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回宫

天又下起雨了。

淅沥沥的一片。

赵溧阳还没有被冲昏了头脑,她知道关键时候她不应该乱跑,可是她又实在不想跟赵贞如那个大坏蛋呆在一起。

这密道连接着王府好几个出口,于是她凭着记忆里的方向,跑到了一处隐蔽的假山处。

好在下雨天气,王府里的人都躲雨去了,这个地方连接着后山,到处丛林掩映,她便寻了个能遮雨的地方,很是随意的蹲在地上,望着雨水一丝丝打在湖面上,波纹一圈一圈,煞是好看。

赵贞如这个王八蛋。

她在心里骂了一句。

似乎还不解气一般,随后捡起地上的小石子,狠狠扔进水里。

赵溧阳叹口气,只觉得心口闷得慌。

入宫两年,她一刻也不曾松懈,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哪里露了馅招来灭顶之灾。

她曾无数次的想过逃跑,可是赵贞如手眼通天,她跑得掉还好,要是跑不掉的话,只怕落得个秋姨娘一样的下场。

更何况小桐还在他手里。

赵溧阳现在甚至不知道小桐到底在哪里。

每月一封家书,由赵贞如送过来,已是她和小桐之间唯一的联系。

她只觉得像是卷进了一个漩涡之中,她越是抗拒,便越是被卷到暗无天日的深处去。

等回过头的时候,她已经越陷越深。

雨渐渐下大了,打在远处芭蕉叶上,芭蕉叶子往一侧倾倒,哗啦啦的,像是河水倒灌一般。水面上渐渐牵出银丝,仿佛天地之间一片水濛濛的。

赵溧阳心头越想越乱,很是烦躁。可她又无处可去,只得龟缩在这么一小方天地里。

天渐渐黑了,远处长廊下有人挂起了灯笼,倒无人注意对面假山藏着个人。

雨后有些凉意,风嗖嗖的,赵溧阳穿得薄,忍不住双手环抱手臂。

她听见背后有脚步声响起,随后柔和的亮光逼近,一袭白袍倒影在水面上,赵贞如手里举着一盏光芒很是微弱的煤油灯出现了。

赵贞如顺势坐在她旁边,吹灭了煤油灯,这一动之下,牵扯到伤口,赵贞如疼得脸色一白。

赵溧阳余光瞧见了,心里竟有种报复的快感。

疼死你。

赵贞如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陪她坐着,看着湖面的残灯光影发呆。刚下了雨,空气很是清新,隐有暗香浮动,水滴轻轻,落在青石板上。

天灰蒙蒙的。

赵溧阳心里估摸着赵贞如是来道歉的。

赵贞如从来都是这样,他脾气臭,常常发了脾气后才反应自己的失态。可是赵贞如的字典里从来没有“道歉”两个字,他只会安静的出现在你身边,然后东拉西扯些话题,等你情绪过去了,就算是道歉了。

赵溧阳偏过头去,不理他。

赵贞如便自言自语着,“今天好大的雨。”

随后,那人便也不做声了。

两个人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在一处假山上,隔着数厘米的距离,中间风过无声。

随后赵贞如低咳了一声,“卢飞刚才来报,大理寺已经快要结案,不出意外你应该很快就能回宫了。”

赵溧阳终究是没忍住,“什么意思。”

赵贞如便挪近了一分,“父皇圣明,愿意还我清白,就这么简单。”

赵溧阳眉头紧皱,满脸困惑。

赵贞如的声音泠泠入耳,如清风过境,有一种令人安定的力量。

“诚如我所说,父皇这个人疑心重,这件事越是像我做的,他便越不会相信凶手是我。更何况我的证据链做得很是完美,每一个环节都放了我的人进去,大理寺很早就坐实了我是祭祀台爆炸案的凶手。”

赵溧阳点头,有些理解了,“你这是以退为进。”

赵贞如唇边一抹笑,“没错,我困在这里腾不出手来查案。只好让父皇自己的暗卫亲自来查,这查来查去,一直打转转圈没有头绪。父皇又不肯轻易舍了我这颗棋子,更怕没了我风家的人会越发张狂,因此他一定会保我。”

赵溧阳听得脑袋打结,她连连叹息,“我真看不懂父皇。”

“其实很简单,父皇既怕外戚专权,又怕我登上大位。他想要我跟大哥斗,最好顺便把风家的人拉下来,这样大哥就能够清清白白的坐上那个位置。”

赵溧阳这回听懂了,她有些心惊胆战道:“你是说,父皇不会把大位留给你?”

赵贞如但笑不语。

“四哥,我觉得父皇对你还是不错的。”

赵溧阳这样说着,她说的也是实话,入宫两年,父皇赏赐给赵贞如的珍宝不计其数,言谈之间也是充满了对他的欣慰和自豪。

可赵贞如的表情,赵溧阳只觉得有些心疼。

赵贞如如是说:“论起心狠……我不及父皇千万分之一。”

赵溧阳抿了抿唇,不敢擅自接话。

赵贞如此刻浑身散发着一种悲凉之气,他微微一笑,眼底却有一抹自嘲和荒凉,“小六啊,四哥的身边只有你啊。”

他的语气是如此的苍凉,仿佛千山过境,独他一人。

赵溧阳的心,终究是软了下来。

其实赵贞如对她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

他就是很单纯的利用她,利用她去斗风家,利用她去夺得大位。她是他在深宫里最安全,也是最大的一个眼线。

赵溧阳经常这样想着,人应该多一些感恩,当初要不是赵贞如,她和小桐早就饿死冻死。那年南方发了水灾,粮食短缺,爹娘饿死,她抱着小桐一路往大魏富裕的地方流亡。

乱世之中,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如何能生存下去。

赵溧阳见过太多清白人家的女子落入风尘,从此萧郎是故人,在风尘道里永不超生。

要不是赵贞如,她和小桐不会活到现在。

赵溧阳虽和小桐相隔千山万水,可她活着,小桐也活着,那就够了。

只要活着,便总有一天能相见的。

于是赵溧阳的心软了一大半,便也不再气他了。

赵贞如就是这样的,对外人如沐春风,却常朝她发脾气,也许是因为如他所说,他很信任自己。

“走吧,该回去了,别叫人发现了。”赵贞如这样说着,随后站起身来,向她伸出手。

赵贞如人生得好看,手指也格外好看,修长有力,白皙如玉,根根指节分明。

他身上仿佛有一种魔力。

纵使知道前面可能刀山火海,可当他伸出手的那瞬,赵溧阳竟只能认命般的拉住他的手。

果然不出赵贞如所料,第二天王府周边的人全部撤去。

四嫂难得一见满脸喜色,这一撤兵,代表着风头过去,柳暗花明。

最凶险的,已经过去了。

可这喜悦并未维持多久,王府侧门边上出现了一顶软轿,四个轿夫看起来孔武有力训练有素,领头的是个皮肤白净斯文的老者,孟芊远远一看,就知道此人是个阉人。

孟芊不敢怠慢,还未走近,那太监却已经认出了她,很是和蔼道:“四王妃有礼。皇上皇后挂念六公主,让老臣来接六公主回宫,还请四王妃给与方便。”

孟芊心中盘旋,有些惧意。

父皇果然是手眼通天,一切都瞒不过他。

孟芊将消息带到的时候,反而是赵溧阳比较惊讶,“父皇发现你王府里的密道了?不然的话他怎么会知道我藏在这里。”

赵贞如摇头,面上有清冷了然的笑,“我跟他说了,你在我手上。”

赵溧阳惊道:“你竟然…敢威胁父皇?”

“做儿子的受了委屈,自然想着发泄一番,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不是吗?”

赵溧阳和孟芊听得心惊,赵贞如真是每时每刻都在算计,不止是赵溧阳,还包括自己的父亲。

赵贞如却只是朝她挥了挥手,“小六,你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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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溧阳回了宫。

母后和大哥都在,似一直在等着她。

见她回来两人才安心,大哥赵贞吉上上下下打量她,脸上焦急之色未退,斥责道:“赵小六,你现在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竟然敢大半夜跑到牢房里去?”

赵溧阳自知理亏,不敢多言。

母后便瞪了一眼大哥,“声音小点,小心吓着你妹妹。”

赵贞吉道:“她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

母后挥挥手,屋子里丫鬟们全都退了出去,守在院子外。

等屋子里只剩了他们三人,母后才道:“你大哥说的是,你一个姑娘家,大半夜的去牢房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母后这几日提心吊胆,生怕赵贞如真的穷途末路拿你开刀,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个四哥是个什么样的……”

大哥却很谨慎的阻止了母后接下去的话,他只低声提醒了一句,“母后,慎言。”

母后叹息一声,咬唇不语,眼底有汹涌的恨意。

赵溧阳便道:“母后,大哥,溧阳只是气不过想要找四哥理论罢了。他敢做出弑君的事情来,我就要去骂醒他,谁知却……”

赵溧阳欲说还休,低下头去。

“回来了就好,四弟没有让你受委屈吧?”赵贞吉关切的拉着她坐下,嘘寒问暖,随后又想起了那一夜追杀之际赵贞如竟拿赵溧阳挡刀之事,赵贞吉终究是没忍住,重重的拍了一下梨花木椅扶手,“好个赵老四,竟连亲妹妹也下得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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