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伊人闻言,面上终于划过一丝惧色,连忙道:“侯爵夫人息怒,民女无意冒犯,只是方才被人拌了一脚,惊慌失措下才踩住了您的裙角……请您饶了民女一命……民女父亲和哥哥今日都上山了,此刻正陪着陛下祭天,若民女此时……”
赵溧阳看到这里,“啧啧”了两句。
这孙伊人还真是不了解侯爵夫人的性子。
果然侯爵夫人勃然大怒,当下冷声一喝:“怎么,拿你父亲和哥哥吓唬我?你家不过是扬州来的落魄户,当年要不是娘娘仁慈,放了你家一马,就凭你家对溧阳公主做的那些事情,把你家先祖的尸首再翻出来鞭尸一遍都不算过分!”
赵溧阳看到这里有些困惑了,孙伊人家对她做什么事了,她本人怎么不知道?
觅秀已经凑过来,提醒道:“公主,你再往外就要掉下去了。”
赵溧阳果断收脚,岂料那是一处黄土堆积的峭崖,她这一收脚,刚才脚下的黄土累累便滚落了几块碎石下去,刚巧惊着了底下的人。
“谁?!”侯爵夫人转身,底下所有人都转身看着在高处凉亭的赵溧阳。
十几双眼睛瞬间落在她身上。
赵溧阳被当场抓包,好不尴尬。
其实她刚进宫的时候,看着受欺负的宫女太监们还会愤愤不平,可后来见多了,心也麻木了,她也再不想做出头鸟。
赵贞如曾经说过:她之所以感觉到愤愤不平,是因为在内心深处她仍然没有把自己当做大魏尊贵的公主。那些愤怒,其实是来自她自身。
觅秀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公主,还跑不跑?”
赵溧阳愤愤对她道:“还跑个屁。”
觅秀努了努嘴,没说话。
其实她想说凭她的轻功,完全可以将他们两个人带走。
底下的人已经跪了一片,纷纷见礼,赵溧阳清了清嗓,故作一本正经道:“本公主闲来无事,四处走走,你们继续。”
赵溧阳像是鸵鸟一样准备开溜,岂料孙伊人身边的婢女当下大呼一声:“公主,请救救我家小姐!”
赵溧阳头大无比。
算了算了,她都自身难保,还是别去趟浑水了。
她正要开口答话,偏偏孙伊人先开口了,她训斥了身边的丫头道:“没规矩的东西,公主是什么人,岂是你能大呼小叫的。”
那丫头十分委屈的噘着嘴,一面看了看赵溧阳,一面又看了看孙伊人,似要哭出声来。
真是我见犹怜。
赵溧阳怀疑自己上辈子一定是个好色的男人,否则这辈子怎么会对漂亮可爱的姑娘把持不住。
巧云是,孙伊人也是。
赵溧阳无奈,只得站出一步来,那尚书府的丁姑娘察言观色,率先道:“溧阳公主,这位孙小姐无故绊倒了侯爵夫人,使侯爵夫人受伤不说,还在下人们面前颜面尽失。民女想要找孙姑娘理论一番,偏偏孙姑娘牙尖嘴利,民女实在气不过,便让人动了手,此事不关侯爵夫人的事情,都是民女自作主张,请公主责罚。”
赵溧阳眉毛一挑,不由得多看了这丁姑娘一眼。
都说棋下得好的人,思维必定缜密,这一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既交代了来龙去脉,又完全撇清了侯爵夫人,眼下又是一出负荆请罪,真是将赵溧阳所有的路都给堵死。
果然,侯爵夫人神色松动,似有些许感激。
赵溧阳认真听完后,视线落在孙伊人身上,随后皱眉道:“看来这孙姑娘还真是可恶,小小年纪,怎能这般恶毒。”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方才这溧阳公主不是要救孙伊人的样子吗,怎么这么快就变了脸。
孙伊人面如死灰,睫毛轻颤,隐有泪水,似极力隐忍着。
一时之间,谁也摸不清赵溧阳的真实意图,倒也无人接话。
赵溧阳轻轻一笑,眼底流光溢彩,对侯爵夫人道:“不过夫人又何必为了这么个玩意儿置气,我太子妃嫂嫂从今早上就念叨着你,说怎么一直没看见你,还想找你聊聊侯爵公子的婚事呢。”
侯爵夫人一愣,随后颇有些受宠若惊道:“昨个儿倒是见着了太子妃娘娘,只是人多,不太方便说些姑娘家的体己话,既然太子妃娘娘挂念,那我就不顾脸面去求见了。”
赵溧阳挥了挥手,乐呵呵道:“快去吧快去吧。”
嘿嘿,谁让早上太子妃嫂嫂装我佛慈悲,现在她就派个烦人精去收拾她。
见侯爵夫人走了,丁姑娘一颗七窍玲珑心,大约也看出是怎么回事了。
虽说侯爵夫人那脑子没有反应过来,开开心心的去叨扰太子妃了,可聪明如丁姑娘,又哪里不明白?
侯爵夫人都走了,她又有什么必要为难孙伊人?
于是丁姑娘随意寻了个借口,便匆匆告辞离开了。
那小丫头扶起了自家小姐,赵溧阳才看见孙伊人被打得挺惨的,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眼下像是被人抢劫了一番,就留下一身衣衫。
脸红肿不说,两处衣衫也被人扯烂,她面色羞愧,又惧又怕,险些连站也站不起来。
赵溧阳便道:“回去上点药,别让你父亲和兄长知道了。”
孙伊人连忙福身,“多谢公主解围。”
赵溧阳一愣,不料这孙姑娘倒还算是心思玲珑,看出来她解围之举。
赵溧阳很喜欢聪明人,更何况孙伊人也算能忍,算得上是有勇有谋。
赵溧阳不由多了两分兴趣,便问:“你怎么得罪他们了?”
孙伊人无奈道:“不小心踩了侯爵夫人的衣裙。”
赵溧阳毫不客气道:“那确实该打。”
不料那小丫鬟却气呼呼道:“我家小姐没有踩侯爵夫人的衣裙,她是被那丁小姐绊倒的。”
“哦,可我看那丁姑娘温温柔柔的,不像是这种惹是生非的人呢?”
赵溧阳一句话就戳中了小丫鬟的痛点,那小丫鬟眼泪一下就簌簌下来了,“公主您有所不知,那丁小姐非说我家老爷抢了丁家大哥的官位,处处跟小姐作对。因为公主的事情……我家小姐可没少受罪……”
小丫头口不择言,身边孙伊人脸色微微一变,冷着脸斥了一句,“银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赵溧阳却听出了些许猫腻,不由好奇道:“因为我?我怎么你家小姐了?”
孙伊人连忙拉扯着自家丫鬟,“公主,我家丫头粗鄙之人,年纪又小,什么都不懂的。”
那小丫鬟不敢说话了。
赵溧阳便故意拉下了脸,拿出皇家公主的派头来,“本公主命令你说下去,不然我就把你们主仆两给埋了。”
大约是受了她的恐吓,小丫鬟瞬间吓得站也不稳,一下子瘫在了地上,瞬间连话都不敢说了。
一旁的孙伊人拽住小丫头,小小年纪倒还算稳重经得起事,只是斟酌着欲言又止道:“民女……民女来扬州孙家……外祖父是曾愈。”
曾家。
那个自尽的曾家大爷。
赵溧阳的眼底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似淡淡雾霭,叫人看不真切。随后她红唇轻启,缓缓道:“原来是这样。”
曾愈这个名字,真是好久没有听到过了。
曾经富甲一方的曾愈,因为她的缘故,风光无限的曾家钱财散尽,人走茶凉,就连那个连绵百亩的院子都成了一片无人敢动的废墟。
只因曾家收留了她,许她在曾家为奴为婢了八年。
终于有一天,流落在外的公主被皇宫找回,于是一夜之间曾家被御林军围困,直到一个月后,曾家夫妇自缢身亡,曾家直系一派死干灭绝后,曾家院子的大门才被打开。
赵溧阳如今想起来,那已是两年之前的事情。
“没想到当年之事,牵扯到了你。”赵溧阳声音很淡,有种无法掩饰的低沉。
孙伊人低头,无怨无恨,不卑不亢,“是曾家有眼无珠,不识公主面目,听闻公主在曾家的八年过得不好,祖父祖母羞愧难当,愿以命相抵,并非公主之错。”
赵溧阳叹息。
哪是羞愧难当啊,分明是恐惧难当,只能舍了性命保住曾家的旁支血脉罢了。
毕竟她的母后,一国之母,铁血手段,国母一怒,便要整个曾家血流千里。
赵溧阳也没有反驳,只是取下腰间的玉佩,随后命觅秀送去。
孙伊人只听得那人浅浅如水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这玉佩是本公主随身携带着的,今后便送给你了,若有人再欺负你,你便拿这枚玉佩出来。”
孙伊人面色惶恐,低下头去,不敢去接,“民女何德何能……”
话音刚落,一阵清风飘过,再抬眼看时,那人已飘然远去。
而玉佩,就挂在一侧的树枝上飘荡。
赵溧阳没走几步就遇见了一个老熟人。
罗千青着一袭白衫,竹冠束发,一双纯碎淡雅的眼睛,犹如画中走出来的翩翩贵公子。他正站在树下,似在等她。
赵溧阳不由得皱眉,她和罗千青的每次见面都是有人在背后精心安排,不管是在茶楼,还是在选画轴的时候,今天这样的偶然,又是谁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