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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1 点燃

蒋鸣的声音仿佛带着电荷, 瞬间一阵酥|麻游走过他的身体。

俞小远手不自觉地攥住床单,努力压着声线中的颤抖,“……想知道。”

灼热的气息喷在耳侧, 伏在身上的人却没了下一步动作,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听觉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 耳畔每一声愈发沉重的呼吸都像一道火舌, 燎在已经跳动到混乱失衡的心尖。

俞小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黑眸蒙上一层水汽, 他伸手环住男人的颈脖,不知死活地开口, “我想知道。”

又软又粘的声音落入男人耳中, 如水滴落入热油。

下一秒,滚烫的唇落在耳根, 耳垂陷入一片湿|热, 湿|软的舌头挑|逗般搅动薄薄的耳垂,水渍声在耳畔沸反盈天, 俞小远咬住下唇,生生抑住差点脱口而出的不堪声响。?

噬|咬一般的吮|吻从颈侧一路连绵至下巴。

周围空气像被抽干, 稀薄到呼吸困难, 直到唇瓣被人摄住,俞小远条件反射地紧紧抱住蒋鸣。

蒋鸣捏住他的后颈, 牙齿轻轻咬着他的下唇,低沉的声线含混又强势, “张嘴。”

俞小远生锈一般的身体还没来得及对这道声音做出反应,唇瓣就已经被人撬开, 裹挟着浓烈暧昧气息的空气在他启唇的一瞬间涌入,还有那人胡作非为的舌尖。

男人在他的世界里攻城略地, 翻天覆地,黑暗中所剩无几的感官几乎被全部占据。

心脏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巨大考验,疯狂鼓动着几欲跳出胸膛。

蒋鸣紧紧压着他,深入而缠绵地在他的口腔翻|搅,手指托着后脑插入发丝,思维和呼吸都越来越乱,好像马上就要失去控制。

俞小远脑中一片空白,失神地承受着他的侵略,身体软得像一滩吸饱水的海绵。

直到他快要窒息,蒋鸣才放开了他,自上方定定盯住他,像饥饿的鹰隼在空中盯住新鲜诱人的猎物。

蒋鸣看着眼前这张干净纯洁的脸,混乱无序的脑中却只有一个念头。

想看他哭。

想看他眼泪不受控制,口齿不清地求自己,求自己不要,求自己还要,求自己翻来覆去地把他弄坏。

想看他献上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求自己饶恕,求自己降罚,求自己如神降临,掌控他的全部世界。

男人极力收拢着体内呼啸流窜的破坏欲,哑着嗓子问他,“还想继续知道吗?”

俞小远没有回答,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主动凑上去吻他。

轻柔的吻几乎一瞬间将男人点燃,抱着他的力道大到快要将他揉碎,落下的吻比之前还要激烈。

就在两人的理智之弦濒临断裂的前一刻,俞小远突然嘶了一声,倒抽一口凉气。

蒋鸣倏地睁开眼,发现是自己压到了俞小远还打着石膏的腿,整个人清醒过来,立即从上方滚到一边,紧张查看他的腿,“怎么样,疼吗?要不要去医院?”

“没事……”俞小远脸都皱在一起,“不疼的、不疼。”

蒋鸣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怎么会色令智昏到这种程度,人腿还瘸着就往人身上爬。

等腿上的疼痛缓过去,沸腾的身体也冷却下来了,俞小远抬眸看见蒋鸣潮|热未褪的脸,第一反应就又往他身边靠过去。

结果被蒋鸣一把按在原地,强压着声音冷静道,“好了不闹了,一会儿再碰着腿。”

“没事的嘛,小心一点……”俞小远软绵绵地伸手过去缠住他劲瘦的腰,很快又被他捉住手腕,完全阻止了自己想要从睡衣下摆伸进去作乱的意图。

俞小远有些急了,像是不安地想要守住什么,怎么都不肯罢休,扭着手腕哼哼唧唧地闹,脑袋拱在他肩膀上,声音像猫哼,“你看看我嘛,你亲我一下,鸣哥……”

蒋鸣拿他实在没办法,低头亲了亲他,俞小远还嫌不够,缠着他往上凑,柔软的发稍在脖子上蹭来蹭去,蹭得人心里躁得慌。

蒋鸣忍无可忍,一把抓住他两只手腕,按在头顶。

“别闹了……”嗓音像混着砂砾,沙哑不堪,“我自制力有限,你明知道我面对你就……”

俞小远小声咕哝,“那就不要自制。”

“我又不是禽兽……”蒋鸣说着话,又低下头去舔他的锁骨。

男孩配合地仰起脸,露出修长脆弱的颈脖。

颈侧肌肤细嫩白皙,比最上好的玉石还要莹润,散发着诱人的香甜。

蒋鸣几乎调动了身体中二十几年来积攒的所有自制力,才再度从迷|乱中找回一丝理智。

他用力闭了闭眼,把头埋进俞小远颈间,“俞小远,不要太信任我。”

俞小远略有不安地攀住他,“鸣哥?”

“我做不到每次都能停下来,”蒋鸣深吸一口气,撑直手臂,“你要学会保护自己,尤其是在我面前。”

说完他不敢再多看俞小远一眼,丢下一句“我去洗个澡”,匆匆逃进浴室。

俞小远拥着被子,愣愣盯着蒋鸣离开的方向。

半小时后,蒋鸣才重新躺回床上,浑身冰凉透着寒气,他眼睛一闭,硬梆梆地说,“睡觉。”

一晚上两人没一个睡好的,第二天一大早,俞小远醒了迷迷糊糊倒头又睡了个回笼觉,蒋鸣没再睡,爬起来下楼跑步去了。

跑步回来见俞小远还在睡,拍拍脸把人弄醒了,“别睡了,再睡晚上睡不着了。”

俞小远含含糊糊答应了,被蒋鸣从床上抱起来放到轮椅上,人才彻底清醒过来,揉着眼睛说了声“鸣哥早”。

“早。”

洗漱完坐在桌边吃早饭,蒋鸣倒了杯牛奶放在他手边,“前几天替你约了心理医生,周末陪你过去试试。”

俞小远看向他,“什么心理医生?”

蒋鸣笑了下,“不是答应我要学游泳吗?”

见俞小远看着自己不说话,蒋鸣问他,“反悔了?”

“没有,我以为直接就学,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蒋鸣刮了下他的脸,“着什么急,慢慢来,我们一起努力。”

周末下午,蒋鸣开车载他来到预约好的心理诊所。

诊所在城南一幢闹中取静的三层小楼里,到达后接待人员将他们引至二楼,咨询师正好走出来迎他们。

咨询师看上去三十岁左右,长发披肩,十分温柔,她朝蒋鸣伸出手,“是蒋先生吧?您好,我姓宋。”

“你好,宋医生。”蒋鸣伸手与她握了下,然后将手搭在俞小远肩上,“这是之前跟您提到过的俞小远,今天就是带他来咨询的。”

宋医生点了点头,走到俞小远面前,微微倾身,“我推你进去,好吗?”

俞小远仰头看了眼蒋鸣,而后对医生点了点头。

宋医生从蒋鸣手中接过轮椅,推着俞小远向咨询室走去。

宋医生将轮椅停在门里,回身关门时,俞小远回头看了一眼,在逐渐缩小的门缝中看见沙发上的蒋鸣用口型对他说,“别怕。”

两个小时的咨询在窗外日头渐渐西斜时才将将结束。

听到开门的声响,蒋鸣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宋医生拉开门,推着俞小远出来,轮椅上的俞小远神色有些疲惫,一到沙发边就朝蒋鸣伸出手,蒋鸣低下身去抱了他一下,在他耳边很小声的喊了一声,“宝贝。”

宋医生笑着开口,“小远非常合作,表现很好。”

蒋鸣放下心来,摸了摸俞小远的脑袋。

“蒋先生,可以请你进来谈一下吗,后续治疗会有很多需要亲近的人辅助的地方,我想再跟你交流一下。”

“好的。”

宋医生叫来接待人员,让她带俞小远去喝点东西,转身带着蒋鸣进了咨询室。

咨询室中的布置十分简洁温馨,两张相对的沙发,一张小茶几,墙边并排立着几个放满书的书架,壁画装饰的色调都柔和中性。

房间里非常安静,阳光温煦地从侧面的落地窗照进来。

两人分别在两张沙发坐下,宋医生拿起茶几上刚刚进行过记录的本子和笔,翻开内页,对蒋鸣说,“你联系我的时候告诉我的他对水源的抗拒情况,经过初步判断,应该是长期的童年创伤导致的恐惧症。这类的心理恐惧症其实并不少见,很多人都会因为曾经的经历而对某样特殊的事物产生非正常范围的恐惧,只是小远的情况因为历时久远,比一般人更严重一点。”

情况和蒋鸣的猜测差不多,“这种情况需要怎么治疗?”

“我们对这种病症常规采取的方式就是脱敏治疗,一步一步循序渐进地接触恐惧源,减弱心理反应的强度,由病态的过敏状态转化为正常状态。”

蒋鸣点了点头。

医生继续道:“脱敏治疗加心理干预通常耗时会比较长,但温和有效,当然,在回家持续进行脱敏训练时,我们建议是有人从旁辅佐,减少因为应激反应而产生的危险。”

“好的,需要怎样训练,我都会配合。”

宋医生向蒋鸣简述了一下回家后需要进行训练的方式,以及循序渐进的过程,蒋鸣一边听一边在手机上用记事本记下。

“如果有时间的话,建议后期至少每周来一次,回家后配合持续性的脱敏训练,效果会更显著一点。”

“没问题,我会每周带他过来。”蒋鸣记完医生的嘱咐,将手机扣在茶几上。

片刻,抬眼看向宋医生,目光中有掩不住的担忧,“他会好的,是吗?”

宋医生放下手中的本子,微笑道,“今天只是第一次咨询,他的潜意识里还没有完全放下戒备,我们并没有聊得很深入,但我能感觉到,他接受治疗的心态非常积极,光是这一点,就已经比我手上很多其他的病人要强了。”

“我想生活中一定是有着强烈的能够支撑他想要去接受治疗的事物的,有这样的驱动力在,一切只是时间问题。””对于水源恐惧的治疗我是十分有信心的,”宋医生端起马克杯喝了口咖啡,“但在咨询过程中,更让我在意其实的是另一点。”

chapter 72 脱敏

宋医生说:“他在回答很多现实生活相关的问题时, 虽然隐藏得很好,但字里行间还是会表露出一种对现实极度抗拒的负面情绪。”

“我一开始只是猜测,后来给他做了一套测试。”

宋医生斟酌着开口道, “测试结果显示,他意识中隐藏着较为强烈的厌世情绪和……自毁倾向。”

蒋鸣倏地抬眸看向医生, 静了几秒, 然后闭上眼按了按额角。

对于这一点,他不是全然没有感觉。

甚至可能正因为有感觉, 所以他才会在最初接触俞小远的时候,下意识得去疏远他。

宋医生继续道:“我想这应该和他以往的生活经历有很大关系, 外部世界的施加的负担和压力不断在他的潜意识中积累, 长期超出承受能力的内部破坏最终催生出了这样的情绪。”

蒋鸣声音有些发涩:“这种状况……有办法好转吗?”

“你要听实话吗?”

蒋鸣想了想还是说:“告诉我吧。”

宋医生微微摇头,“这种刻印在人格内部的自毁倾向会比恐惧症更难以消除, 甚至有可能……是不可扭转的。”

纵使做好了心理准备, 在听到判决的这一刻,蒋鸣还是不自觉地暂停了呼吸。

宋医生又问道:“蒋先生, 可以问一下,您和患者的关系吗?”

蒋鸣直言不讳:“他是我的恋人。”

宋医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 反而轻轻点了点头, 低头在笔记本上记下,“他在提到近期的事情时, 情绪会有明显的正向变化,我想这一定与你们之间关系的建立有关。”

“但亲密关系对于心理状态不稳定的人来说, 是极其锋利的双刃剑,能成为支撑, 自然也能促发毁灭。”

“所以无论从你还是从他的角度考虑,我都有必要提醒你, 他这样的心理状况,像是一枚定时炸弹,有可能会在任何时间点爆发出破坏力。”

宋医生抬头看向蒋鸣,“你真的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夕阳橙黄色的光从落地窗斜照进来,在米色的地毯上框出一方巨大的油画般的色块,将面对的两人都笼罩在内。

蒋鸣没有躲避她的目光,坐在沉静的光影中,淡淡说,“就算知道他在下一秒就会爆炸,我也会在上一秒把他收进口袋里。”

宋医生平静地盯着他,像在审视,又像在剖析。

良久,舒了口气,释然微笑,“看来你确实是认真的。”

宋医生将茶几上蒋鸣的那杯水向他推过去一点,“放松一些,喝点水吧,实际情况没有我刚刚说的那么糟。”

蒋鸣半信半疑:“真的吗?”

宋医生冲他笑了下,“我之所以那样说,是想先看看你在面对最坏可能性时的反应。出于治疗方案设计的需要,我也需要对患者身边的人做出评估,尤其是亲密关系中的另一方,希望你理解,”

蒋鸣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宋医生继续道:“我们提到的自毁倾向,想要完全斩草除根或许不太可能,但是可以通过心理治疗最大程度地控制它,让它停留在不会对现实生活造成影响的意识层面。”

“那么,让我们来聊一下接下来的治疗方案吧。”

蒋鸣推着俞小远从诊所出来的时候,落日已经被晚霞切割成飘渺的形状,绚丽浓烈的橙红映满了西边的天际。

回程的路上蒋鸣特意拐去买了很多俞小远喜欢的菜,晚上做了很丰盛的一桌。

吃饭的时候,蒋鸣和俞小远谈起今天的咨询,“今天感觉怎么样?和医生交流的时候。”

俞小远把嘴里的鸡块咽下去,答道:“宋医生她,很好,会很温柔地问我问题,很耐心地等我回答,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要不断地去回想以前那些事情,再把它们说出来……会觉得……有点累,”俞小远怕蒋鸣误会,刚说完又挥着筷子解释,“我不是不想配合,不是想要偷懒的,下一次去,我一定更努力地……唔唔。”

话没说完,就被蒋鸣塞了块土豆在嘴里。

“花钱送你去又不是强迫你去受罪的,按照自己能承受的节奏来,别让我知道你把自己逼得太狠,听见没有?”

俞小远咬着土豆:“听见了……”

“宋医生今天有和你说过脱敏训练的事吧?”

“嗯,说了。”俞小远问:“今天就做吗?”

蒋鸣又想起他从咨询室被推出来时满脸疲惫的样子,有些心软,“今天先好好休息,明天再开始吧。”

俞小远对于水源,哪怕是从最简单的触碰开始,其实也是有恐惧的,可是想到蒋鸣会陪在他的身边,好像又变得不那么害怕了。

俞小远咬着筷子点了点头,“好。”

次日傍晚,日头落尽,窗外高低错落的楼宇轮廓渐渐消失在温柔暮色里。

吃完晚饭,蒋鸣将俞小远安顿在客厅,转身进了浴室。

浴缸的龙头被打开,哗哗向浴缸中注水,蒋鸣把手伸到水流下探了探,扭动龙头,将水温调节至比体温稍微高一些的舒适温度。

俞小远坐在客厅里心不在焉地看电视,电视中正在播放某台的真人秀搞笑综艺,花花绿绿的游戏场景看得人眼花缭乱,嘉宾们游戏失败后发出一阵一阵的欢笑声。

俞小远一点也笑不出来,从听见浴室传来隐隐约约水声的那一刻起,神经就不自觉地开始绷紧。

蒋鸣回到客厅,就看见俞小远握着遥控器发呆,走过去从他手中拿过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小了一些,问他,“发什么呆呢?”

俞小远抬头看他,说,“没有。”说着抬手伸向他。

蒋鸣接住他的手,察觉有些凉,用力握住他的手捏了捏。

将他连人带轮椅拉到沙发旁,蒋鸣在沙发上坐下,平视着他,轻声问,”害怕吗?如果你感觉不舒服的话,今天就算了,我们缓一缓再试。”

俞小远看着自己与他交握的手,“不用等了,总要试的。”

“好,”蒋鸣亲了亲他的手背,“我的小远最勇敢了。”

浴室中飘散着淡淡的水的味道,俞小远说不出那具体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但他知道,那是散发着淡淡的恐惧的味道。

蒋鸣在浴缸边的地上铺上厚厚的毛巾,抱起俞小远放在毛巾上,自己坐在他身边的地上。

蒋鸣抬手拨了拨他的碎发,声音很轻柔,“我们今天的目标,只要做到触碰就可以。”

俞小远缓缓将视线转向浴缸,目光刚接触到溢满浴缸的水面,瞳孔即刻颤了颤,他强压着脑中叫嚣着想要退开的念头,把视线定在那个方向,平稳地去看平静的水面。

蒋鸣坐在一边细致地观察他,不放过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时刻准备好一旦出现痛苦或恐惧的表情,就把他抱离浴缸的附近。

好在俞小远的情绪起伏不算太过激烈,只在一开始出现过短暂的强烈的反应。

“还记得宋医生告诉你的方法吗?”蒋鸣在耳边轻柔地提醒他。

俞小远闻言点了点头,开始在脑中回想宋医生的话。

“在你不自觉地产生激烈的情绪,自己又无法控制时,不要执着地去反抗或压制它,试着去接受它,接受产生这些情绪的自己。”

“情绪像是暴雨雷电,有时确实凶横可怖,但你不是在地面承受摧残的草木,你是天空,是气象的载体本身,天空不会真的被雷电撕碎,你也不会被情绪撕裂,你只是带着情绪去做你要做的事情。”

“我是天空,我是天空……”俞小远一边在口中默念,一边缓缓抬手伸向水面。

指尖触到水面的一瞬间,俞小远浑身的汗毛都炸开,他条件反射猛地缩回手,另一手奋力去推浴缸,反作用力使他身体整个向后倒去。

蒋鸣迅速伸手拦住他的肩膀,把人捞进怀里,一手按住他的后脑,大力揉着,“没事,没事……。”

俞小远紧闭着眼睛埋在他怀里,身体紧绷着起伏,用力呼吸。

蒋鸣低着头对他说:“小远很棒,很勇敢,没事的,什么都不会发生。”

浴室半闭的门在这时被顶开,探进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霸天虎挤着身子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俞小远还在缓解着急促的心跳,沾着水的那只手忽然感到一阵湿热,他侧过头,就看见霸天虎仰头舔了舔他。

橘猫舔完又仰着脑袋去蹭俞小远的手,蹭了两下,感受到那只手在微微颤抖,霸天虎不解地抬头看了看,不知想到什么,它纵身跳上浴缸边缘,看到里面溢满的水,尾巴上的毛突然炸开,跳到地上不由分说咬着俞小远的手腕把他往外拽。

即使隔着睡衣,被它尖利的牙齿咬住还是传来一阵刺痛。

俞小远没有抽回手,抬起另一只手去摸它,垂着眼轻轻地告诉它自己没事。

霸天虎不太确定地盯着他几秒,又看了看蒋鸣,这才慢慢松开了牙。

它围着俞小远绕了两圈,最后贴着他趴下,用尾巴将自己一圈。

毛茸茸的尾尖在地上左右扫动,不经意时碰到俞小远手腕上还未平复的牙印,又疼又痒。

俞小远手指动了动,将他的尾巴握在手里,皮毛柔软的触感完全取代了令他恐慌的水的触感,因恐惧而激烈跳动的心脏也缓和下来。

他盯着手腕上那两道泛红的压印,脑中又浮现出宋医生的话。

“恐惧它不是恶魔也不是敌人,它只是一个过度保护你的朋友。因为曾经目睹你受到伤害,所以想让你在往后的生活中远离那些伤害。你不用战胜它,也不用粗暴地去抗拒它,试着向它证明你已经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了。”

它并不想伤害我。

它只是在保护我。

它不是恶魔,它是一个用错了方式的朋友。

俞小远轻轻推着蒋鸣的胸膛从他怀里坐起身,重新面对着浴缸。

霸天虎感受到动静,也撑着前爪坐了起来。

俞小远调整着呼吸,在身旁一人一猫的注视下,再一次缓缓抬起手,试着一点一点伸向浴缸的水面。

胸中涌动的恐惧一分都没有减少,但他已经不再试图去抗拒。

他接纳了所有的恐惧,他敞开胸怀去拥抱脑中扭曲尖叫的情绪。

他颤抖着指尖,气势却一往无前。

手指和水中倒影再度相触的那一刻,他好像终于抱住了那个长久以来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却只是激烈地想要保护他的朋友。

他看着水面中自己的倒影,在心中默默对它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我在危险恶劣的环境中幸存下来。

现在我安全了。

谢谢你,这么久以来的保护。

chapter 73 伤愈

待到大片金黄色落叶厚厚铺在地面的时节, 小瘸子终于能双脚下地了。

俞小远的腿伤痊愈后,开始回到每天和蒋鸣一起来回俱乐部上下班的日子,俱乐部里的大家都对他的回归表示了欢迎。

前台的姐姐们给他点了好喝的奶茶, 纪深抱了一堆防滑标帮他把工作区域隔好。

只有简威还是一如既往地像个大傻子,动不动就跑过来贱兮兮地捉弄他一下。

俞小远从蒋鸣的休息室里找到了他走时留下的围裙画笔和颜料, 全都被整齐地收在一个小箱子里。

他抱着箱子回到楼上, 重新站在他离开时留下的那面壁画前。

画面色调幽静暗沉,画中深黑的夜空像在凝视着他, 夜空下草地荒芜,寂寥黯淡。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最初想画的是怎样的画面, 而眼前画面呈现的效果与他心中最初的设想相去甚远。

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有机会弥补这份遗憾了。

可他现在又回到了这里, 身上围着画这副壁画时沾满颜料的围裙,手中握着可以改变过去的画笔。

那么就尝试着去改变遗憾的过去吧, 重新复刻出当时自己心中的画面。

大部分时间里, 蒋鸣都是待在楼下的办公室里处理事务,不会常到楼上来和他接触。

但俞小远知道, 他经常会在监控中偷看自己。

有时候他在坐在壁画前拿着手机搜素材,会突然收到一条微信:【上班摸鱼, 工资全部扣光】

俞小远就抬头冲监控的方向咧嘴一笑。

有时他画累了, 跑去前台找施月偷懒,又会收到微信:【擅离工作岗位, 罚款5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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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工作后,宋医生那边的治疗也仍然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蒋鸣每周都陪他过去一次, 回家后再按计划进行针对水源的接触训练。

俞小远已经渐渐从最开始的连直视水面都需要鼓起莫大的勇气,到现在能够镇定地坐在浴缸边, 控制着自己把手伸进水里了。

据宋医生的说法,俞小远的情况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 下一步就可以开始尝试接触更大面积的水源了。

俱乐部的泳池固定周一换水,两人就商量着周一晚上等人都走了,开始用俱乐部的泳池里进行下一阶段的训练。

周一中午的时候袁敬来了个电话,电话一接通,开口就问,“鸣儿啊,我说你是不是要破产了?”

蒋鸣没听懂:“什么?”

袁敬愤愤说:“上次不说请我吃饭的吗,转头你就忘了!我等你这顿饭等俩月了,到底啥时候吃?”

蒋鸣其实也没忘了这件事,只是前段时间俞小远腿没痊愈,身边离不了人,他就没能抽出空来。

“今天有安排了,后面几天你有空没?”

“我明儿就出差了,就想走之前蹭你一顿呢。”

蒋鸣想了想,还是跟他约了当天晚上。

为了避开晚高峰,蒋鸣准备提早从俱乐部出发,走前跟俞小远说了一声,小家伙一听晚上要自己一个人吃饭,有点不太开心,嘴里还咕哝说好今天要学游泳的。

蒋鸣笑着说学游泳的事不着急,过几天再开始,说完揉了一把他脑袋就走了。

蒋鸣不在,俞小远也没心思好好吃饭。

晚上外卖随便点了份盖浇饭,吃的时候没注意,菜卤弄到衣服下摆。

俞小远坐沙发上盯着那块化开的油渍,心情更差了。

吃了两口就把饭给扔了,到洗手间里去清理衣服。

低着头把下摆拉到水龙头下打湿,又弄了点洗手液抹在那块,正搓着,突然背上抚上来一只手。

俞小远倏地抬头,从镜子里看清人的时候僵了一瞬。

四哥笑着开口,“是小远吧?还记得我吗?你哥的朋友,以前我们在你家见过的。”说话时那手不怀好意地顺着脊背向下游移。

俞小远脖子上的汗毛都炸了起来,立刻向旁边迈了一步躲开他的手,不善地盯着他,不答话。

四哥扯了扯唇,不太在意,跟着迈了一步靠近他,继续道,“不记得了吗?也是,都好几年了,没想到几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说话间又想伸手过来。

洗手间的门在这时突然发出声响,打断了他的动作。

简威的脑袋从门口探进来,一看到俞小远就咋咋呼呼,“弟弟!原来你在这儿呢!洗好没,洗好赶紧跟我走,楼下他们在那儿分西瓜呢,可甜了,晚了都被他们抢光了。”

俞小远冲简威“哦”了一声,甩了甩手上的水,抬步朝门口走去,跟四哥擦身而过的时候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开门走了。

四哥站在洗手间里没动,望着他从门口消失的背影,玩味地笑了下。

南公馆二楼的包间里,袁敬姗姗来迟,一进门赶紧道歉:“抱歉抱歉,有点事耽误了。”

蒋鸣早已点好了菜,招呼他坐下后示意服务员开始走菜。

热腾腾的精致菜肴一道一道上桌,袁敬看看桌上各种硬菜,不禁问他,“你到底是什么大事要求我啊,整这么隆重?先说好啊,杀人越货的买卖我可不干,咱老袁家都是正经人。”

蒋鸣嗤笑骂他:“谁不正经了。”

“嗬,那我可不知道你,以前看你是一群里最正经的,就差把‘智者不入爱河’六个字刻脸上了,我一段时间不见你都怀疑你会悄摸跑去出家,”袁敬摇头晃脑地揶揄他,“结果咧?转脸就跟小男朋友恋爱谈得飞起,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鸣儿。”

蒋鸣低头笑了下。

袁敬上下扫了他两眼,“瞧你这架势,这是又和好了?上次见你不还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嘛。”

蒋鸣想起上次跟袁敬见面的情形,自己也不太想提,喝着水唔了一声带过去了,“之前有点误会。别贫了,有正事想问你。”

袁敬夹了口菜,“行行行,你说。”

蒋鸣问他:“洛城的罗伦斯艺术学院,你知道吧?”

“废话,连RCA都不知道那我也别混了,怎么了?”

蒋鸣开门见山,“我想送俞小远进去。”

袁敬愣了一下,下意识问了句,“啥意思?”

“意思就是我想送他去RCA读书,去深造,去走他原本就应该走的路,那边情况你应该比较清楚吧,我记得你当时也是在国外读的艺术?”

袁敬沉吟片刻,问他:“你想啥时候送他去?””今年就去,来得及吗?”

袁敬都无语了,“哥,你是我亲哥,我说你怎么也变得想一出是一出了?你也不看看现在几月了,”说着指着手机上的日期怼到蒋鸣眼前,“9月了!都9月底了!人都开学了!就这种全世界的艺术生挤破头都想进的学校,本学年的招生早八辈子就结束了。”

“那明年呢,明年我们早点申请。”

“也不是申请早晚的问题,人家可是RCA哎,那是什么好去的地方吗?人家可是殿堂级学府,现代艺术的耶路撒冷,跟外面那些有钱就能读的野鸡学校可不一样,不认钱,不认关系,就认个人能力。”

蒋鸣问:“到底要怎么申请?”

“就我知道的,申请RCA要有履历,有作品,有推荐人,三者缺一不可,”袁敬有点头疼,“小远的情况,真不好说,他毕竟当年是退学的,履历就不算好了,作品我没看过,不评价,还有推荐人这个,你准备找谁?”

蒋鸣说了个名字,袁敬听完眼睛都瞪大了,“你你你、你自己去找他啊,我没事可不敢去招他,不是家庭聚会我都见不到他人,我最多能帮你跟我妈提一下。”

“不用你找,你帮我跟陈阿姨打个招呼,我到时候自己跟陈阿姨提,让她帮我牵线。”

“那没问题,我妈天天盼着你来家里吃饭呢。”

想到蒋鸣上来就要送俞小远去RCA,袁敬忍不住吐槽,“我说你上来就是RCA,你别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对你家小朋友有滤镜吧。”

蒋鸣也不反驳他,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一会儿,递过去给他,“这他账号,你自己看吧。”

袁敬接过手机刚看到屏幕里的ID,突然惊呼出声,“啥?!”

袁敬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看蒋鸣,又低头看屏幕,来回看了几遍,还是不敢相信,“这居然是小远的账号?!我还关注了他的微博呢!前段时间我关注的一个大v转发他作品,我当时看到就觉得这个画师很有灵气,没想到大神居然离我这么近?”

蒋鸣见他这个反应,心里莫名有点爽,“还说我有滤镜吗?”

袁敬眼睛盯着屏幕,挥挥手,“没滤镜没滤镜,您老慧眼识珠。”

“那你看,他这些作品够吗?”

袁敬从发现大神竟在我身边的震撼中冷静下来,翻了翻页面,把手机还给蒋鸣:“RCA筛选的时候会倾向于那些已经在圈子里有点成就的艺术家,小远这个虽然能看出很有灵气,但毕竟还是没有什么实际的影响力。”

蒋鸣又问,“要我给他在你们画廊办个展呢?一般要办多少天?钱不是问题。”

“且不说我那儿办个展,一□□下来少说也得小几十个,关键你这钱完全就是扔水里啊,也不是办个展就算有影响力的。”袁敬忍不住吐槽,“我说你这什么暴发户思维啊,都说了得有在圈子里能拿得出手的成绩,你给办个展,能说明啥?说明你蒋鸣特别爱做冤大头?说明你喜欢谈个恋爱就失了智地给小男友砸钱?”

蒋鸣还是不想放弃:“我给他多办几次展,然后在展上高价买他的画不行吗?你们艺术圈不都是这么炒作的吗?”

“也不是办个展卖个画就行的,没那么简单。”袁敬都不理解了,“要说你也是个正统二代,正经圈子里长大的,怎么谈个恋爱思想境界下滑成这样了。”

袁敬又道:“再说了,人家炒作那也得有名有姓的收藏家来炒作才有用,上升期艺术家的经纪人炒作的时候都是挑买家的,不是什么人都卖的。像你这种又没鉴赏能力又没既往收藏史的,直愣愣装着钱去人都不卖给你。”

蒋鸣说:“那我把钱给你,你出面去买,价格出高点。”

“都说了不是办展和买画的事儿了!”袁敬都快被他地一根筋给气死了,“再说了,国外不错的艺术院校又不止这一间,咱小远这条件,你要求放低点,还是有很多可以挑的,要不你看看UAP,那儿我还能帮你联系联系。”

蒋鸣停了下,摇摇头,固执道:“不行,别的不行,只能是RCA。”

袁敬笑了:“怎么着?你家孩子只能配最好的呗?第二名的艺术院校就不是艺术院校了呗?”

“我不是这个意思。”蒋鸣想起袁敬当年读的就是那所他口中“第二名的艺术院校”,知道自己戳人肺管子了,赶紧解释道,“他说RCA是他遥不可及的梦想。”

“我想让他能亲手摸到自己的梦想。”

袁敬安静了好半晌,抓了抓头发,“真服了你了。”

“机会也不是没有,就是很麻烦,而且也要看小远自己争不争气。”

“什么?”

“过段时间洛城会举办一个新锐艺术家的绘画比赛,这个比赛在艺术圈还是有相当份量的,比赛只允许23周岁以下,从未参加过任何国际赛事的新人参加,但是报名门槛很高,要是俞小远能在这个比赛中拿个一奖半牌的,那基本上就等于半条腿踏入RCA了。”

蒋鸣不由分说问道:“怎么报名?”

“你对他这么有信心呢?这可不是一般比赛。”

蒋鸣表情透着几分骄傲,“我家小朋友不值得我有信心吗?”

“值值值,没人说不值。”袁敬打开手机,发给蒋鸣一个网址,“在这个网站报名,里面各项要求你自己去看吧,对照一下你家小朋友能不能符合,兄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蒋鸣把网址保存下来,说了句“谢了”。

两人吃着菜又聊了会儿袁敬家里的事,从小两家交往就多,老两口也一直很欣赏蒋鸣,在家里也常常把蒋鸣挂在嘴上,袁敬说等回去告诉他们蒋鸣要来家里吃饭,他俩一准开心。

聊着聊着话题又回到了俞小远身上,袁敬喝了口茶,眼神调侃:“鸣儿啊,认识这么些年,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个大情种呢。”

“这些年那么多人跟着你屁股后面转,你连正眼都没看过,”袁敬忍笑,“我以为你没那根筋,现在看来,你是一直憋着呢,现在终于把憋了那么多年的恋爱脑全放出来了是吧。”

蒋鸣拿起桌上的纸巾盒就砸过去,袁敬笑着抱头躲开。

吃完饭回到家,蒋鸣推开门看见俞小远抱着霸天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边换鞋一边问他,“看什么呢?”

俞小远答了个综艺名字,说完继续看电视了,看上去不太高兴。

蒋鸣觉得挺新奇的,走到旁边捏了下他脸,“怎么,少陪你吃一顿饭这么生气啊。”

俞小远咕哝,“说好了今天学游泳的。”

“又不是不学了,过几天学不是一样的吗。”

俞小远鼓着腮帮子不说话,想起今天不但被放了鸽子,还在洗手间遇到那个讨厌的人,气得使劲按着遥控器换台。

蒋鸣被他逗笑了,坐到旁边伸手把他揽进怀里,“别气了,明天就学还不行吗。”

俞小远绷着一张小脸就不作答。

抱了会儿,俞小远又从他怀里挣出来,站起身往洗手间走。

蒋鸣问他:“去哪儿?”

“不想看了,洗漱睡觉了。”

蒋鸣也站起来,跟着他走进洗手间,抱着双臂靠在门口看他。

俞小远回头看他一眼,“我要洗脸了。”

“你洗啊,洗脸不能看吗?”

见他没有走的打算,俞小远只好回过身,自顾自慢吞吞洗脸。

洗脸洗得好好的,忽然洗手间的灯灭了。

眼前骤然一片漆黑。

俞小远在洗手池旁僵了下。

刚退后一步,整个人陷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耳后传来低沉蛊惑的声线,“补偿你,好不好?”

话音刚落,下巴被一只大手捏住,他被迫扭过头,激烈的亲吻不由分说落在他的唇上。

黑暗中另一只手伸到他身前,一颗一颗捻开睡衣的扣子。

chapter 74 浴室

圆月在密云之后照出一团月晕, 潮湿迷离地浮在中空。

狭窄浴室中,俞小远被迫仰起脸,迎接着蒋鸣渴切的亲吻。

微烫的唇舌在热烈的交缠和勾逗间强横地侵占着他的思维。

湿热的呼吸打在皮肤上, 时间和空间混沌不清,俞小远紧闭着眼, 全部的感官只能接收到来自蒋鸣的令他神魂颠倒的气息。

吞咽变得困难, 但他依然不舍得打断这份欢|愉,将脸仰得更高, 下颌与颈项连成一道诱人的弧线。

直到蒋鸣的手动了一下。

俞小远整个人僵直了两秒。

他听见蒋鸣低声问他:“怎么一碰就这样了?”

俞小远红着耳根挣动,腰立刻被另一只大手锁住, 动弹不得, 粗糙干燥的拇指摩挲在他的腰侧,带来另一种隐秘的痒。

“我、我不生气了,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 俞小远颤着嗓子道,“不用、不用补偿了。”

身后的男人叼住他动脉上薄薄的皮肤, 声音危险又缱绻,他说:“晚了。”

俞小远眸子瞬间睁大, 几乎抑不住喊出声, 他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失态的声音。

黑暗中, 眼睛逐渐恢复视物,抬眸便能从镜中将狭窄浴室的景象尽收眼底。

俞小远从镜中看到了身后人的脸。

他怎么能、怎么能, 在这种时候还挂着这种冷静平稳的表情。

俞小远好像同时从他的身上看到了神明和野兽。

他被身后的野兽撕扯着拉入无间地狱,又被身后的神明抚慰着抛上云端浪尖。

他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他像被卷入深海暗涌的无助游鱼,任凭水流带他前行, 又像是几欲喷发的火山,身体里冲腾着地底滚沸的岩火,叫嚣着寻找一个宣泄口。

二十分钟后,俞小远魂不守舍地回到房间,仰倒在床上,用被子盖住自己红得根本褪不下去的脸。

洗手间里,蒋鸣打开水龙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半晌,他突然抬手在镜子上点了一下,而后将手洗干净。

蒋鸣去拿了套新睡衣,又冲了个凉,才回到房间,一推开门就看见俞小远蒙在被子里躺在床上摊煎饼。

裹在被子里打滚的男孩对他的靠近毫无知觉,滚得整个人横着趴在床上。

忽然背上被人点了点,“过去点。”

俞小远在床上定住,然后三倍速把自己挪正,滚回自己平时睡觉的那半边。

身后的床垫陷了下去,有人躺了上来。

俞小远像被灼到,下意识想离火源远一点,撑着床往边沿逃。

刚挪出一寸,腰上突然横过来一只手,将他往后一捞,又撞进身后人的怀里。

蒋鸣问他:“跑什么?”

此刻的俞小远听不得一点蒋鸣的声音,鼓膜刚一触碰到那道熟悉的音波,他就连呼吸都乱了。

俞小远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

蒋鸣低头问他,“我们俞大画家这个反应,是害羞了,还是对我的服务不满意?”

俞小远被勾得又回想起浴室里的场景,那些令人脸红的声音似是回荡在耳边。

俞小远愣了半晌,蹭了把脸,无奈承认:“……没有不满意。 ”

怎么可能不满意,他从来没这么……满意过。

身后传来一声蒋鸣低声的嗤笑。

俞小远豁出去了,从被子里钻出来,转回身,拽着他的领子问他,“你怎么那么会?你还给谁服务过。”

“还能有谁,除了你,只有……”蒋鸣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了句什么,俞小远整个人一瞬间红透了,像只煮熟的虾子,心脏乱跳。

俞小远声音都有点发颤,手贴着耳朵降温,求饶道:“别说了……”

蒋鸣看他脸通红的样子,不禁笑了声,“好,不逗你了。”

时间也不早了,蒋鸣看了眼钟,伸手把灯关了,“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房间静了很久,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俞小远在床上隔几分钟就翻个身,隔几分钟把被子掀开再盖上,折腾得停不下来。

台灯又被按开。

蒋鸣问他:“睡不着?”

俞小远期期艾艾地“嗯”了一声。

蒋鸣看了他片刻,掀开被子下床,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本书。

俞小远看到那本书眼睛亮了亮。

他认得,就是蒋鸣给他念过的那本他根本听不懂的大厚书。

蒋鸣回到床上,翻开书放在腿上,俞小远自觉地躺好姿势,乖乖闭上眼睛。

蒋鸣开口,醇厚舒缓的声音淡淡萦绕在整个卧室,俞小远不出意外地很快困了。

在将睡未睡间,俞小远恍惚听见一句,“洗手间里给你留了点礼物。”

困顿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他头一歪,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俞小远睁开眼时,床上已经只剩他一个人了,蒋鸣给他发了微信,说自己先去上班,让他醒了好好吃过饭再去。

俞小远顶着鸡窝头到洗手间洗漱,刚站到洗手池前,眸子骤然睁大,一下子清醒了。

他看到镜子正中央沾着的一点痕迹。

思绪瞬间被拉回昨天晚上,那些镜子前混沌的记忆在俞小远脑中倏地燃烧成熊熊烈焰。

他记得蒋鸣用并不温柔的语气对他说:“放心,我会很温柔的。”

他记得蒋鸣冷静地低声问他:“要再快一点吗?”

他记得蒋鸣令他神魂颠倒的嗓音一声一声地喊他:“宝贝,宝贝。”

恍惚迷乱的记忆最后落在蒋鸣凑在他耳边,残酷又缠绵的三个字:“叫出来。”

俞小远连脖子都爆红,他逼着自己切断回忆,扯开水龙头接了水糊在镜子上,把那点地方擦得干干净净,擦完不放心,又接了几捧水浇上去。

水迹顺着玻璃流下,镜子终于干净了,可俞小远一抬头,又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脖子上星星点点的红痕。

行,记忆又在脑子里走了一遍。

彻底停不下来了。

临近中午,俞小远才磨磨蹭蹭去了俱乐部。

下午蒋鸣抽空上来看了他一趟,俞小远跟他说着话,目光不自觉落到他手腕上。

蒋鸣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

手腕上是那根俞小远送给他,又被他一气之下扯断了的手链。

前些天他拿去店里维修,店员查看后说修好可能也会留有瑕疵,提出加一些钱可以给他换一根新的,被他拒绝了,他坚持只要自己原来的那根。

今天上午店员来电通知他过去取,修复好的手链确实在接缝处有点瑕疵,但不细看也不怎么看得出来,戴上后比之前松了一些,蒋鸣也不怎么在意,取回后就重新戴回了手上。

蒋鸣转了转手腕,对他解释,“之前不小心弄坏了送去修了,所以才一直没有戴,今天刚取回来。”

俞小远伸手去摸手链上暗金的珠子,“嗯”了一声,仰起头,说:“没关系,你还喜欢就好。”

蒋鸣唇角弯了下,“从来,没有不喜欢过。”

晚上等俱乐部里人都走光了,学游泳的事终于正式提上行程。

两人去更衣室换了衣服。

蒋鸣穿了条印着热带海岛图案的沙滩裤,走进去后先跳下了泳池,然后趴在岸边等俞小远。

俞小远几乎是贴着墙根往里走的,进去后就站在老远的墙边,两手贴着身后的墙,探头看了看泳池,又把头缩回去。

闹着要学游泳的也是他,进了泳池就贴在墙边不肯动的也是他。

蒋鸣拍了拍岸边湿漉漉的瓷砖,“过来。”

俞小远动也不动。

一看到这泳池,他就回想起上次被简威拉下水的窒息感觉。

心中更不愿意靠过去了。

蒋鸣撑着池边上岸,走到俞小远旁边,无奈地撸了一把湿发,问他,“真的很害怕吗?实在害怕的话就算了。”

听见他这么说,俞小远又有点动摇。

他想起自己答应蒋鸣时的豪言壮语,再看看自己现在这样,怎么这么孬呢。

俞小远推着墙壁往前走了半步,“没有,不害怕。”

蒋鸣问他:“小远,你相信我吗?”

俞小远毫不犹豫道:“相信。”

蒋鸣向他伸出手,“那这样好吗,你闭上眼睛,我牵着你走过去,你不要想着在靠近什么恐怖的东西,我们只是正常走在路上。”

“我一定不会让你遇到任何危险,在还没有靠近的地方就会停下来。”

俞小远看了他片刻,把手交到他的手上,然后缓缓闭起眼睛。

蒋鸣牵着他走到离泳池还有半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到了。”

俞小远缓缓睁开眼,猝然看到眼前的泳池,条件反射往后退步。

蒋鸣一步跨到他的身后,在他撞在自己身上时,从身后圈住他,柔声说:“不用怕,没事的。”

蒋鸣低头吻了吻他的发稍,不厌其烦地一句一句温声安慰他。

两人在距泳池半米的地方站了很久,俞小远才终于鼓起勇气,抬步朝池边走了过去。

站在池边,俞小远深吸一口气,一副慷慨赴死的表情,抬腿就要往下跳,被蒋鸣一把拉了回去。

“着什么急,今天不下水,今天只要坐在池边就可以了。”

扶着俞小远在池边坐下,蒋鸣一步一步引着他将双腿放进水里,俞小远还是显得有些紧张,两手紧紧抠着池壁,腿进水就僵硬地不敢动弹。

蒋鸣见状跳进水里,站在他面前,两手在水中虚托住他的脚,“不会掉下来的,你看,很安全。”

俞小远在水里踩着他的手,心中升出一种踏实的安全感,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俞小远小腿在水中前后动了动,感受着令他陌生的水流的奇妙触感,玩着玩着,表情渐渐放松下来,脸上有了点笑意。

见他玩得开心,蒋鸣想起游泳部那边有一些教学小朋友时用的水上玩具,对俞小远说,“你坐一下,我去拿点东西,很快回来。”

“好。”

走进更衣室的隔间,蒋鸣翻了一下才翻到教练们收起来的玩具,挑了几只小黄鸭拿在手里。

刚走两步,觉得手腕有点轻,低头一看才发现手链不见了。

蒋鸣赶忙回头寻找,估计是走路时不小心落在了路上。

沿着来时的路线一路低着头找到游泳馆门口都没有找到,正心烦意乱间,看见泳池岸边空无一人。

定睛一看,池中水花翻腾,正是俞小远在水底扑腾挣扎。

蒋鸣脑子轰得炸开,扔了手里的东西就冲了过去,跳进水里,着急地把人抱出水面。

俞小远出水就剧烈咳嗽,口中不断吐出水来。

蒋鸣把他放在岸边,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

他到现在想起俞小远在水中扑腾的画面他仍觉得心有余悸。

再也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水边了。

怎么坐得好好的也能掉进水里。

忽然一只苍白湿漉的手抬到他面前。

手中紧紧握着那条他丢失的手链。

俞小远声音还透着呛咳后的沙哑。

他说:“鸣哥,我捡到了。”

chapter 75 咸猪手

蒋鸣看着他的手, 眸中涌动着激荡的情绪,忍了忍,开口时还是有些控制不住语气, “你是傻子吗,为什么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原以为他是不小心掉进去的, 没想到他居然是自己走进去的!

俞小远小小声答道:“我没有想那么多, 我以为不会有危险。”

蒋鸣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一贯冷静的他在这时也有点压不住火, 粗喘着大声问:“你觉得没有危险就可以去做吗?你有没有想过我,我还能接受你受伤几次?”

俞小远咬着唇沉默, 他向来不擅长去应对蒋鸣的怒气, 想了想还是低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过去把它捡起来, 可是池底太滑了, 我跌下去之后怎么也站不起来。”

“要是出点事怎么办!要是我没有赶回来呢?要是我回来晚了呢?要是我……”蒋鸣有点说不下去,他想到俞小远在水底挣扎的画面, 就感觉脑中一阵刺痛。

以前的俞小远或许不会理解这样的蒋鸣,他会认为这是发怒, 这是责备。

可现在的他, 内心隐约知道,这些追问和怒火, 也许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样子。

它们所代表的也并不是真的气恼。

俞小远心中的惧怕很快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柔软的感觉, 他抬手搭上蒋鸣的双肩,缓缓说, “对不起。”

他软软地解释道:“我看到它掉在池底,我怕你找不到它。”

心底旺盛燃烧的火气被一捧冰水浇灭。

蒋鸣盯着俞小远, 半晌,他侧头从他手中取过手链,握在手里,然后倾身抱住他,声音终于冷静下来,“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对不起,不该控制不住冲你发脾气。”

“但是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不要再这样吓我了,”蒋鸣心有余悸地把他又楼紧了些,“危险的事情,都让我来。”

这之后好些天蒋鸣都没有再带俞小远去过泳池,俞小远尝试着提了几次,都被蒋鸣以“之后再说吧”的说法推脱了。

既然他不愿意,自己也不好再提,事情就这么暂时搁置了。

俞小远知道蒋鸣为着他下水去捡手链的事不太高兴,他不知道这事什么时候会过去,但他知道自己应该谨言慎行,别再惹得他更不高兴了。

可他不想主动去找麻烦,麻烦却不会轻易放过他。

近来他坐在墙前画画,总能感觉到一道令人不适的视线,等他抬头去看,就会看到四哥隔着人群,对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笑容堆在那张丑陋的脸上,令人作呕。

有时那个油腻的老男人还会故意从他身边走过,状似不经意地碰到他一下,俞小远皱眉回头,就会看到他用油腻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

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惹出什么事,俞小远每天只好强迫自己去忽视那道让他厌恶的身影,专心画画。

可苍蝇就是苍蝇,即使你想要忽视它,也还是会被它恼人的叫声吵得心烦意乱。

四哥动不动就会走到他旁边跟他搭两句话,见他不理自己,也不在意,嗤笑两声,绕出去买杯咖啡,又端着咖啡绕回来,再装模作样点评两句他的画。

“颜色怎么画这么深啊,阴森森的,站旁边看着都吓人。”

“这画萤火虫呢?画得还挺真,现在哪还能看到萤火虫啊,城市里都绝迹了。”

“你到底是画半夜还是画白天啊,怎么这边天黑着,那边天又是亮的啊。”

俞小远被扰得日渐心浮气躁,直到他又站在自己身后念叨:“啧啧,你这天上咋没星星啊,好歹画两颗意思意思么,一颗都没有不太假了。”

俞小远被他烦得实在做不到无视,压着怒气皱眉看他,“你有完没完?”

“哟,原来你能听到啊?”四哥怪笑两声,“哥跟你说话是给你面子。”

俞小远不耐道:“用不着你给我面子。”

四哥表情冷了点,“哟,画个破画你还把自己当一回事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厉害呢。”

俞小远冷冷看了眼他身后的落地窗,“能请你让开吗?你挡到我的光了。”

四哥脸上有点挂不住,“你别不知好歹。”

俞小远不想再跟他多废话,见他仍是站在旁边不动,于是放下调色盘,准备去前台透透气。

他爱在这待多久随他待好了,等他走了自己再回来画。

俞小远刚迈出步子,四哥突然也抬腿朝他走了过去,两人交汇时四哥直直撞在他身上,手中的咖啡泼了他一身。

俞小远倏地抬头看他,表情阴鸷,胸口起伏几下。

四哥有恃无恐地跟他对视,挑了挑眉,神情挑衅至极。

俞小远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恨不得立刻就撕碎眼前这张满脸横肉的脸,只要能让这幅肮脏的面貌在自己眼前消失,就算跟他玉石俱焚也无所谓。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面无表情地转身走进了洗手间,拧开龙头清理衣服。

因为理智告诉他,蒋鸣随时都可能打开监控看他。

他可以鱼死网破,他可以纵身火海,但他绝不会让自己阴晦的那一面暴露在蒋鸣面前。

俞小远拉着前襟在水流下冲洗。

咖啡渍不易清洁,冲了半天还是有淡淡的痕迹。

正烦躁间,洗手间门被推开,阴魂不散的男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俞小远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厌恶地啧了一声。

四哥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换了副面孔,突然伸手摸在他脸上。

俞小远被他肥硕的手指摸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迅速挪步退到一边。

“你年龄小,不懂事,哥不怪你。”四哥捻了捻手指,“不瞒你说,哥还就好这一口。”

“那种一点脾气没有的,”男人脸上的笑容愈发猥琐,“不带劲。”

俞小远退到墙边,戒备地看着他,“离我远点。”

四哥像听不见他的话,一步步靠近过来,“跟着哥不好吗,哥不会亏待你的。”

四哥说着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房卡,递到俞小远面前,“晚上跟哥一起吃个饭。”

俞小远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滚。”

手中的房卡被甩出去,掉在远处。

四哥回头看了眼俞小远,走过去把房卡捡起来,一边捡一边漫不经心道:“俞小远是吧,我以前可听俞嗣宗说过你不少事,撬锁?偷钱?本事不小,”四哥站起来,冲俞小远戏谑地笑了下,“不知道你们老板对这些事有没有兴趣?等俱乐部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些事,你这画画的活还能安生干下去吗?”

俞小远怔了怔,定在原地。

趁这间隙,四哥走回他身边,拉开他的口袋,把那张捡回来的房卡塞了进去,然后拍了两下,“晚上吃完饭,跟哥去旌峰78层看夜景。”

见俞小远没再拒绝,也没有把房卡掏出来扔在地上,四哥满意地笑了笑,“你考虑一下,哥晚上来接你。”

说完转身朝门口走去。

“等等。”俞小远突然出声叫住他,“我在这里的事,是不是你告诉他的?”

四哥毫不在意,“怎么,你亲哥找你不是天经地义,有什么不能说的。”

俞小远眯了眯眼,“没事了。”

下午俞小远坐在墙壁前,心不在焉地画了会儿,笔尖悬在墙前,总觉得怎么下笔都不对,低头调了会儿色,又觉得怎么都调不出想要的颜色。

他索性把调色盘放下,呆坐了一会儿。

余光看见四哥练完了拳,走下楼去换衣服。

俞小远站起身,走到门外,靠在墙上漫不经心地玩手机。

走廊里没什么人,安静空旷。

半晌,从俱乐部门里传来脚步声,果不其然是四哥走了出来。

俞小远抬眸跟他对视几秒,把手机收进口袋,转身进了楼梯间。

四哥被他那一眼看得心痒难耐,急不可耐跟了上去。

想着肥肉自己送到嘴边,四哥嘴咧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他推开楼梯间的门走了进去,左右看看却没看到人,刚准备开口询问,突然背后传来一阵大力,他毫无准备,被推得直直向前冲去,路上左脚绊到右脚,身体更是失去平衡,一路跌到楼梯跟前。

他赶忙将手撑在地上,防止自己从楼梯上滚下去,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后背突然又被人狠狠踹了一脚,下一秒,他便顺着楼梯连滚带爬地摔了下去。

滚到下一个平台,撞在墙上,四哥已经被摔得七荤八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倒在地上头一歪,失去了意识。

俞小远站在上方的楼梯边缘,垂眸盯着昏倒在地上的男人,神色冷淡。

他抬步一阶一阶地迈下来,走到四哥旁边,用脚踢了他两下。

男人如同一只死猪,倒在地上毫无反应。

俞小远嫌弃地收回脚,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房卡,悬在他上空,手一松,房卡啪得掉在男人脸上。

俞小远冷笑,“凭你,也配?”

男人被似乎被这动静唤醒了几分意识,手指动了动。

俞小远抬脚就朝他的手踩下去,脚尖重重捻在他的手背,“肮脏,恶心,老鼠,苍蝇、蟑螂……”

他嘴里还在不住喃喃地骂着,楼下的转角处突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俞小远还没来得及把脚收回来,就对上了蒋鸣的视线。

他整个人被定在原地。

自始至终都毫无悔意的心在这一刻猝然乱成一团。

看着蒋鸣一步一步走上来,俞小远慌得手足无措。

怎么办,怎么办,被他看到了,看到我作恶多端的那一面。

前几天才做错事惹他不高兴,今天又被他逮个现行。

该怎么解释,还有解释的余地吗。

俞小远收回脚,低头快速扫了一眼周围的情形。

扫完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解释不了,没有办法解释,这么一目了然的情形,蒋鸣这样聪明的人,看一眼就什么都知道了。

俞小远听见脚步声在自己身前停下,他睁开眼,决定在对方开口质问之前先坦白。

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抖的,“是我……是我推的,是我把他引进来,然后推了他,我知道我……”

“他看到你了吗?”蒋鸣冷静地问。

“什么?”

“你推他的时候,是从身前还是身后,他有没有看到你?”

俞小远有些搞不明白状况,还是答道:“身后,他没有看到我。”

“先走。”蒋鸣说着拉起俞小远手腕,带着他快步下楼。

俞小远被他拉着,脑子一团乱麻,心里压根拿不准他的想法。

两人几乎一路小跑,路上没遇到什么人,进到办公室里,蒋鸣舒了口气,把门关好,松开俞小远回身往里走。

刚走出两步,突然被人扯住衣角。

蒋鸣回过头,只见俞小远往前挪了一小步,仰头盯着他,语气不确定地小声问道:

“你还……喜欢我吗?”

chapter 76 困境

蒋鸣下意识地皱起眉。

看到他的反应, 俞小远眼眶先红了一圈。

他好像很害怕,在蒋鸣开口回答之前,就先把手伸到他面前, 问他,“你可以牵着我的手再说吗?”

蒋鸣牵住了他, 他却还是不安, 太过害怕从那张嘴里听到否定的答案,于是下意识地选择不让他开口, 兀自用话去堵住他的话:“是他,是他先对我意图不轨的, 我也不想的, 我也不想让你看到的。”

“我、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 我知道我没有听你的话……”

“我知道我和你想的不一样, 我不是无害的小动物,我是怪物, 我是会做坏事的恶魔……”

“但是我以后不会了,我改, 你说什么我都改, 我会好好控制自己,我会变成你看到的那个样子……”

俞小远的话让蒋鸣想起了宋医曾说过的那句——“他意识中有强烈的对自己存在的不认可”。

门外在这时传来嘈杂的喧闹, 楼上的方向隐约听见有人在大吼大叫,走廊交杂着人们嗡乱的讨论声。

很快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老大,老大, 在吗?出事了。”

俞小远的嗓音还没停,仍然在低着头喋喋不休地数落着自己的缺点。

蒋鸣目光前后动了动。

门外是一团乱麻亟待他去解决的糟心事, 眼前是惊惶不安急需他去安抚的恋人。

他被两堵不断推近的墙夹在中间,整个世界都充斥着焦灼不安的空气。

蒋鸣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在一声比一声急促的敲门声中捧起俞小远的脸,用拇指按住他的唇,不让他再说下去。

然后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像要把声音刻印进他的骨骼里。

“俞小远,我爱你,你是鲜花也好,是炸弹也好,你是天使也好,是怪物也好,你是什么,我都爱你,听懂了吗?”

俞小远眸子颤了颤,眼泪一瞬间从脸颊滑落。

俞小远张开口,刚想说什么,蒋鸣又按住他的唇,抬眸看了眼一直在响的大门,“现在不是时候,我要先去处理外面的事,你的话,等我回来再听,我想好好地听,好吗。”

俞小远哽着喉咙点了点头。

“好,现在去我休息室里,把门锁上,除了我来,谁敲门都不要开,快去。”

蒋鸣推了他一把,看着他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休息室锁上门,才朝门口应了一声,开门出去。

敲门的是施月,一见蒋鸣出来,就快速和他说明情况,“四哥不知道怎么在楼梯间里摔了跤,刚刚跑到前台,在门口大喊大叫,说是小远推的他,让我们把人交出来,现在简威几个教练已经在安抚他了,但是四哥那架势,感觉轻易搞不定。”

蒋鸣一边听一边低头给纪深发信息,让他先去把监控处理好。

走到楼梯口,蒋鸣把手机收回口袋,“行,情况我知道了,上去吧。”

两人匆匆踏进俱乐部大门,一进门就听见四哥嗓门巨大的怒吼:“人呢!你们管事的人呢!出这么大事就你们一群小喽啰跟我谈,谈什么东西!喊管事的出来!”

旁边围观的人已经不少,都在交头接耳地讨论。

四哥这人平常在俱乐部里对谁都不客气,日常横行霸道,锻炼的时候也经常跟别人起争执,平日里在其他会员和工作人员口中形象就不太好。

这时看到他又在发火,不少人暗中对他指指点点,低声吐槽:“又来了又来了,一天不找事都浑身不舒服。”

蒋鸣朝他走过去,“四哥,出什么事了?你消消气,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谈,你看这儿大庭广众的……”

四哥一听这话,盛气凌人道:“怕我闹?我跟你说,我就是要闹!你们俱乐部店大欺客啊?”他指了指自己磕得已经开始泛青的眉角,“客人在你们俱乐部里都摔成这样了,你们不用负责任的?”

蒋鸣语带关心地问:“你是在哪儿摔的?”

四哥噎了下,反问他:“怎么?门口楼梯间就不算你们范围了?”

“我没这么说,我这不跟你先了解一下情况么。”

“你不用了解,就是那个画画的小畜生推的,你把他喊出来,我今天就要找他算账!”

蒋鸣面色一凛,再不复刚刚的客气,连语调都冷了下来:“麻烦你用词注意一点。”

“我注意什么注意,我是受害者,我骂害我的人还不行了?!”

“空口无凭,凡事讲究证据。”

“证据,证据是吧,你以为我没有?!”四哥突然拽着自己衣服,激动大吼:“他还踹我背上了!衣服上,衣服上肯定有他脚印,找人来验!拿他鞋子一验就……”

话还没说完,纪深从他身后走来,关切地拍了他两下问道:“怎么了四哥?出什么事儿了这么激动?”

那两巴掌精准地拍在了他背上印着脚印的位置。

四哥被他一拍赶紧躲开,拽着自己衣服扭头去看背后,找了半天发现脚印找不见了,气得脸都绿了。

纪深跟蒋鸣交换了一个眼神,蒋鸣了然地微微颔首。

“行,没事。”四哥指着角落的监控又吼道:“你给我调监控,监控里能看到他跟我前后脚进去的,我这么点时间就摔了,除了他推得还能有谁!”

旁边有围观的人轻声道:“这也说不好吧,人家说不定进去就下楼走了,你万一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四哥朝那人大吼:“你闭嘴!”

蒋鸣问他:“你亲眼看见是他推的你吗?”

四哥说:“我是没看见,但那时候楼梯间里就我跟他进去过,不是他还能有谁。”

方思桐小声嘟囔:“都说了您可能自己不小心摔的,楼梯间那地面确实有点滑。”

“你什么意思?你说我冤枉他?!”四哥拍着前台的桌子恶声恶气地大喊:“报警!他妈的给我报警!!”

季小雨被他吼得吓一跳,下意识拿起座机听筒,被一旁的蒋鸣冷冷一瞥,又立刻挂了回去。

四哥回头看向蒋鸣,看到他脸色冰冷,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就要连他一起骂,纪深这时走到四哥旁边,突然按住他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四哥听完气焰顿时消了一半,狐疑地看向纪深,纪深笑着问他,“咱换个地方聊,成不?”

四哥犹豫片刻,看看周围,又看看纪深,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纪深朝蒋鸣道:“老大,我带四哥去会客室谈谈。”

蒋鸣冷着脸点了下头。

路上四哥忍不住问纪深:“你是怎么认识杜哥的?”

“之前我替程老板打理过一段时间生意,他正好在我手下,”纪深道:“后来我们都不干了,但交情还在,他比我先回国,我回来之后也经常跟他碰面,前几天还一起喝了顿酒,当时也听他提起你来着,我还说你经常来我们俱乐部练拳。”

四哥看纪深的眼神变了点,待他说完后,问他:“程老板,是南边那个程老板?”

纪深点了点头,“没错。”

两人说着话,也走到了会客室门口,纪深推开门,把四哥先让进去,然后去饮水机接了两杯水,走回沙发旁。

从纪深口中听到几个名字之后的四哥已经完全不复一开始的气焰,看到纪深给他递水,还抬手接了下。

纪深在他对面坐下,再开口时也不再像在外面那么毕恭毕敬,“四哥,咱们这事,我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对大家都好。”

四哥一听又激动起来:“不行!化他妈什么化!就是那崽子推的我,我饶不了他。”

“先不说你有没有证据证明是他推的事,”纪深端着水杯打量他几眼,“我说你是不是有点不讲究啊,什么人你都敢碰?这几天监控我扫了一眼,真要追究起来,是你先骚扰人家的吧。”

四哥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看过监控了,先是一愣,而后脸上挂上一副无赖样:“不就一臭画画的,碰两下怎么了,又不是女的,碰了还能少块肉?”

纪深喝了口水,漫不经心道:“关键就在,他还真不只是个画画的。”

“那他是什么?”

纪深笑了笑,“他跟我们老大住在一起,你说他是什么?”

四哥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还是有点不太敢相信,试探问了句:“他们是……包养关系?”

“包养?你见过被包养的受点伤,包养的鞍前马后衣不解带的贴身照顾的吗?你见过被包养的天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包养的忙前忙后事无巨细什么都给他安排好的吗?你见过被包养的成天到处闯祸捅娄子,包养的一声不吭全替他挡了还恨不得拿他当眼珠子护着的吗。”

纪深从鼻子里哼笑了声,“还包养?你是真敢问啊。”

四哥是真没想过这一出,听完脸色一瞬间变化多端。

怪不得前面他才骂了一句小畜生,蒋鸣脸色唰得就变了呢。

蒋鸣如果只是维护员工,那他拿这事闹闹说不定还能逼他把人交出来。

但如果他俩是那种关系,单看他连句骂都听不得的样子,肯定得一路护到底了吧。

四哥对蒋鸣的背景也是隐约有所耳闻。

想到如果让蒋鸣看到之前他骚扰俞小远的监控,那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的还真不知道是谁了。

一时冷汗都有点冒出来了。

纪深见说得也差不多了,又重新堆上笑容,“监控这事儿我还替你兜着呢,我看你就别吵吵着要调监控了,真调出来了能对你有好处?”

四哥表情明显又动摇了点,纪深再接再厉道,“况且我们老大的背景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一个俱乐部对他来说算什么啊?你真跟他死磕,他大不了就关张,等真把他弄来气了,你能有好果子吃?”

四哥被他说得已经全然没了一开始的嚣张气焰,但又有点不甘心,“那我也不能白白搞这一身伤啊。”

纪深放下杯子,向他保证道:“你放心,医药费我们全包,还给你做个全身检查,你今年体检都免了,你看怎么样?”

四哥受了这一通罪,心里还是不爽的,但他权衡了一下,纪深说得确实句句在理。

更何况,他还忌讳着纪深在他耳边提到的那个名字,要是纪深真去找那个人,也够他喝一壶的。

四哥捏着水杯犹豫半晌,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点头同意了。

纪深从会客室出来,在休息区的沙发上找到蒋鸣,低声跟他耳语,“搞定了。”

蒋鸣抬眉看他:“这么容易?”

“就一傻帽,吓唬两句就镇住了,也赶巧,我之前在南边的时候有个手下回央城之后混得不错,是他大哥,提了下名字,还有点用。”

蒋鸣拍了下纪深的肩膀,“辛苦了。”

“害,咱们之间用得着说这。”纪深正了正色,“不过我刚刚去抹监控,看到点别的,我觉得你有必要看一下。”

chapter 77 画框

蒋鸣跟着纪深到了监控室, 看完纪深调出的一段段监控视频,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视频中有四哥站在远处不怀好意地盯着俞小远的,有四哥对俞小远动手动脚的, 有四哥尾随俞小远走进洗手间的。

蒋鸣冰雕一般站了半晌,开口问道:“你前面提到的那个回央城的手下, 能安排我跟他吃个饭吗?”

纪深冷笑一声, “师哥,你觉得还用等你来跟我提吗?我看完监控就给他去过电话了, 情况都跟他说了,他说了解了, 会好好料理的。”

纪深放下鼠标, “你就放心吧,我手下出去的人, 别的不敢说, 但办事一定干净、到位。”

蒋鸣从监控室走出来,在走廊缓了很久, 周身的寒意才慢慢散去。

楼下的休息间里,俞小远脑袋纷乱极了。

他向来知道自己拥有一副怎样具有欺骗性的皮囊, 他知道该怎样摆出最无害的神情, 他知道什么样的眼神最让人觉得无辜。

他在向蒋鸣走出第一步时,就已经穿上了一副为他精心打造的良善伪装。

他不用拥有自我, 他不在意隔着欺骗的感情是否真实,他只要这份感情能够持续下去。

他想过蒋鸣可能会喜欢上穿着完美伪装的他, 他想过为了拥有他的喜欢而把这套伪装永远保持下去。

他想过一切。

却唯独没有想过有一天,蒋鸣会在看见他无可辩驳的作恶现场, 看见他毫不良善无辜的那一面后。

依然会毫不犹豫地对他说出“我爱你”。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一生都没有这样超负荷地跳动过。

俞小远在小床上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走了几圈。

他有些不敢相信, 屈起指节放在嘴里咬了几口。

疼的。

是真实的。

蒋鸣真的对他说了“你是什么,我都爱你”。

俞小远恨不得什么都不管了,现在就冲出去,冲到他面前,告诉他自己也爱他。

可蒋鸣说过要自己在这里等他回来。

不可以不听他的话。

俞小远在休息室里走来走去,揉揉头发,把小床上的被子叠了,枕头拍拍松软,放在叠好的被子上,而后整个人往上一靠,靠了两分钟,又站起来走了几圈。

最后像一只被出门前的主人许诺过一回来就开罐头的乖小狗,立起耳朵,挨着门抱膝坐在地上,静静听着门外动静,想要在主人回归的第一时间就能听见他的脚步声。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道沉稳的脚步声,俞小远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接着休息室的门被敲了两下,俞小远扶着门迅速站起来,刚要开门,想起蒋鸣说过不要给别人开门,又把手缩了回来。

静了几秒,终于隔着门传来那道熟悉的声音:“是我,开门吧。”

俞小远用最快的速度拧开锁,开门的瞬间就冲出去,飞快地扑进蒋鸣的怀里。

蒋鸣被他扑得退了几步,低头看他。

俞小远已经等了太久,他一秒也再等不下去,他急不可耐地给出自己在休息室里已经默念了一千万遍的回答。

他抬起头大喊道:“我爱你,我也爱你,比爱我自己还要爱你!”

“比爱这个世界上任何一样事物都还要爱你。”

他像是一颗撞入大气层的小行星,热烈无畏,带着焚烧一切的气势。

蒋鸣眼神微动,低头吻在他额头:“我听到了,我知道了。”

他表情柔软,又说:“不,我一直都知道。”

相比于他,俞小远的感情一向是热烈而直白的,从来都让人无法忽视。

怀里的人抱着他不肯撒手,蒋鸣干脆直接将人横抱了起来,抱着他坐到办公室的沙发上。

俞小远又埋在他怀里说了许许多多表白的话,像是要一口气把这一辈子的情话都说尽一样。

最后说完了,抱着蒋鸣的脖子黏黏糊糊。

蒋鸣垂眸看他,“哪儿学的这些?小渣男,用这些话骗过多少人?”

俞小远抬起头一脸真诚:“没有,一个都没有,只对你一个人说过。”

“这个世界上,只爱过你一个人。”

房间里静了几秒,蒋鸣靠在沙发上,磨了磨牙,“俞小远,你真的是……”

蒋鸣深吸一口气,托起俞小远要把他从身上挪下去,俞小远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整个人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地反抗。

挣扎中碰到了什么,突然僵了一下,抬头看向蒋鸣。

反正也被发现了,蒋鸣破罐子破摔,微微挑着嘴角,问他,“不闹了?”

俞小远没有松开手,搂着他的脖子转了个身,跨坐在他腿上,“好喜欢你,什么样的你都喜欢。”

说完低头就凑过去吻他,舌尖顺利无比地进入了他的口腔,舔舐追缠着他的舌头,尝试地在湿热的口腔中翻搅。

俞小远第一次占据这样主动的位置,但很快就后继无力,软软地伏在蒋鸣身上,呼吸越来越乱。

蒋鸣一手托着他的尾椎,一手按在他的背上,沿着脊骨往上,手指插入发根。

唇舌交缠间,嘴唇一疼,蒋鸣微微撤开,唇蹭着唇问他:“你是小狗吗,这么喜欢咬人。”

“不是小狗,是小怪物。”俞小远喘着气,反驳他。

蒋鸣的笑声很低,“好,小怪物。”

“那你,喜欢小怪物吗?”

蒋鸣把他的头又按下来,继续这个吻,声音被裹在两人的唇齿之间,含糊不清。

“喜欢……”

俞小远听了他的回答,心脏又欢快地跳了起来,这句话他好像听一万遍也不会腻。

在俞小远以为自己要被吻到窒息的时候,蒋鸣终于放开了他,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哑声说:“好了,不能胡闹了。”

俞小远眨了眨眼,往下看了一眼,一脸无辜地问他:“那你……怎么办?”

俞小远耳朵微红地说:“要不……我帮你。”

蒋鸣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安生点。”

说完把他按在肩上,闭上眼睛平复呼吸,“让我抱一会儿。”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四哥都没有再在俱乐部里出现过。

某天俞小远在画画时偶然听到旁边的会员闲聊时提起他,说前几天在路上碰到了,差点没认出来,吊着胳膊,鼻青脸肿,腿都有点跛,样子比那天刚滚完楼梯还惨几倍,也不知道是得罪什么人了。

旁边听到的会员都在笑骂说他活该。

听完这个消息的当晚,俞小远胃口都比平时好了。

蒋鸣给他添完饭,把碗递给他,“这是碰到什么好事了?今天见你笑一天了。”

俞小远把早上在俱乐部听到的话跟蒋鸣复述了一遍,蒋鸣听完笑了下,“确实活该。”

“别光吃肉,喝点汤,”蒋鸣把还冒着热气的汤碗朝俞小远推了点,“袁敬早上给我来电话,说最近他们画廊来了不少新画,喊带你过去玩儿呢,你怎么说,想去吗?”

“想!”

“对了,说是还有一小批山建白的新雕塑作品,还没开始售卖,先带你去瞅一圈,有喜欢的我们先拿回来。”

俞小远从碗里抬头,嘴里饭还没咽下去,呆呆地问,“还可以……这样?还没售卖的,他是怎么拿到的啊?”

“没跟你说过吗?山老师是袁敬的舅舅。”

俞小远下巴差点掉桌上。

带着对山建白新作品的期待,俞小远几乎是日盼夜盼,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出发那天。

一坐上车,就忍不住问这问那:“他的画廊在哪?远吗?开过去要多久?今天可以看到的雕塑有几座呀?大的小的?都是什么材质的?”

“看给你急的,你见我都没这么急,安全带先系好。”

俞小远乖乖扣上安全带,嘟囔道:“那我们不是天天见嘛。”

这话蒋鸣就不爱听了,“怎么?天天见没新鲜感了?要出去寻找刺激了?”

“不是的不是的!”俞小远急死了,抓耳挠腮半天也没想出解释的话,拉长了安全带凑过去亲了蒋鸣一下,“你最新鲜了,最刺激了,最想见你了。”

蒋鸣嘴上嗤笑着骂他:“小渣男。”脚下还是踏着油门开了出去。

到达的时候,袁敬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们了,一见到他们人就迎了上来。

“鸣儿,小远弟弟,这边。”

画廊一共两层,装修是极具艺术气息的抽象风,墙上每隔一段就是一副精心布置的画作,画作之间间或摆放着绿植或是雕塑,一楼分外间和里间,外间的最尽头是一座金属质地的旋梯,连接着一层和二层。

袁敬大致带他们在一层逛了一下,走到旋梯旁,对俞小远说:“听鸣儿说你很喜欢山建白的雕塑?我这儿正好有几座新的,先带你上去看看?”

俞小远头点得飞快。

蒋鸣都忍不住笑了:“赶紧的吧,孩子惦记一路了。”

上到二楼,袁敬直接带他们走进展馆的里间,指着墙边一架布置精美的陈列柜说,“都在这儿了,小远弟弟你看看,有喜欢的给我说。”

俞小远三步并作两步迈到陈列柜前,鼻尖贴在玻璃上一座一座地看过去。

这一批都是小型的雕塑,主要以金属和木雕为主,还是山建白一贯的配色风格,有人物,有动物,还有一些他不常采用的抽象形状。

留了俞小远自己在里间慢慢挑,袁敬把蒋鸣拉到外间,挑了挑下巴问他:“比赛报名那事儿咋样了?”

蒋鸣看上去挺高兴的,“前几天刚通过了。”

“哟,不错啊,这比赛报名审核就挺严格的,能通过报名说明水平已经很不错了。”

蒋鸣一副你也不看看是谁家孩子的表情。

“行了吧,看把你骄傲的,”袁敬捶他肩,“你准备什么时候带他出发过去啊?比赛日子不远了吧?”

“在给他办签证了,等签证一下来就走。”

“那我先祝小远弟弟这次比赛好运了。”

两人又聊了会儿,走回里间的时候,俞小远还趴在玻璃上。

“看得怎么样了?”蒋鸣走到他身旁,出声询问。

俞小远指着左边的一座半臂高的麒麟木雕,眼巴巴望着他,“想要这座。”

玻璃陈列架里,通体绛红的麒麟怒目而站,鳞片坚固,爪下踏着火焰,脸上的每一根毛发都栩栩如生,口中露出獠牙,目光炯炯,神色透着不怒自威的张扬。

蒋鸣抬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问袁敬说:“拿这座,行不行?”

“没问题,我一会儿喊他们给你装好,”袁敬一脸坏笑,“弟弟你眼光还真毒,这一批里最贵的就它了。”

最大的期待达成了,俞小远放松下来,跟着袁敬在画廊里逛了逛。

袁敬一边走一边给他们介绍,二楼外间都是一些新锐画家的作品,风格各异。

袁敬介绍着介绍着,发现旁边就蒋鸣一个人了,两人又转回去,看见俞小远站在角落的一幅画面前不动。

画中是一片蔚蓝天空下的断崖,远处海天一线,近处悬崖上的草地被风吹拂,断崖上站着几个人,整体画面舒适自然。

蒋鸣走过去问他:“喜欢这副?”

俞小远点了点头。

蒋鸣看了看那幅画,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但俞小远说了喜欢,他自然二话不说就跟袁敬要买。

袁敬一看是这幅,说:“害,这幅啊,折价卖你吧。”

蒋鸣不解问:“这幅怎么了?”

袁敬头疼地说:“这画家一开始看着挺有潜力的,我上他家去看画的时候,真的是一眼惊艳,本来很看好他的,就一下子跟他买了五幅,回来之后还特意都给挂在楼下最显眼的位置,结果到现在几个月了,就卖出去一幅。”

袁敬挠挠头,“也不知怎么的,现在越看这画越觉得平凡,也不知道当初怎么就一眼看中了。”

俞小远盯着画,默默说了一句:“画框的问题。”

袁敬半信半疑地说:“不能吧,我这还是特意去定制的画框呢。”

俞小远环视了一圈楼上的展厅,指着不远处的另一幅镶在纯白色画框里的画说:“你把它和这幅的画框换一下看看呢。”

袁敬不大相信,“那框太素了吧,他这风格配现在这种华丽的木框更显高级感吧。”

蒋鸣道:“试试看呗。”

袁敬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吧,叫来人现场把画拆出来换了。

当那副画换进新画框再挂上墙之后,袁敬简直呆住了。

眼前的整幅画好像浴火重生了一般,呈现出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气质。

让他骤然又回想起当初在画家的家里看到这幅画时的感觉。

俞小远在旁边说:“还有光线,要用暖光。”

袁敬把画取下来,按他说的把画拿到另一个展厅的暖光下再看,忍不住感叹,“牛啊弟弟。”

俞小远挠了挠脸颊,耳朵有点红红的,“你当初去看这幅画的时候,是不是还没有裱框?而且是在自然光下看的?”

“你怎么知道?”

“我其实在看的时候,就觉得它和周围的环境很违和了,后来听到你说你去他家里看的时候被一眼惊艳过,就试想了一下它的原始状态,我觉得那个状态才是它的最佳状态,你后来那些为了凸显风格而做的装饰,其实反而适得其反了,”俞小远继续说道,“我让你换的这些,都是把这幅画还原到你最初看到它时的环境里,只注重画本身,而不让任何装饰喧宾夺主。”

袁敬曾经听很多人说过布展时画框和打光对一幅画的画面释义会有非常大的影响,所以他在布展时一向非常注重对画的装饰,没想到一路走过来,自己有一天反而栽进了过多装饰的怪圈。

袁敬再重新看着脱胎换骨的那幅画,根本移不开眼。

他忍不住朝俞小远竖了个大拇指:“弟弟,牛。”又朝蒋鸣挑了挑眉,“真可以啊,你家小朋友。”

蒋鸣笑了笑没说话。

他站在一边,看着灯光下的俞小远,好像突然从一个刁钻的角度get到了很久以前的那次,在法餐厅时,罗峙冒着暴露真面目的危险也要尾随俞小远去洗手间时的感受。

太耀眼太诱人了。

是真的被勾得非常忍不住。

逛完展厅,已经是傍晚了,袁敬把装好盒的雕塑和画递给他们,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

蒋鸣抬手拒绝了,说晚上回去还有事。

俞小远疑惑地抬头问他:“什么事?”

蒋鸣没回他,抬手搭了下他肩膀,“走吧,回家了。”

俞小远没再问,朝袁敬挥了挥手,抱着盒子跟蒋鸣走了。

回到家,俞小远小心地把雕塑盒子放在鞋柜上,刚要伸手去开灯,突然被人一把扯过,压在黑暗中的门上。

耳畔是蒋鸣低沉微喘的声音,

“不想再等了,宝贝。”

“我快饿疯了。”

chapter 78 沉浮

蒋鸣像一只刚捕获心仪猎物的猛兽, 紧紧压住他,唇瓣在颈脖的动脉上流连,喷洒出一连串湿热的气息, “从刚在一起的那天就在忍了,怕弄伤你, 怕你疼, 怕你哭。”

蒋鸣恶狠狠地咬住他的脖子,又松开舔了舔, “但你实在太招人了。”

男孩冷白的皮肤在黑暗中好似能发光,他颤动着睫毛, 退无可退, 背紧紧抵在门上,下颌与颈脖拉出一道脆弱的弧线, 声音断断续续, “唔……我、我没有……”

蒋鸣舔着他的喉结,一句一句问他: “没有什么?没有招人?没有勾我?”

舌尖从脖子渐渐向耳根游移, “每天在被子里往我怀里滚推都推不开的是谁?有事没事就对我动手动脚的是谁?”

蒋鸣的鼻尖蹭在他的脸颊,用力咬了一口他的耳垂, “撩了那么久, 现在想不承认了?”

“是不是晚了点?”额头贴住额头,唇停留在一指之外, 蒋鸣垂着眼睛盯住他,哑声问他:“小渣男?”

俞小远手指蜷缩着想抓住点什么, 可背后只有一扇冷硬的房门,他只好抬手轻轻攥住蒋鸣两侧的衣角, 微微睁开眼睛看他,发颤的声音中透着诚恳:“从来、从来没有撩过……别人……只对你……唔……”

蒋鸣没有让他说完, 恶虎扑食般咬住他的唇,将剩下的话全数吞进口中。

纠缠的吻变成凶狠的噬咬,蒋鸣恨不得将他整个人都吞吃下去,让他变成自己骨血的一部分。

两人跌跌撞撞一起倒在了沙发上,蒋鸣在充满攻击性地掠夺的同时,用手小心地护着他的后脑。

好像只有在对待他时,男人每一寸凶狠的外表下都会潜藏着细微的温柔。

即使已经打定了主意不放过他,还是会在捻开他衣扣时再次问他:“害怕吗?”

俞小远被他强势的进攻搅得心跳紊乱,但只要一想到身体上令人酥麻的触碰是来自于蒋鸣,他就连灵魂都不禁颤抖,“只要是你……就……不害怕。”

蒋鸣看了他几秒,撑着沙发站了起来,然后直接伸手将人抱起,走回卧室。

温热的唇再一次落在俞小远的唇上时,蒋鸣还是很克制的,怕会吓到他,只是浅尝辄止地吻着,脑子里一遍一遍告诫自己,要慢慢来。

直到俞小远颤着声音小声叫了一句,“哥哥。”

一切就都乱套了。

早已被燎烧到快要自燃的男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捏着他肩膀的力道大到像要把他捏碎。

脑中闪过的画面全都显示着他最原始也最肮脏的欲念。

一向最珍视的东西,在此刻却最想要弄坏。

积蓄已久的渴|望从迷雾中升腾而出,伴随着混乱的呼吸,在黑暗中将理智层层覆盖。

角落里突然出现一双冒着绿光的眼睛,直愣愣盯着他们。

俞小远迷蒙的余光突然看到黑暗的那两点绿光,头发都炸起来了,一下子坐起来,“虎、虎虎!”

蒋鸣也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看清是什么后,不满地走过去。

揪着后脖子把肥猫拎到眼前,抬起另一只手戳了戳他的脑袋,“偷看什么呢,你还没到能看这些的年龄,滚吧。”

说完推开卧室的门,将猫往外一丢,又走回了床边。

扯下身上的衬衫,扔在一边,赤着上半身,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

男孩撑着手臂半靠在床上,苍白的皮肤下透着淡青的血管,仰着脖子看他,眼角眉梢都溢出天真懵懂的引诱。

蒋鸣抓着他的脚腕往外一拽,俯下身去,在他耳旁呢喃着问:“给你最后一次叫停的机会,要吗?”

男孩闭起眼,抖着嗓子说:“不要……只我想要……你。”

蒋鸣撑在上方看他,手臂上青筋凸起,眼底都微微发红:“一会儿你别哭。”

“哭着求我……也晚了。”

斗室中温度高得不像话,四周弥漫着炽热的潮湿气,蒋鸣汗湿的手捧住男孩的脸,细心地拨开粘在他脸颊的碎发,来到肩上,按着他不让他逃跑。

俞小远意识好像短暂地清明了一下,很快又陷入混沌,白得像雪的双臂颤抖着攀上蒋鸣的脖子,呼吸变得凌乱不堪。

早秋微凉的夜晚漫长又喧嚣。

俞小远这一觉睡了快一整天,醒来的时候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从骨头缝里泛出酸痛来。

窗外已近黄昏,落日的余晖斜着从窗口照进来,照在他布满痕迹的手臂上。

“唔……”俞小远刚试着翻了个身,就不适地哼了一声。

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的男人听见声音,放下书走了过来,“醒了?”

俞小远惺忪地眯着眼,带着鼻音软软地“嗯”了一声。

蒋鸣坐在床边,摸了摸他的脸:“是不是不舒服?”

昨晚他已经很注意地清理过了,但现在手摸在脸上,还是感觉有点发热。

俞小远摇了摇头,说没有,可刚一张口,嗓子哑得像破旧的风箱,嘶哑粗砺,眼皮也微微红肿。

昨晚哭得太狠了。

他靠着床头坐起来,睡衣领口下露出错落的齿痕。

蒋鸣目光落在那里,叹了口气,俯下身去亲他的额头,亲他的鼻尖,低声说:“对不起,没控制好我自己。”

俞小远抬手抱住他,脑袋在他的下巴拱了拱,开始哼哼唧唧地喊饿。

也确实该饿了,昨晚回来就折腾,晚饭都没吃,今天又睡了一天,米粒未进。

蒋鸣喂他喝了点温水,然后抱他去洗漱,洗漱完又把他抱到餐桌旁,开火去热已经炖了一天的粥。

从腿好了之后,俞小远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脚不沾地地被抱来抱去过了。

俞小远晃着腿坐在椅子上,看着蒋鸣端着热腾腾的粥出来,盛了一碗放在他面前,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俞小远端着碗问他,“你也还没吃吗?”

“嗯,怕你醒了找不到我人。”蒋鸣盛好自己的那碗,低头看到俞小远光着的脚,回卧室把他的拖鞋拿出来,蹲在他旁边一只一只给他套上,才又回到桌旁。

俞小远抱着碗喝粥,喝了两口,嘶了声,破皮的嘴唇碰到热粥,疼得眯起眼。

蒋鸣又放下碗,抬起他下巴,“我看看。”

俞小远舔了舔破皮的地方,敷衍道:“没事,不疼的。”拿起粥要继续喝,被蒋鸣按住了。

“放凉点再喝。”

“真不疼,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疼就不会一直舔了。

蒋鸣一个字也没信,握着他手腕,轻轻捻了捻凸起的腕骨,“乖,听我的。”

俞小远还是乖乖松开了碗。

蒋鸣拉过他的手轻轻亲在手背上,又凑过去亲在他的唇角,“我不好,以后会更小心的。”

那天之后蒋鸣陪俞小远在家里待了好几天,俞小远好像每天都很困倦,一觉睡到中午,蒋鸣也不叫他,就坐在窗边安静地等着,等他醒了,就抱他去洗漱,吃饭。

吃完饭俞小远又想睡,蒋鸣会揪着他的耳朵给他换衣服,跟他说越睡越没精神。

然后拽着他出门,要么在小区周围随意逛逛,要么开车去不远的市郊看看秋景。

晚上再一起去买个菜,吃完晚饭窝在沙发上找一部电影,俞小远抱着霸天虎,蒋鸣抱着俞小远,两人一猫静静靠在沙发上把电影看完。

就这么养了好几天才终于把俞小远的精神全养回来,身上的痕迹也渐渐散去了。

两人回了俱乐部工作,一起消失的这几天倒也没人在意,日子还是照常往前走着。

入秋后的天气早晚渐凉,白天也越来越短了,秋风打着转把树上枯黄的叶子吹落。

蒋鸣每天坐在办公室里,总感觉胸口像是被栓了条绳子,另一端连在楼上坐在壁画前的某个人身上,心脏每跳动一下,那条绳子就扯一下。

以前他工作到一半,打开监控看两眼就能缓解那种感觉,可现在他总是忍不住想要亲自上楼去看看。

等看到了人,又忍不住想要摸摸他,碰碰他。

可这毕竟是在俱乐部里,到处都是人,蒋鸣就只能借说话的由头,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摸一下他的耳朵,碰一下他的脸颊,然后再回到办公室里继续工作。

俞小远的壁画在他这么多天的修改后,终于呈现出了一番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景致。

夜空下的草地不再一片幽邃,而是闪烁着点点荧光,像一颗颗希望的种子,翻飞着漂浮在草面上。

头顶的天空依然黑得彻底,但从中间开始,天空逐渐明亮,直到最远端,淡金的曙光从层层云海之后迸射而出。

仿佛置身黑夜与黎明交界处的山谷,近处是流萤几点,远处是天光乍现。

俞小远握着笔站在梯子上涂色,突然梯子被敲了两下,他低头去看。

站在梯子旁的是简威,咧着嘴问他:“今天发工资,纪深说请客,一起去耿叔那儿吃烧烤啊,去不去?”

“耿叔?”俞小远瞥他一眼,“你跟人家熟吗,叫那么亲热。”

“怎么不熟!给纪深接风那次之后,我都不知道去过多少次了,耿叔人真不错嘿,回回给我送大乌苏,可稀罕我了。”

俞小远莫名有点不爽:“他就是跟你客气客气,你少在那自作多情了。”

简威眼睛一瞪,点了点自己脑袋,“是不是客气的我这智商还能分辨不出来吗!我跟耿叔那叫一见如故,他说我特像他儿子,年龄相仿,性格也像,一看到我就感觉倍儿亲切,上次还给我送鸡翅呢。”

俞小远听到那句“他说我跟他儿子特像”,不自觉皱了皱眉,张口就问:“鸡翅算什么,那么便宜,他给你送过鸡腿吗?”

简威攀比心一下子上来了,“鸡腿算什么,他给我送过羊排。”

俞小远嗤了一声,“羊排?他还给我免过单呢。”

“嘶,他上次给我送过两瓶大乌苏,两瓶!”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争得脸红脖子粗,就为了几个羊排鸡腿的,这么大的人了也不觉得幼稚。

蒋鸣在这时走了过来,“吵什么呢?”

简威本来就吵不过俞小远,加上他站梯子上,自己吵架还得仰着脖子跟他吵,一见蒋鸣来了,赶紧转移话题:“老大,你来得正好,晚上纪深请客去吃烧烤,你去不?”

蒋鸣还没开口,俞小远就抢答道,“他不去!”

简威笑他:“你说了算啥。”

俞小远跟他争得正上头呢,哪由得他说停就停,扔了笔就从梯子上爬下来,往蒋鸣面前一挡,“他就不去!你问也没用,我说他不去他就不去。”

简威拨开他,“我跟老大说话呢,你别捣乱。”

俞小远没头没脑冲简威喊:“他不爱跟你说话,他只跟我说话。”

“他说好了教我游泳,他才不去吃饭。送你羊排算什么,送你大乌苏算什么。”喊着喊着内容越来越偏,也不知道是没发现还是发现了也停不下来,他就那么连喘气都不带停地脱口而出,“你一点也不像他儿子!我才像他儿子!”

最后一句喊完,三个人都蒙了。

简威:“什么儿子?”

蒋鸣:“谁的儿子?”

俞小远闭上嘴,也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激了,收了挡在蒋鸣前面的手臂,脸一下子涨红。

简威脑子转了一圈终于想明白了,“哟哟哟,合着你这是吃醋了?”

“你跟耿叔什么关系啊,说一句我像他儿子给你气成这样。“简威表情夸张,”你不会是他私生子吧?耿叔看上去那么忠厚老实的,不至于吧?”

俞小远中气不足地吼他,“你别胡说!”

“那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呀?失散多年但因为种种原因不能认祖归宗的小儿子?”

越说越不像话了,但俞小远不想答他,就只能气呼呼地瞪着他。

他越不答,简威越好奇,还在问个不停:“到底什么关系啊?上次就觉得耿叔夫妻俩对你亲得都不一般,我每次去他们都追着我问你现状,别卖关子了,快告诉哥,到底什么关系啊?”

俞小远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不要你管!”说完低着头快步走了。

简威还想追过去,被蒋鸣拦住了:“行了别逗他了,你刚刚问我什么?”

简威一拍脑袋,“噢,晚上纪深请客,说去耿叔那儿吃烧烤,大家都去,你去吗?”

“你们去吧,”蒋鸣看了眼俞小远背影,“我晚上得教他游泳。”

“这又不急的,改天再教呗,今天难得聚餐。”

“算了,再放他鸽子一会儿又生气了。”

“好吧。”简威挠了挠头。

他也没想通为啥弟弟生气老大这么在意,但好像也跟他无关,就没再想了。

晚上等俱乐部里人都走空了,蒋鸣和俞小远换了衣服来到游泳馆里。

俞小远坐在池边。

之前蒋鸣带他试了几次下水憋气,情况都不太理想,蒋鸣也不逼他,反正目的也不是真的非要他学会游泳。

有时候带他来泳池就是让他持续熟悉跟水接触的感觉,顺便跟他一起放松放松。

蒋鸣面对着俞小远站在水里,从水面看下去,能清晰地看见他精瘦的腰线,腹肌刀凿一般线条分明,两道人鱼线深凹向下,隐没进沙滩裤里。

俞小远玩着玩着开始不老实,用脚来来回回去蹭他的腰,从腰侧滑到腹肌,再向下,脚趾轻轻勾住裤腰。

蒋鸣抓住他的脚腕,眸色深了些,沉声说,“别闹。”

俞小远勾起唇,又用另一只脚在他的皮肤上刮蹭,脂玉般的脚趾从腰侧一路攀到胸口。

蒋鸣将他这只脚腕也抓住,看了他片刻,然后两手一用力,把他整个人拉进水里。

俞小远一进水就被吓得攀附在蒋鸣身上。

蒋鸣低笑一声,问他:“不闹了?”

话音刚落,耳朵被俞小远舔了一下。

蒋鸣嘶了一声,向前走了两步,将人抵在池壁,“非点火不可是不是?”

俞小远最喜欢他这副被自己一点就着的样子,挑着嘴角答:“就点。”

蒋鸣不再说话,低下头就去吻他,吻他的额头,他的眼睛,他的鼻尖,他的下巴,他的喉结,最后回到唇上。

本来只是想浅浅吻一下的,可唇一旦贴上了,蒋鸣理智就开始渐渐退散,压着他越吻越起劲。

在俞小远被吻到快要窒息的时候,更衣室那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沉浸于热吻的二人并没有任何察觉,依旧在池边紧紧相贴,吻得忘情。

半分钟后,泳池门口传来人接连撞在前面人身上的声音,接着是简威音量大到让人无法忽视的一句粗口。

“卧、卧槽……”

chapter 79 撞破

简威石化了一般一脸震惊堵在门口。

他前前后后站了一溜排拎着烧烤外卖的俱乐部同事, 从前台到教练,一个不少。

此刻每一张脸上都复制粘贴了同一张被雷劈了的表情。

蒋鸣在听到声音的第一瞬间就下意识抱着俞小远偏过身,背对门口方向, 将俞小远完全隐藏在自己的身形中。

他带着俞小远来过泳池这么多次,正正经经练习接触水的时候没人来过, 认认真真学憋气的时候没人来过。

结果好死不死就今天, 没忍住亲了那么一下,人全给亲出来了。

下班的时候说得好好的都去吃烧烤了, 谁能想得到他们这么快就能去而复返啊。

俞小远也蒙了,缩在蒋鸣怀里一动不动。

脑子里在疯狂思考, 是咬舌自尽比较快, 还是现在直接躺水里把自己淹死比较快。

整个游泳馆就这么诡异地静止了10秒钟。

等到众人从一致的如遭雷劈的震惊中缓解过来后,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精彩纷呈。

田艺风和季小敏两眼放光, 用手肘不断互相去戳对方, 方思桐捂着嘴压住尖叫,男教练们一脸呆滞, 只有施月和纪深两脸早已知情的了然。

之后是纪深最先反应过来,说了句:“那啥, 咱都上去等吧。”

众人立刻点头如捣蒜, “走走走,上去等上去等。”

说完一个推一个转过身往回走。

简威还站在原地灵魂出窍, 施月拽了他一把,扭着他肩膀给他转了个身。

纪深走在队伍最后面, 临出门前回头对蒋鸣说:“老大,我们把烧烤打包回来了, 等你们……忙完了,上来一起吃哈。”

乌泱泱的一堆人, 怎么进来的又原样怎么出去了。

等人终于全部走光了,游泳馆又恢复寂静。

蒋鸣低头去看怀里从头顶红到脖子根,正盯着水面发呆的男孩,搂了下他肩膀,安慰道:“好了,都走光了,没人了。”

俞小远抬起头看他,忽然一本正经地说:“我们逃跑吧。”

“什么?”

“不要吃烧烤了,我们去更衣室把东西拿上,然后偷偷从楼梯口溜走,”俞小远越说越认真,一分钟内连逃跑之后的十年计划都想好了,”不,我们私奔吧,俱乐部不要了,房子也不要了,把虎虎带上,去邻市,不对,去邻省吧,换个地方生活,我赚钱养你。”

“其实我直播赚得还挺多的,”俞小远一脸不瞒你说的表情,“我直播间有个大哥,特别人傻钱多,每次我一开播,他进来啥话不说就哐哐给我砸礼物,也不聊天,也不买画,啥也不要,就送钱,跟财神爷下凡一样。等我们私奔之后,我多开点直播,多跟他聊聊天,争取从他那再多搞点钱。”

蒋鸣没说话,脸上表情一时波谲云诡。

俞小远见他这个反应,料想他可能是听到自己直播间有常驻大哥不开心了,赶紧改口道,“那我不开直播,我做代练也行,时下热度高的游戏我玩过不少,我意识手法都还行,很快就能上手了,或者我多卖点画,我现在粉丝多了,人气上来了,其实画也卖的比以前贵了。”

俞小远保证道:“你放心,养活你跟虎虎肯定没有问题的。”

蒋鸣垂着眼看了他半晌,没忍住笑了出来:“至于吗?给你吓成这样。”

俞小远抬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笑,严肃道:“至于的,你不懂,至于的。”

蒋鸣把他手拿开,挑眉道:“怎么?被人看到跟我接吻那么丢脸?连私奔都出来了。”

“不是,不是因为跟你,我、我……。”

蒋鸣按了按他脑袋,“行了别想那么多,不就被看到亲了一下,过两天他们就忘了,多大点事。”说完托着他的肋下要往岸边举。

俞小远推开他的手,一个劲往水里赖:“我不要,我不出去,我们换个星球生活吧。”

蒋鸣捞住他的腰,防止他再一个不慎摔水里爬不起来,噙着笑问他:“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吗,你还一辈子不见人了?”

俞小远理所当然道:“所以我说私奔啊,我们连夜收拾包袱逃跑,再也不回来了。”

“好。”蒋鸣放开了他,双手抱胸,气定神闲问他,“你舍得简威吗?”

俞小远毫不犹豫:“舍得!我巴不得再也不见他了!”

蒋鸣又问:“你舍得前台小姑娘们动不动给你投喂的那些零食吗?”

俞小远微微有些动摇,但还是说:“舍得,我、我自己可以买。”

蒋鸣点点头,最后又问他:“那你舍得施月吗?舍得她给你烤的那些小饼干蛋黄酥,还有亲手给你戳的那些羊毛毡虎虎吗?”

俞小远表情一顿,答不上来了,之后一脸挫败,垂头丧气趴在岸边,把脸埋进臂弯里,用力捶了水面两拳出气。

楼上休息区的沙发上,众人正从袋子里拿出外卖盒往桌上摆。

简威拿着盒烤花菜,突然大喊一声:“噢!我说呢!”然后指着施月道,“我说你之前老神神秘秘喊我不要惹弟弟呢,你是不是早都知道了!”

所有人目光都跟着落在施月身上。

施月揭开手里餐盒的盖子,放在桌上,淡定地说:“也没有啦,我也不确定,都是自己猜的,不过猜得八九不离十就是了。纪深才是早就知道了吧,刚才看到他们一点都不惊讶。”

众人一听这话,又齐齐看向纪深。

纪深抬头扶了下眼镜,一脸老实巴交:“啊,师兄是跟我提过,但他这不没说可以公开嘛,我哪敢随便揭他隐私啊,他一拳能给我从这儿捶楼下去。”

大家想想也是,但还是强烈谴责一番了他这种有瓜自己闷头偷吃,不跟大家分享的吃独食行为。

方思桐朝施月凑过去,好奇道:“施月,你发现他们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是有感觉老大一直对弟弟特别好,可真没想到他俩居然是这样的关系诶。”

施月想了想,答道:“就是上次去云卢回来后,我就感觉他们不太一样了,估计就是那时候在一起的吧。”

方思桐摸了摸下巴:“我说老大怎么现在天天上楼频率突然比以前提高了10倍呢,以前一天都上来不了几次,现在没事就跑上来看看,而且每次都要大老远到弟弟那头去转一圈才回,原来是上来探班男朋友的啊。”

何煜面露犹豫:“可是他们两个男的在一起,你们不觉得有点……怪怪的吗?”

田艺风斜眼看他:“都什么年代了,大清早亡了,男的跟男的在一起,男的跟女的在一起,女的跟女的在一起,有什么区别,不就是两个人在一起。”

“就是啊,思想别这么陈旧,要打开眼界,同样都是爱,凭什么有高下之分。”季小敏批判完何煜的腐朽观念,表情一变,跳着脚兴奋道:“而且,你不觉得他们很配吗!郎才郎貌,站一起也太养眼了吧。”

田艺风简直不能更赞同:“配死了,真的,就刚刚泳池里那画面,差一台摄像机就能直接拍偶像剧了。”

有男教练也挠了挠头,实话实说道:“你别说,他俩站一起还真挺扎眼,都说不上来谁颜值更高。”

一堆人默契地组成cp粉阵线联盟,兴奋地你一嘴我一嘴地磕了起来。

正磕得起劲,简威出声道:“你们等会儿,让我捋捋。”

简威歪着脑袋努力思索,“他俩在一起是没有问题,问题是,这样的话,我们以后是不是得改口了啊?不能再叫他弟弟了,要叫他……老板娘?还是……老板……爹?”

不远处一道声音冷冷插了进来:“你不如直接把老板两个字去掉呢?”

出声的是跟在蒋鸣身旁一脸别扭的俞小远,撇着脸,耳根红红的,脸上羞怯还未散去,正迈着步子从门口朝他们走来。

男孩声线是挺冷的,可说话的时候都连正眼都不敢看他们。

简威跳起来转回身,张口就冲俞小远喊:“你个小屁……”喊到一半看见蒋鸣,想起施月三令五申的那句“别惹弟弟”,硬生生把嘴里的话拐了个弯,“……啤酒酒量还不错的同学,快过来喝酒。”

正主来了,吃瓜话题自然终止,谁也没胆子当着蒋鸣的面八卦他。

最多只敢趁他们不注意偷偷多看几眼,然后私底下在微信里互发消息疯狂磕瓜。

蒋鸣和俞小远落座后,大家也都拿起串吃了起来。

老板娘把外卖包得很好,一路这么远带回来也没凉,连鸡翅的皮还依然脆脆的。

施月从旁边一个袋子里拿出一盒烤吐司递给俞小远,说是老板娘特意嘱咐带给他的,撒了加倍黑芝麻。

俞小远接过盒子,脸上拘谨终于淡了点,说了声谢谢,拿出吐司小口咬起来。

桌上大家聊了点俱乐部会员的八卦,默契地没人再提起之前在泳池里发生的一幕。

聊到一对在俱乐部相识,后来走入婚姻的情侣,大家都刻意避开他们刚在一起还没有对众人公开关系时的过往,只聊他们现在幸福的婚姻进展。

只有简威,二两啤酒下肚,说话又开始不过脑子,嘿嘿笑着说:“不是我说,我老早就看出他俩有猫腻了,就他俩那亲密劲,谁看不出来啊,全世界就他俩自己还相信自己在谈地下恋。”

桌上突然一静,俞小远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脸又腾得红了。

简威还想继续说,施月在桌子下面狠狠踢了他一脚,差点没给他腿踢折了,简威被踢得一下跳起来,抬头看到施月的眼神示意,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啥,赶紧闭上嘴。

这个插曲过去,大家赶紧把话题扯得更远,开始聊人造卫星,聊经济危机,聊国际纷争,生怕一不小心再给哪个大傻子递了雷点蹦迪的机会,连累大家一起胆战心惊。

烧烤吃完,大家分工收拾,简威和蒋鸣一人拎着一袋垃圾去外面扔。

垃圾入筒,简威拍了拍手,左右看看没有人,突然壮着胆子靠过去,“老大,趁没人在,我能不能八卦一个问题啊?实在是太好奇了。”

蒋鸣:“什么?”

简威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我们弟弟动心的啊?”

chapter 80 洛城

蒋鸣停下脚步, 回头看了一眼简威。

简威立时闭上嘴,酒醒了大半,脖子上汗毛都竖起来了, 刚准备把刚刚的话收回来,蒋鸣突然开口了。

“动心的话, ”蒋鸣停下脚步, 似乎回想了一会儿,之后垂下眼眸, 很淡地笑了下,“说起来我自己都不太相信, 但好像确实就是在……第一眼。”

“第一眼?”简威讶异, 不太相信地挠了挠脖子,“可我记得, 他刚来那时候, 对他疏远得老明显了,连我都能感觉出来。”

蒋鸣仰头思考片刻, 突然问了个不太相关的话题:“你很喜欢单反吧?”

简威说:“喜欢。”

“如果突然有一台索尼A1放在你面前,你会怎么样?”

简威想到那个画面都激动, 手舞足蹈道:“那当然是立刻上手把玩, 拍个不停!爱不释手!”

“嗯。”蒋鸣点了点头,看着他, 问道:“那如果,是一台哈苏H6D呢?”

简威到处乱挥的手停在半空, 半晌,放下手, 愣愣地答道:“那大概会,不敢置信, 不敢接近,不敢触碰。”

简威反应过来,一拍脑袋,“懂了,弟弟就是你的顶配哈苏。”

蒋鸣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们回到俱乐部的时候,休息区已经基本都打扫干净了,时间也不早了,大家互相道了别,便分头回家了。

一周后,俞小远的第二幅壁画也终于完工,蒋鸣站在壁画前,只一眼就明白了他笔下的场景源自哪里。

他们没有言语,仅是相视一笑。

俞小远照例在完成后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准备翻翻资料顺便去构思楼下的最后一幅壁画内容。

家中的画室现在配置已经非常完善了。

他们一起去选的那张书桌送来后,蒋鸣把它放在了窗前。

后来蒋鸣又去定制了一整套的书架,排放在书桌的左手边,占满了一整面墙。书架上摆放着很多画册,还有俞小远以前的作品和现在常用的画材。

画室的窗前是一块小飘窗,飘窗上垫着一层米黄色的软垫,靠墙放着几个抱枕,还有几本随手翻开的画册。俞小远画不出来时,就抱着霸天虎靠在飘窗上看着窗外发呆。

飘窗旁的地上摆着一株阔叶绿植,最低处的叶子已经被霸天虎扒得七零八落了。

房间中央斜放着画架和座椅,画架上是一副还未完成的画作,座椅旁的置物架上散乱地摆放着颜料和画笔。

地上随处放着几个蒲团,都沾满了橘黄色的猫毛。

整个画室透亮干净,到处散发着舒适自然的气息。

这里已经俨然成为了俞小远在家中最喜欢的一个房间,这些天他几乎都泡在画室里,常常一待就是一整天。

秋日午后的一方阳光透过窗户平整地照在地板上,淡金的光斑将窝在蒲团上睡觉的霸天虎温柔地框起来,也不小心框进了俞小远随意抵在蒲团边的一只脚。

俞小远正坐在画架前,对着一幅画苦思冥想,他无意识地咬着笔端,脑子里不断搜寻着自己想要的颜色。

阳光反射在他身上,将他的发丝和睫毛都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芒。

蒋鸣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俞小远没有注意到他进门的动静,还在咬笔头,直到蒋鸣走到身边时才发现,放下笔抬起头对他笑,“鸣哥。”

蒋鸣抬手擦了擦他下巴上沾着的一小块蓝色颜料,没擦掉,轻笑着说:“天天往脸上画。”

“嘿嘿。”俞小远抬手在他擦过的地方胡乱搓了两下,问他:“你怎么来啦,有事吗?”

“嗯。”

蒋鸣转向画架,将手中那张在他抽屉里静静躺了很久的海报展开,铺在俞小远的画架上,又拿出已经贴好签证的俞小远的护照,和海报并排放在他的画架上。

俞小远看了看画架上的两样东西,不解地抬头看他。

蒋鸣摸了摸他的头发,问他:“想去吗?”

“什么?”

蒋鸣指着海报中央最显眼的那一行花体字,柔声问道:“RCA,想去吗?”

俞小远声音有些犹豫,“我……不太明白。”

俞小远看了看海报,又看了看蒋鸣,“你是从哪里找到的这张海报?我记得我很早前就已经……”

“你住院的那段时间,我去过一次烧烤店,从老板娘那里听说你曾经在他们家里暂住过,我很好奇,就请她带我去看了一眼你曾经住过的房间,然后,在房间的角落里找到了这个,”蒋鸣眉眼柔软了些,声音低缓,“我想,这一定是你曾经非常向往的地方。”

俞小远还是没有理清脑子里的线,语无伦次道,“是没错,可是、怎么、不,这太难了……”

蒋鸣笑着蹲在他面前,抬手理了理他鬓角的头发,并不在意他混乱的语言,只是又问了他一遍:“想去吗?”

俞小远盯着他,停片刻,点了点头,说:“想。”

“好。”

蒋鸣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然后递到俞小远面前。

屏幕上是一封报名成功的回复邮件,蒋鸣将袁敬告诉他的这项绘画比赛和申请RCA之间的关系向俞小远复述了一遍,然后说:“我已经替你报好名了,如果你愿意去的话,我现在就去买机票,比赛时间就在半个月后。”

“我……”俞小远不太自信,“我不知道……”

“这只是一个尝试,就算失败了,我们也可以再去想其他办法,我们就当去试一试,出去玩一圈,顺便带你看一眼RCA的大门,怎么样?”

提到RCA的大门,俞小远突然想起自己直播时的那个梗,没来由笑了下。

也好,就当是去朝圣的,这辈子能去一眼RCA的大门也是不错的。

俞小远在蒋鸣的注视下缓缓点了点头。

半个月后的周六,他们踏上了飞往大洋彼岸的飞机。

俞小远头一次坐飞机,蒋鸣值机时特意选了窗口的位置。

头等舱的空间比较宽敞,乘机环境也相对好一些,将近二十小时的航程,至少能把座椅放下来舒舒服服地睡一会儿。

登机后的俞小远就像一只突然掉进新奇松果堆的小松鼠,对每一样新鲜事物都非常好奇,这里翻翻那里看看,从各种角落里翻出新东西,然后拿到蒋鸣面前,问他这是干什么的。

“耳机可以连在前面的屏幕上看电影。”

“呕吐袋希望你用不上,我们航程很久,晕机还是挺难受的。”

“小毯子如果你喜欢,下机的时候可以带走。”

蒋鸣将他拿到自己面前的东西一样一样不厌其烦地对他解释清楚,然后靠进座椅里,微微侧头,含笑看着俞小远认真研究桌上的小台灯和扶手上的各种按键。

白天的航班,天气也很好,飞机起飞后透过窗就看到了非常美的云海,连绵起伏,像淡蓝色冰淇淋上蓬松柔软的巨大棉花糖。

俞小远趴在窗户上看了很久,转回头对蒋鸣说自己好想吃棉花糖。

蒋鸣笑了笑,说落地后带他去找。

飞到夜里,俞小远的兴奋劲终于耗尽,靠在座椅里睡着了。

他睡着时的样子真的很乖,两手抱着小靠枕,面朝蒋鸣侧着,不知梦到了什么,脸上还挂着淡笑。

白豆腐般的脸颊看上去实在很好摸,蒋鸣没忍住抬手去碰了碰,又把他滑落到胸口的毯子拉上去。

这么乖的孩子,为什么有人能够忍心那样去伤害他呢。

蒋鸣实在想不通。

但也没有关系,以后都不会再这样了。

他对自己这么说。

飞机上的环境不太适合睡眠,总是有避免不了的噪音和颠簸,俞小远感觉自己断断续续睡了很久,但一直都没有睡得很沉。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靠在蒋鸣肩上,他拱了拱,抬起头,蒋鸣也正在看他,“醒了?去洗个脸吧,就快到了,准备降落了。”

落地的时候是当地的下午,一走出机场,加州的阳光就灿烂地照射在他们脸上。

俞小远虽然很兴奋,但实在抵不住身体的疲惫,飞了十几个小时,整个脑子都昏昏沉沉,他一路被蒋鸣牵着,乘车,装卸行李,进酒店check in,等终于进到酒店房间,俞小远几乎是倒头就睡。

比赛的时间在三天后,蒋鸣特意选择了提前三天到达,就是为了让俞小远能有个缓冲时间,利用这三天的时间倒好时差,找找状态,再以最好的面貌去参加比赛。

第二天清早蒋鸣就把他叫醒,灌了一整杯咖啡,然后拉着他去了酒店不远处的海滩边,吹着海风逛了大半天的海滩市集。

傍晚的时候俞小远已经困得不行了,走着路都差点睡着,蒋鸣拉着不让他回酒店,又到附近的商场吃了顿饭,直到晚上快十一点,才带着他回酒店,放他去睡觉。

后面几天也是如此,到了第三天,俞小远终于把时差调得差不多了,晚上能挨到正常时间入睡,然后一夜好眠。

比赛当天,蒋鸣陪着俞小远一起来到比赛签到处。

比赛举办的场所就在他们入住的这间酒店里,主办方包下了酒店26至30楼整整五个楼层,28至30楼的客房用以给选手和工作人员提供住宿,26楼和27楼的大厅被隔成很多宽敞私密的小隔间,供选手在比赛期间作画使用。

提供给选手住宿的楼层视野十分开阔,从窗户望出去能看见远处布满棕榈树的海岸线,能看见洒满了加州绚丽阳光的波光粼粼的海面,能看见像蚂蚁一样在海岸线上滑板冲浪的人群。

这次比赛所提供的参赛环境可以说相当惬意优越。

当然比赛昂贵的报名费也足以将这些费用全部覆盖在内。

比赛举行的三天里,为了保证参赛的选手们能够有一个安静安全的创作环境,整个比赛采取封闭式的管理,赛事相关楼层只有选手和工作人员可以进入。

所以把俞小远送到电梯口后,蒋鸣就只能止步了。

按下上行键,在等电梯时,蒋鸣从口袋中拿出一串绿松石的饰品。

是他前几天带着俞小远在海滩市集闲逛时,从一位头戴牛仔帽的印第安老人手里买下的。

据说美洲的印第安人对绿松石有着不同寻常的崇拜,他们认为绿松石是大海和蓝天的精灵,会给远征的人带来吉祥和好运,所以在他们的文化里,绿松石也是幸运之石。

蒋鸣将饰品细心地挂在俞小远随身的包上,抬头替他整了整领口。

电梯门在这时打开,蒋鸣目送俞小远登上电梯,在梯门缓缓闭合的时间里,蒋鸣微笑着对他说:“Good lu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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