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溧阳手忙脚乱的接了过去,她心里只期盼着千万千万是个姑娘,果然耳边就传来了产婆恭喜的声音,“殿下,是个小郡主,您看看,长得多可爱啊。”
赵贞如偏头来看了一眼,皱眉道:“怎么……这么丑……”
赵溧阳狠狠瞪他一眼,“皇兄会不会说话,哪有说人家小娃娃丑的。”
那产婆笑着道:“陛下,这刚生下的娃娃还皱巴巴,都不好看,小郡主算是眉清目秀的了,将来长大了啊,一定是个大美人!”
赵溧阳连声叹着:“姑娘好,姑娘贴心。”
只有生个姑娘,王府才能解除真正的危机。
赵溧阳抱了一会儿,又反手给赵贞如,“快,抱一下小姑娘。”
赵贞如一下身体紧绷,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分,像是要接手一个烫手山芋一般,就连一向谨慎的霍有芳看见这场面,都忍不住掩嘴偷笑起来。
赵溧阳可不管,非将孩子塞到赵贞如怀里。
赵贞如舞刀弄枪了几十年,还从来没有抱过这么小的娃娃,更何况还是这么柔软脆弱的娃娃,一时之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肢体僵硬得像是要上刑场。
赵溧阳笑:“你放轻松,是抱孩子又不是烫手山芋。”
赵贞如将孩子抱在怀里,扑面而来都是孩子身上那种神奇的气味,很淡,很浅,是属于婴儿特有的气味。小姑娘还没张开,脸也是皱巴巴的一团,皮肤红红的,小胳膊小腿儿不安分的乱动。
那孩子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伸出一只手来,小小的五指随意一抓,便抓住了赵贞如的一根手指。
细细软软的触感传来,赵贞如整个人都一动不动了。
赵贞如皱眉,只觉得浑身像是加了桎梏,无法动弹,“你抱着。”
赵溧阳逗弄着孩子,一边似无意说道:“大伯父,给小姑娘起个名字呗。”
赵贞如面色一顿,不知想起了什么,整个略微松弛下来。
那瞬间,他突然想起了赵贞吉。
很小的时候,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其实是很喜欢这个大哥的。
大哥跟母后不一样,母后残酷无情,视他们无物,闲了便踩上一脚。
可大哥对他还算好,偶尔看见几个太监欺负他,还会伸出援手。
但也仅限于此,多的情分就没有了。
后来长大了,两个人因为立场不同,注定不能深交,后来就渐行渐远,直至你死我活。
说起来,赵贞吉也不算是个坏人。
至少在很小的时候,赵贞如曾经偷偷给他塞过银钱,还曾真的像是一个大哥样子,摸着他的脑袋说一些有的没的。
如今人死了,恩怨便也散了吧。
赵贞如想了许久,“要不就叫赵长安吧。”
赵溧阳却道:“会不会有点太男子气了?”
赵贞如瞥他一眼,“要不你取?”
赵溧阳瞬间投降,“算了,我最不会给人起名字了。”
赵溧阳见屋内收拾得差不多了,便将孩子给了奶娘。赵贞如还有事,只待了片刻便早早离开,赵溧阳则守在顾湘静身边。
嬷嬷来用热毛巾擦拭了她的身子,又帮着脱去了她因为汗水湿透了的里衣,整个过程中,顾湘静完全昏睡过去,只能任由他们摆弄。
只不过就算是昏睡之际,顾湘静手里都死死拽住那手链子。
手链子上到处都是湿腻腻的汗水,任凭几个婆子怎么取,也取不出来。
随后便只能作罢了。
约莫睡了一两个时辰,顾湘静便悠悠转醒。
她脸色很白,一点血色也没有,睁开眼睛时只看见身边坐着的赵溧阳。
她想要说点什么,可是喉咙干得厉害,什么都说不出来。
赵溧阳一见她醒来,知她心中挂念什么,当下便喊了值夜的嬷嬷:“王妃醒了,去,赶紧把小郡主抱过来。”
几个婆子走了进来,有条不紊的忙活开,抱孩子的、倒水的、加炭火的,没一会儿乳娘抱着孩子走了进来,亲手将孩子抱到了顾湘静怀里。
这小孩倒是好养,除了生下来哭了一会儿,剩下的时间都在睡觉。
估计是很不习惯外面的世界。
顾湘静虚脱了一回,没什么力气,奶娘心细,便一只手暗中撑着力搂着孩子。
赵溧阳也坐在床头,逗弄着孩子,“这孩子像大哥。”
顾湘静声音嘶哑,面上有温柔而苍白的笑意,“这么小的孩子,哪里看得出像谁。”
“都说姑娘像爹。”
顾湘静点头,叹息着,“还好是个姑娘。”
似意识到了什么,顾湘静抬眼看了一眼奶娘,随后将孩子递了过去,又命人全部退下去。
房间里便只剩了她们二人。
顾湘静对她仍是冷冷的,许是刚生产完,也没力气跟她争吵些什么,只是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赵溧阳便顺手塞了个汤婆子进去,又细心替她捏好了被子。
“方才我听见外面动静挺大。”
“嗯,安姨娘死了。”
顾湘静脸色微微一变,哑着声音道:“我现在过的什么日子,你不是不知道,怎么还要招惹他的人?万一那个安姨娘是他派来的眼线呢?”
赵溧阳无所谓道:“眼线就眼线,反正人都已经打死了。”
顾湘静很不赞同,摇着头道:“六妹,你太冲动了。我现在最需要的是活着,只有活着才能照顾我的女儿,让她平安长大。”
“你放心吧,我探了安姨娘的口风,她就是嫉妒你罢了。”
顾湘静白了白脸,“现在只希望不要多生风波。”
“刚才四哥也来了。他说不记得有安姨娘这么个人,看起来不像是撒谎。”
顾湘静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赵溧阳知道她并不赞同自己的看法,赵溧阳便道:“她的手都伸到你这里来了,就借着这个由头,除了也好。”
“人都死了,多说无益。”
“对了,我让四哥给小郡主取了个名字,叫赵长安。”
顾湘静眉头一皱,抓着被角,眼底染上了一层怒意。
赵溧阳却先开口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有的事情也就只能想想,最后烂在肚子里,毕竟你没有证据。而且更重要的是,活着的人要继续活着。”
顾湘静冷冷一笑,泪水划过眼尾,落在被褥上。
“你就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赵溧阳并不接话,只是道:“我今夜让他过来,有三个目的。一是当着他的面处理了安姨娘,我大约知道这次事情应该跟他无关,只是单纯的后院争斗罢了。二是让他抱抱小郡主,要是能回忆起大哥的好来,也算给你们母女两挣些活下去的机会。三是让他取名,他取了长安二字,长安长安,他应该是不会再对你们斩草除根了。”
顾湘静有些惊愕的看着她。
平日里看着乖巧又带几分傻气的赵溧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主意了?
不,也许她一直就是个有主意的。
赵溧阳叹息一声,“大哥取的明珠二字,就当长安的小名吧。也许四哥以后若是真的对你们有什么念头,想起长安二字为他亲自所取,多少也会想起今晚他第一次抱长安的感受,从而留几分仁慈吧。等孩子稍大些,你便时常带着孩子进宫,多让四哥看看这孩子,他的仁慈,是你们母女两一直活下去的唯一筹码。”
顾湘静的话不知是嘲讽还是真心,“六妹,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只是以前年纪小,有母后有大哥,我便用不着想那么多。”
两人忆起往事,一阵沉默。
那些守护她们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啊。
许久,赵溧阳幽幽开口,“大嫂,你知道吗,这是我今天第一次杀人。”
顾湘静沉默的看着她。
“原来人愤怒到了极致,真的会做出这些丧心病狂的事情来。我以前总以为自己跟他不一样,我总觉得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双手沾染鲜血,我都不会做出跟他一样的选择。可渐渐的,我怎么就越来越像他的样子。”
赵溧阳的声音很轻,低低的,听上去很平静,可又有一些哽咽,“我杀了安姨娘之后,竟然觉得好痛快,恨不得杀光她院子里所有的人。”
赵溧阳抬起眸光看着她,眼底很是迷惑,“大嫂,你说我怎么变成这样了?”
顾湘静一直没有问她口里的那个“他”是谁。
她只是沉默的看着赵溧阳,很久才开口道:“你在宫里过得不开心吗?”
赵溧阳却不回答。
她是胜利的一方,没有任何资格不开心。
她摇着头,“我也不知道。只是……”
她回过神来,眼底重现了光彩,“不说这些丧气话了。”
晚间,长乐宫里。
赵溧阳吃过了晚饭,便在房间里看些话本打发时间。
锦儿心细,将灯火挑亮了一些,好让公主看得更清楚一些。
可锦儿看公主手里那本书已经很久没有翻动过页了。
她便问:“公主,您有心事?”
赵溧阳示意她坐在床头,冲她别有深意一笑,“锦儿,你觉得长乐宫怎么样?”
锦儿有些讶异她为何问起这个,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答,只顾去看她的脸色。
赵溧阳便道:“如实回答就可,你知道我性子的,就算你说错了什么,这房子里也只有我们两个在。”
公主的脾气确实很好。
锦儿便实话实话,“奴婢说不上来。”
“嗯?”
“圣恩难测,奴婢觉得有时候陛下…好像很宠六公主……有时候又防着六公主……”
锦儿见赵溧阳脸上没有恼怒之色,便继续大着胆子说道:“长乐宫的人清理了两批了,伺候久点的都被陛下打发走了,感觉…陛下好像不想公主在宫里有心腹亲信……”
赵溧阳闻言不语,握住锦儿的手,“锦儿,我在整个皇宫里,只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那就是你。”
锦儿一脸惊色,先是受宠若惊,随后又恢复冷静道:“可惜奴婢不能帮到公主什么。”
赵溧阳起身,从床下面的暗格里抽出了一封早就写好的信,递给锦儿。
她看着锦儿,很是郑重其事道:“我要你将这封信送到罗府罗千青手上,锦儿你…能做到吗?”
锦儿双手恭敬的接过那封信,她知道,公主是真心信任她的。
“这封信很重要,关系我身家性命,我全部托付给你了。”
见她说得严重,锦儿心里一跳,“公主……”
“长乐宫有人监视,你知道吧?”
锦儿点头,“奴婢知道,无意之中看到过一两个生脸。”
“不止一两个。”赵溧阳叹息一声,“我记得你在汴京里好像有个叔叔?”
锦儿点头,“是个远方表叔,但也算沾亲带故。”
“好,从明日起,我便给你放假三日,你对外便说去探望表叔,然后这信不经你手,派你个在宫外觉得可靠的人送过去。一旦被发现,立刻把信烧掉!”
锦儿一惊,想到六公主说得弯弯绕绕,立马觉得手中这封信重若千斤。
她重重的点头,“公主说的话,奴都记住了。”
长乐宫的锦儿便告假探亲。
听说那位公主是位心善的,长乐宫里的好多丫头都放了假,因此锦儿的离开,倒没有掀起太多风浪。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小丫头的离开。
更何况那小丫头只离开了两三日,很快又回来了。
一切如常,万年枯井般不变。
而清风阁那边,却是灯火通明。
霍有芳早些时候来报,说是卢将军有要事来找。
此刻,卢飞一身夜行衣出入皇宫,正站在赵贞如面前。而清风阁内无一太监宫女,门口只站了个霍有芳,禁止任何人入内。
卢飞便将近日的情况说了个清楚,“陛下,那几个活口都是由属下一个人审的,这帮人骨头硬,不管怎么用刑,硬是一个月多月没开口。属下按照您的指示,露了个破绽,放松了戒备,果然昨日对方有来接应,将几个人给救走了。属下便派了几个人去跟,他们很谨慎,在汴京城里走走转转,每日见不同的人,属下便挨个挨个去查,最后查出罗府、永乐侯府、常国公府的嫌疑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