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
汴京城里的茶馆。
烈日当空,暑气森森,空气里一丝水气也没有。外面蝉鸣不止,好半晌才看见一个人影。
主道的人少,这茶楼里的人便更少,窸窸窣窣的几道人影,显得愈发清冷。
这里有一碗茶,名唤“斗金”,一金一碗,只供二楼客人专用。
底层楼下的茶,一碗价格也不便宜,足当普通人户半年的吃穿用度。
这里是天子脚下权贵汇聚之地。
掌柜是个做生意的料,每日限量限人接待,每次茶楼里不得出现十桌以上。这样在精不在量的生意手段,反而在汴京城内流传开去,这附庸风雅的人多了,来这里饮茶的权贵反而更络绎不绝。
底层的大厅里,有个唱小曲儿的姑娘,叫巧云。
人长得是极其清秀,嗓音婉转动听,一手琵琶弹得更是人间一绝。
琵琶声清清冷冷,犹如玉珠滚盘,又如天上雷雨。
就是今天曲儿唱得不太好,嗓子像是被人捏着,声音比往日尖细不少。
这也不怪她,实在是因为那永安伯爵府的三公子,此刻正一脸猥琐的盯着她。那目光太过露骨和炽热,就这么一动不动坐在首座那里,折扇轻摇,时不时的露出有些熏黄的牙口,看着倒十分渗人。
那三公子本长得就尖嘴猴腮一脸凶相,更别提他那远播的恶名。
传闻这三公子沉迷美色,时常在大街上掳了良家妇女充作他的妾室。而京兆府尹作为永安伯爵的友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百姓们状告无门,又斗不过这些权贵,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饶是混迹江湖多年,早已看惯了世间百态的巧云,此刻心中也忍不住又羞又怒。
这心绪一乱,曲子也乱。
巧云素手拨动琵琶,曲调又急又乱。她薄唇轻抿,微抬下颚,目光焦急的看向二楼那处神秘的包房内。
她知道,那里坐着一位贵客,每逢一旬中间,必定会出现在这里。
她曾惊鸿一瞥那人,贵不可言。
那人曾夸过她,一曲琵琶,道尽心酸。
他看起来像是个很正派的人,若待会这伯爵三公子当真动手动脚,他会不会出手救她于水火?
目光切切,琵琶声急,巧云终于弹完这一曲。
她抱着琵琶谢礼,随后行色匆匆,只恨不得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是比她还要快的是伯爵府的三公子。
“姑娘去哪儿?”三公子一上来便拉拉扯扯,他身后的几个家仆也上前将她团团围住,断了她的后路。
“我瞧姑娘琵琶弹得极好,可巧,我也略通音律,要不入府一叙?”三公子淫笑着,显得愈发猥琐。
“民女虽流落至此,可也不是勾栏院里的倌儿,还请三公子自重!”巧云这话说得极为大声,她眼中含着泪,饶是冷静,可声音却在微微发颤。
随后余光一瞥,看向二楼的包房。
那里帘子遮蔽,里面的人不见动静。
巧云咬了咬唇,抱着琵琶便要往外走,衣裙一角却被三公子扯住。那三公子面露不悦,将她拽过来便是一巴掌下去。
“泼辣玩意儿,爷在这破茶楼里蹲了好几日,每日拿五两银子打发你,你拿了爷的银子,如今却装起贞洁烈女来了?”
这一巴掌力道极重,打得巧云连站也站不稳。
“爷这些银子,就是扔去了青楼,也能得个响儿。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给脸不要脸!来人啊,把她给我拖去府里!”
茶楼的管事儿出来了,一见情况不对,立刻跑去请掌柜。
此刻茶楼里的客人却也坐不住了,当下有一年轻人道:“谢三公子,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你还敢强抢良家妇女?”
“我呸!”谢三狠狠呸了一口,“我道是谁,原来是清河郡王府里的破落庶子。哦,差点忘了,你娘当年也是个歌姬——”
“你!”那客人被他一句话便说得面红耳赤,半晌说不出话来。
“谢三,你看清楚了,巧云姑娘不愿意跟你走,你赶快放手!”
“就是,天子脚下难道还反了你了?”
底下的客人们本也不多,不过如今你一句我一句的分辨起来,倒也热闹了起来。
而此刻二楼的包房里,赵溧阳终于睡醒了,她伸了个懒腰,眼睛微微眯起来,一个哈欠打得满眼是泪。
也是奇怪。
她在宫里,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可是只要出宫,她站着都能睡。
她又打了几个哈欠,听着底下传来的吵吵嚷嚷,有些迷迷糊糊道:“巧云姑娘怎么不唱了?”
站在她身后的觅秀瞥了一眼外面,道:“谢三公子来了,想强抢巧云姑娘入府。”
“竟有这等热闹事?”赵溧阳双眼泛光,立马提着衣裙站起来。
她今日出宫很急,这男子的衣袍略有些大了,穿在她身上有一丝不合身。
帘子掀开,赵溧阳斜着身子靠在栏杆上,看见下面的人已经吵成了一团乱麻。
赵溧阳来了兴趣,手持折扇,指了指闹事的人。身边觅秀便已经凑了上来,低声道:“殿下,那是永安伯爵府的谢三。”
赵溧阳冷哼了一声,“倒是跋扈。”
“不止跋扈。伯爵府老来得子,宠得谢三无法无天。”
赵溧阳沉吟片刻,凤眸微眯,却也不做声。
而巧云心心念念着二楼的包房,此刻早已眼尖看见那赵溧阳走了出来,立刻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的甩开了谢三的家丁,便朝着二楼赵溧阳的方向而去。
这一动,倒是惊了众人。
巧云脚步声惶惶,速度飞快,冲向二楼。
众人不解,莫非这巧云姑娘要从窗户上跳下去?
谢三面露不耐,朝着身后的家丁怒道:“干什么吃的,把人给我抓回来!”
“公子,救我!”巧云面色通红,朝着赵溧阳大喊一声。
到底是女子,跑到二楼转角处便被蜂拥而上的家丁给拦住了。挣扎之间,巧云摔在楼梯上,额头撞在墙上,瞬间一片红。
她的形容十分狼狈,头发被扯散,衣衫也被人扯歪,此刻却还不忘朝赵溧阳呼救。
她声嘶力竭道:“公子,求您,救救我!”
赵溧阳微微皱眉,有些不解。
他们不过几面之缘,为何巧云执意将筹码压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