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瑜摸了摸自己后脑那块拇指盖大小的地方,想了想张太医说养个十年八年兴许能长出来的头发,默默开始摇动签筒。
他被吓晕之后做了个不大好的梦,醒来后既觉得丢人,又觉得羞愧。六年前的事情,他竟然给忘了,竟然还让花宜姝陪着他帮他梳头洗头上药,她得知实情后一定会觉得他很可笑吧!
可这也不能全怪他,他又不会自己梳头,更不会自己洗头,内侍为他梳好的头发他又不会随意拆开来,那个给他梳头的内侍梳得极好,他偶尔拍一拍后脑,只觉得一片扎实绵密,压根不会察觉有一小块不长头发,更何况除了那一小块,他其他地方的头发又浓又密,多少人都比不上,这把头发一直是他的骄傲之一,即便是秃了那么一丁点,他也并不比任何人差!
可是花宜姝会怎么想呢?她之前以为他的头发还能长出来,如今发现他也许再也长不出来了,她会不会觉得他不够完美配不上她了?
——相貌、才华……总得有一样能叫人看得上,不然谁会喜欢你?
梦中回忆起来的一句话又在耳畔回响,他想,没了完美无缺的相貌,花宜姝还能喜欢他什么呢?
他喜欢花宜姝的美貌、喜欢她的聪慧、喜欢她的贴心、喜欢她的勇敢……花宜姝值得他喜欢的几乎数都数不尽,哪怕花宜姝没了美貌,还是许许多多值得他停留的地方,可是他自己的呢?
相貌已经有了缺陷,才华……他似乎没有,太傅当年教给他的东西,他到现在也没有领悟全,他只会写打油诗,不会绝句更不会写词赋。处理政务更是只会照着律法和先人经验依样画葫芦。
勇敢……花宜姝好像早就看出他怕黑又怕鬼了,他根本不勇敢。
聪慧和贴心……即便花宜姝从来不说,但他能看得出来,他在花宜姝眼里,大抵是既不聪慧又不贴心的。
李瑜数来数去,也只有最后一项武艺能拿得出手了。从今以后,每日练功多加一个时辰!
当然,更叫他在意的是,花宜姝为什么要趁他晕倒时掐他。
起先他以为花宜姝是嫌他丑了在虐待他,可后来清醒过来细细一想,李瑜又觉得不是。
“朕从前也是这副相貌,朕从前那个地方也没有头发……更何况,花宜姝曾经说过,她不会介意的。”他不由想起两人还在荆州刺史府上时,花宜姝不但不介意,还说愿意和他一辈子这样那样,他看得出,花宜姝当时没有骗他。
“所以,哪怕朕的相貌有了残缺,朕身上也一定有其他花宜姝喜欢的地方。”李瑜慢慢恢复了自信。
“菩萨告诉朕,花宜姝不是厌恶朕,她掐我是为了我好对不对?”
啪嗒一声,一枚签子摇落在供桌上,李瑜捡起一看,上上签!
他惊住,自从遇到花宜姝后,他就再也没有摇出过上上签了!
捏着这枚签子爱不释手地看了好一会儿,李瑜承诺道:“菩萨果真灵验,今后每日给您多上两炷香。”
菩萨:……
……
“哈哈哈哈……”
“哈哈哈别了别了……受不住了,饶了我吧哈哈哈……”
花宜姝被弄得香汗淋漓娇喘微微,因为笑得太久太用力,她此时连说话都轻若柳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两人大白天的做了什么不正经的事。
李瑜终于停下来,花宜姝立刻捂着双臂往后缩了老远,警惕地瞪着他。
她从前薅李瑜头发的时候就奇怪过,怎么拔别的地方李瑜都有反应,单单只那一块地方他无动于衷呢?
后来她知道了,原来那个地方曾经伤过。或许是宫人为了安抚他骗他已经长出了头发,或许是从不需要自己梳头洗头的李瑜早就将此事忘了。她暗中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拔掉的只是少少的那么几十根头发而已,所以李瑜秃了的那一块地方并不能仅仅怪到她身上,李瑜他自己也有毛病。
要换做以前,看在李瑜既干干净净,又有权有势,还对她一片真心,兼之自己也喜欢他的份上,花宜姝肯定是要把人哄好的,但是如今……癸水时不时就要在她小腹处翻涌一下,花宜姝实在没耐心哄他,嗯,反正也不是什么要会要了他命的要紧事,先等她癸水走了再说吧!没准那时候李瑜就自己想开了呢?他原本就是这样一个情绪一阵一阵的人。
所以花宜姝便懒得管他了,让他自己把药喝完得了。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李瑜竟然会这样对她!
好你个小处子,心机渐长啊,竟然还学会报复了!
花宜姝笑得整张脸都红艳艳的,像是熟透了的桃李,李瑜被她这样怒瞪着,喉结不觉滚了滚,眼神幽暗地看着她。
不听他心声,光看他这副表象,还是挺唬人的。
花宜姝心里呸了一声,男人开了荤之后果真都是一副德性,大白天呢眼神就不正经了。
李瑜:“朕问你话,你要如实回答。”
花宜姝面无表情(笑太久脸疼),“陛下想问什么?”
李瑜:“朕要问你……”
花宜姝忽然面色一变。
李瑜嘴里的话拐了个弯,“你怎么了?”
花宜姝眼睛里泛起了泪花,“我肚子疼……”
不止是肚子疼,她还感觉身下一阵汹涌,裙子几乎立刻就湿了。
李瑜愣了一下,立刻凑过去帮她按揉腹部,好一会儿花宜姝才有所好转,靠在李瑜怀里虚弱地嘤咛了一声,“陛下,唤侍女进来吧!妾身得换陈妈妈了。”
李瑜脱口而出,“朕给你换。”
花宜姝:……
李瑜:……
【啊啊啊啊啊朕刚刚说了什么?】
【啊啊啊啊啊花宜姝会不会觉得朕很奇怪?】
花宜姝心想,李瑜确实挺奇怪的,毕竟大多男子不是嫌脏就是嫌晦气,更甚者连女人的亵裤都不准挂在男人经过的地方。而李瑜呢?他不但想帮着换,他看起来还挺期待,这就离谱。
花宜姝自己都嫌这玩意儿脏。
理所当然的,李瑜被赶了出去。当然,明面上,花宜姝表示唯恐污了天子双目,还请陛下回避片刻。
李瑜:……
李瑜只得遗憾地离开了。
不久后,大船在归州的码头前停下。
花宜姝懒得往外瞧了,曹顺子奔进来道:“夫人,码头到了,贵州刺史带着几名县令还有许多本地乡绅站在前头迎接。”
乡绅?花宜姝目光一动,“其中可有一户姓王的?”
曹顺子眼神便亮了亮,迫不及待道:“夫人果真料事如神!您快去看看吧!那姓王的人家忒不要脸,大庭广众的,就让女儿冲陛下献殷勤,果然是不知廉耻的商户!”
花宜姝:“那王家姑娘如何?她可是自愿?”
曹顺子连连点头,“自愿得不得了,夫人您可千万不能让她得逞?”
真假?花宜姝不太相信。她没有到甲板上去,而是去了一处能看见码头的屋子,打开窗子往外瞧,就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探头探脑地冲李瑜那儿张望,兴奋得像只小鸟,不但丝毫不惧李瑜的冷脸,反而满眼爱慕之情地想要凑到他身边去。
花宜姝第一个念头是,这胆大包天的小姑娘生得可真灵秀,应该不是安墨所说的那个丑千金。
第二个念头是,李瑜竟然还有讨姑娘欢心的时候,这可真叫她不敢相信啊!
片刻后,花宜姝由人搀扶着下了舷梯,江边的风拂动她幂篱,轻轻吹起一角白纱。
王家姑娘一双含着敌意的眼眸立刻投了过去。
我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妖精!
第83章 雪儿,甚好甚好
江边风大,数名仆从围在那头戴白色幂篱的女子周围,小心翼翼扶着她走下舷梯。
王家姑娘发觉始终心不在焉的宋大人时不时就将目光瞥向身后下船的那个女人。
——宋大人尚未娶妻,但他身边有位夫人,乃是岳州刺史花熊之女。
——这位花夫人甚是得宠,她说的话在宋大人跟前很有分量,须得小心对待。
王家姑娘不以为然,说是刺史之女,可岳州曾经陷落贼人之手,花熊也早就死了,那位花夫人不过是个孤女罢了,更何况哪里有不经过三书六礼就跟了男人的?岳州陷落后过了两日宋大人才和忠武将军带兵过去,谁知道那两日里花夫人都遭遇了什么,否则她堂堂刺史千金凭什么没名没分地跟在宋大人身边?
再者,宋大人对她也未必真心,否则怎么舍得别人喊她花夫人?
因此即便早就听闻这位花夫人容貌倾国倾城,王家姑娘也不甚在意。美人总有迟暮之时,只有黄金才永不褪色。
心中这样想,王家姑娘却半点不轻敌,她目光投过去,恰好江风吹开了花夫人的幂篱,那张掩藏在幂篱下的容颜霎时落入了王家姑娘的眼中。
王家姑娘呆了呆。
“闺女……闺女!”
王老爷小吼一声,王家姑娘这才回神,茫茫然看向老爹。
王老爷心道自家闺女怎么突然失魂落魄的,以为她是受了挫心里不痛快,便一边拉着闺女跟在各位大人后边,一边小声与她说话,“人家宋大人是京城来的大官,听说还是皇亲国戚,身份尊贵着呢,自然是瞧不上咱们这样商户出身的,你要想攀附上人家,难免做小伏低。”
王家姑娘心里还想着刚刚那惊鸿一瞥,闻言点点头,心思渐渐镇定下来。她想,宋大人身份尊贵,连花夫人这样的出身容貌都不配做他的正妻,她本就没什么可矫情的,如今一看更没啥可想了,直接莽就是了。
归州是个小地方,下边只管辖了三个县,相比之下,归州刺史的地位也比不上那些丰饶之地的大州刺史。更何况归州刺史并非本地人,还是外派来的,刺史府也就正常规模,用来招待寻常贵客已经足够,但是招待宋大人,就远远不够格了。
旁人只知这位是皇亲国戚公侯之子,归州刺史心里对这位的身份可是门儿清,早在接到密报时,他就日夜忧心迎接“宋大人”的事,他身家比不上赵刺史,岳家也比不上赵刺史,女儿才牙牙学语,更比不上赵刺史献了个女儿上去,他也不知天子是什么性情,万一他跟先帝一样是个小肚鸡肠又好色昏聩的,会不会因为他没有献上美人就要治他的罪?
归州刺史十分忧心。正巧幕僚提及亲戚有个姿色出众的女儿,愿意献上金银和宅子,只求一个在贵人面前露面的机会。正是本地首富王员外。
归州刺史没什么往上爬的野心,唯一担心的就是没能招待好天子受到责罚,如今王员外热心奉献,归州刺史当然欢迎备至,于是就将这些个有意卖好的乡绅带上了。
为了一个在贵人跟前露脸的机会,这些乡绅相互攀比着出钱,倒是让归州刺史省了不少花费。
一行人离开江边往王家献出的大宅子行去,一进宅子便是穿花拂柳、假山飞瀑的美景,看得众人连连称赞。
接下来就是接风宴了,酒席、乐师和舞姬是早就备好了的,就等着宋大人这位贵人入座了。众人暗中搓手,非得叫这位贵人瞧瞧他们的诚意,不想宋大人连宴席都不愿意入座,只道太过铺张浪费。
众乡绅:……
出钱出力请你过来,就是想找个达官显贵攀附,如今你告诉我们不买账?
这些不肯做亏本买卖的商户们自然不肯,当即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起来。
反倒归州刺史暗暗松了口气,心道新帝原来是这么个性情,倒比奢靡无度的先帝好上许多。眼见天子面色冷沉,归州刺史立刻道:“宋大人舟车劳顿,诸位就不要再为难他了哈哈哈!”
心中却道:你们这群愚蠢的商户,要是知道宋大人的真实身份,仔细吓死你们!
归州刺史都出口了,宋大人更是一脸不虞,乡绅们自然不好再劝说,毕竟他们是奔着投靠大官来的,可不能因小失大将人得罪。
当下纷纷露出开怀的笑容目送宋大人远去,实则一个个心里都在滴血。
哎,投了那么多钱,莫非要血本无归?
只有王老爷还是笑眯眯的,毕竟这座宅子可是他家的,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自然笑得真心实意。
须臾金乌西沉夜幕低垂,王老爷细细问过下人,得知宋大人入了宅子后,他手下那群侍卫立刻将宅子里里外外包围,吃饭也用的自己厨子,没有让王家下人沾一次手,顿时啧啧称奇。对女儿道:“不愧是京城来的皇亲国戚,讲究!听说他身边那些侍卫个顶个都是高手,寻常人花一百两都请不到。”
王家姑娘正在旁边挑选衣裳首饰,闻言便道:“要不人说宰相门前三品官呢,若他没这个能耐,咱们还攀附他作甚?”
王老爷深以为然,见女儿挑个半天却选了件素色衣裳,有些不解,“你不是说自儿个相貌寡淡,需要艳色衣裳来配,怎么的挑了件这样素的?”
王家姑娘说道:“我如今改了,就喜欢素衣。”话毕她捧起那件衣裳就入内换上,出来后一照镜子,王家姑娘傻眼了,怎么人家穿素衣是不胜凉风清荷照水,她穿素衣对比起来就俨然路边卖菜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