死了,才是永远。
永远,就是很久很久很久。
赵贞如嘴硬道:“谁稀得你叫我。”
赵溧阳又凑了上来,主动贴了过去,主要是被窝里太冷了,而赵贞如身上总是暖乎乎的。
“四哥,你能不能放过大嫂和她的孩子?风家都不在了,大嫂娘家也是个规矩人家,不会挑事的。”
不知为何,赵贞如有些生气了,他板着脸道:“你当我很喜欢杀人吗?”
赵溧阳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赵溧阳后知后觉的明白,赵贞如应该是不会跟大嫂和孩子动手。
毕竟他们并不知道大哥的死跟赵贞如有关。
她这话,真是多问了。
赵溧阳对着那人背影,轻声道:“谢谢四哥。”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沉着声音道:“睡觉。”
赵溧阳刚闭上眼睛,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夜半三更,万籁俱寂,有一人影匆匆而来,剪影落在窗牖之上。
锦儿因伤了腿,这几日都放假,值夜的便是一个叫碧兰的宫女。
碧兰隔着门,在外面跪下,似刻意压着自己的声音,“六公主……六公主!”
赵溧阳看了一眼身边的赵贞如,赵贞如也没有睡着,却也没有任何起身躲避的意思。
他很堂而皇之的躺在她的床上。
赵溧阳心里一紧,想着一般值夜的丫头不会打扰自己休息,她此刻前来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赵溧阳便隔着房门回了一句,“我在,怎么了?”
门外那丫头似斟酌了半晌,才带着哭腔道:“公主……风太妃薨了……”
听着屋内半晌没有动静,碧兰只觉不妙,站起身来试图推门而进,却听见屋内传来一道声音,“别进来!”
碧兰连忙跪下磕头,“公主息怒……奴婢……奴婢只是不放心……”
屋内过了好长时间,碧兰就一直跪在那里,冬夜的风呜咽而来,吹得院子里的树木沙沙作响。
终于,里面的人有了动静。
“容本宫起床更衣,你先下去。”
等那丫头离开之后,赵溧阳仍是坐在床上,她的表情有些许呆滞,似没有反应过来一样。
她下午才去看了母妃,怎么这人一眨眼就没了?
她还想着赵贞如同意了,她明天一大早就去接母妃到长乐宫里住着。
她满脑子里都是临走时母妃站在院子里冲她招手的模样。
她记得母妃那苍老消瘦的容颜,以及那慈爱亲和的笑容。
她怎会知道,那是最后一面?
赵贞如将大氅给她披上,想要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却最终没有,他只是道了一句:“节哀。”
赵溧阳回过神来,她眼底逐渐有了光,她张了张嘴,才觉得嘴巴有些发苦发麻,“这对她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两个人沉默片刻。
赵溧阳觉得身子很冷,许久,她突然开口问道:“你说……真正的六公主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她若是还活着,她就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也没有机会送上自己亲人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