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贞如很冷静的将事情一件件的交代下去,他们三人将他围在中央,听着他的声音沉沉如水,一深一浅,仔细分析权衡利弊,很快做出决定。
等做完这些后,便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卢非已经安排人下去了。
一时之间屋内只剩了他们三人。
四嫂话也不多,性格沉稳,从来也不爱多问。她知道赵贞如在做一件大事,可她不敢问,于是她只能拿着毛巾擦干了赵贞如的身体,又手脚麻利的给他换上了衣衫。
当然做这些的时候,赵溧阳很懂规矩的去了旁侧。
四嫂细心,不仅拿了赵贞如的衣裳,也拿了一套轻便的衣衫给赵溧阳。
赵溧阳去一侧换下被水浸泡过的衣衫,上面隐有水腥味道。衣裳一换,整个人清爽了许多。
直到四嫂做完这些喊她过去。
赵贞如便对孟芊道:“小芊,你去上面拿两套床褥来。今晚我和小六就睡在密室之中。”
孟芊环顾四下一周,密室里除了一张软塌和一张书桌,什么都没有,简陋得出奇。她又看了一眼赵贞如,关切道:“要不殿下还是回房睡吧,您身上有伤……”
赵贞如却挥了挥手,眼底一抹不耐稍纵即逝,“为了保险起见,这几日我都在这里,哪里也不去,小六也是。此诚多事之秋,你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府内的一切你要多留心着,一旦发现有趁乱闹事的,先杀了再说。”
这句话说得如此漫不经心,却又杀意满满。
孟芊本来那一句“殿下与六公主虽说是兄妹,可到底男女有别”终究是忍了下去。
她垂下眼眸,余光瞥了一眼赵溧阳,最终恭顺道:“臣妾…明白。”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顾湘静睡到一半,下意识的去抱住枕边人的时候,才发现赵贞吉的被褥是冷冰冰的。
她一下子醒过来。
顾湘静本就是习武之人,感官比常人要敏锐一些。
她坐起身来,看着外面淅沥沥的小雨,打在窗牖上,滴滴答答的。
丫头听见动静,轻手轻脚的进来点亮了煤油灯,才看见太子妃娘娘正包裹着一床薄被,像是一个粽子般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丫头凑过来替她捏好被子,睡眼朦胧道:“太子妃娘娘,半个时辰前殿下有事出去了。殿下临走前特意交代了,说是如果娘娘中途醒了,让奴婢千万让您别等他。”
顾湘静很想问殿下去哪里了,可随后又想到对方一个小丫头,殿下去哪里也不会跟一个小丫头讲。
可是这个小丫头很啰嗦,于是她只好挥了挥手,“你去睡吧,我马上也睡了。”
“对了,灯给我留着。”
小丫头退了下去,顾湘静坐在床上,单手托腮,很是无聊的望着门口。
她就这么等啊等,外面雨声淅淅,打在芭蕉叶上格外好听。
等到她就快要睡着了的时候,顾湘静隐约感觉到面前有人影闪过,她一下子睁开眼睛,看见赵贞吉正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嘴角噙笑。
他的衣袍上还落着雨丝,头发有几缕被打湿,看起来风尘仆仆。
赵贞吉脱下了鞋子顺势坐下来,顾湘静连忙将自己的被子分过去一半,两个人就这么坐在床上,包裹这着一条被子,像是两个方粽子。
顾湘静便往男人怀里拱去,有些埋怨道:“外面下着雨,你出去干什么了?”
女孩子仰头,“不是说好要是有杀人越货的活儿让我干吗?我跟你说过的,我从小习武,武功不比你的手下差。”
赵贞吉忍不住轻笑,伸手裹紧了怀里的女人,低头嗅着她浅淡的发香,“阴谋算计是男人的事情,你一个姑娘家的,整天想着打打杀杀做什么?”
顾湘静低下头去,眼色黯淡,“阿爹跟我说你不容易,还说我骄纵,让我嫁给你之后一定要凡是为你考虑,以你为重。”
赵贞吉笑,“岳丈大人这句骄纵倒是真的。”
顾湘静嗔着去捶了他一下,赵贞吉却顺势握住她的手,他的手火热,眼睛里仿佛突然有了情愫,他低低的唤她,“湘儿……”
顾湘静眼底一抹娇羞,脸上绯红一片。
一柄红烛正静静燃烧,照亮屋内的一双人。
——————————————————————
孟芊去拿了两床被褥下来,又亲手铺好,做完这些之后孟芊才恋恋不舍的看着赵贞如离去。
等她一离开,赵溧阳就很自觉的钻进了地铺里。
虽说外面还是八月天气,可汴京入了夜还是很冷,更何况两人又深处底下密室之中。赵溧阳盖着锦被,仍是觉得身子发冷。
她想着可能是先前落了水的缘故,这一晚上都在逃亡,她也是累到了极致。
赵贞如躺在离她几米远的塌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他仰面坐着,有些许困意。
可也许是底下密室太安静了,赵贞如有些难以入睡。
于是他偏头,看见了棉被包裹的赵溧阳背影,他冷不丁问道:“阿芸,跟着我这些年,你后悔过没有?”
赵溧阳背对着他,猛地听见他这样问,心突然就乱了一下。
她微微闭上眼睛,回忆起初见赵贞如的样子。
他那时不过也才十岁,长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那时她还懵懵懂懂,看不懂他温柔笑容之下的无情嘴脸。
他浑身华服,衣料名贵得不成样子,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很多年后她才恍然。
那是阎王在向她招手召唤,让她把身家所有都交出来。
若说后悔,每每夜深人静,她只恨不得从来没有遇见过赵贞如这个魔鬼。
尤其是在看到天家威严,翻手之间,便是血淋淋的人命。赵溧阳便不止是悔,更多的是恐惧。
她不确定自己这个假公主还能当多长的时间,可她唯一确定的是,一旦东窗事发,千刀万剐凌迟处死都不足以填平皇后娘娘的怒海。
她渐渐明白,她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她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脸上浮起自嘲的笑意,很是违心的说了一句,“今日种种,都是我个人的选择,与你无关。”
“你不怪我?”
赵溧阳淡淡道:“如果当时没有你,我和小桐早就饿死在街上。”
赵贞如却道:“小桐……她长大了很多……”
赵溧阳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她的呼吸有几分急促,疾声道:“你见过她?”
“今年南下巡盐的时候远远见过一面,看起来长成了一个大姑娘。”
赵溧阳唇边荡漾出一抹笑来,随后眼底的光又黯淡了,“我和小桐快八年没见了。我都快记不起她长什么样子了。”
“你放心,她的养父母对她很好。”
赵溧阳心中一痛,幽幽道:“可我和她才是血亲。”
赵贞如偏过头去,轻抿唇角,“等我登上皇位后,你和你妹妹便会团聚。”
赵溧阳自嘲一笑,点了点头,却没有作声。
小桐现在生活幸福,来信里字字句句都是她的养父母和那个温柔贤淑的长姐。身边哪里还有她一星半点的位置?
更何况赵贞如说得对,他们现在做的事情万分凶险,她最好不要跟小桐再有联络,否则只会害了她。
赵溧阳这一晚上都睡得很不安稳。
她又梦见了小桐。
她背着小桐随着逃荒的人群南下,眼睁睁看着人群易子而食,为了一块饼或馒头而大打出手。
她梦见了整个城池饿殍遍野,遍地尸骨。
她梦见小桐一直不停的哭,一声又一声的喊着“阿姐阿姐”。
与小桐分别那日,就是她进入曾府之时。
赵贞如答应了她,会将小桐送到一个将她视若己出的家族里。从此小桐再也不会在乱世之中颠沛流离,再也不会忍饥挨饿,也再也不会见她这个阿姐。
分别那日,小桐紧紧拽着她的手,小小的年纪似预感到了什么,生生拽断了自己的指甲都不肯让她走。
她叫声凄厉,嗷嗷大哭,一直重复着那句简单的话。
“阿姐……别走……”
赵溧阳只觉得仿佛掉进了地狱火焰之中,灼烧得她浑身都疼。她想要伸出手去抓住小桐,可是却怎么都无法靠近。
“小桐…小桐…”
赵溧阳止不住的呓语着,额前不断有汗,赵贞如翻身下床,举着油灯近看那人双颊绯红,浑身滚烫,似喝醉了酒一般不清醒。
“小六!小六!”赵贞如叫她一直不应,那人仿佛进了噩梦之中,嘴里不清不楚的叫着什么人的名字,眉头紧皱,十分痛苦的样子。
赵贞如很是艰难的下了床,他撕开自己衣衫一角的布料,随后用水浸泡,拧干叠成了块状,放在她额头上降温。
赵溧阳似梦似醒,有些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她似乎听见赵贞如在说话。
可她意识混沌,脑袋沉沉,他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听得并不清楚。
她又偏头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迷迷糊糊的醒了,她发现自己枕在赵贞如的大腿上,身上还盖着两床被褥。
赵贞如睡得不安稳,她一睁眼他便也睁眼了,他哑着声音问她:“感觉好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