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谁料李瑜摇头,只开口道:“你让人送碗姜汤过去。”

“是。”曹公公不禁有些失望。难道真是因为幼时当了几年公主,到如今也不把自己当男人看了?要不然似夫人那般美人,寻常男子哪个不垂涎?

这可如何是好啊!太后前些年为了矫正天子的性情,严禁任何女子出现在天子跟前,后几年天子长大了,又出来许多女刺客,这真是……

李瑜特意开口吩咐这一句,就是认为捧高踩低之人太多,担心他冷落了花宜姝几日,就有人自以为猜中了他的心思去为难她,本以为曹公公是个值得信任的人,没想到他竟然面露失望,他凭什么失望?难道他已经对花宜姝做过捧高踩低的事了?

曹公公还没来得及退下,就察觉到天子射过来的寒箭似的目光,他愕然又不解,不明白自己又是哪里得罪了天子。

李瑜却是一声冷笑,“你近来胆子似乎大了点。”

噗通一声,曹公公跪在了地上,抖着声儿开始求饶,“陛下,奴才再也不敢了,求陛下恕罪!”

他以为陛下已经知道他向花宜姝泄密的事了,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李瑜原本只是试探,不料曹得闲竟是这么一副心虚又惶恐的姿态,他怔了一怔,想起自从离京后曹公公好几件自作主张的事情,原来还念着旧情轻轻放过,如今竟然连捧高踩低都学会了。

他不敢置信,连用了十年的人竟然也会这样!现在就阳奉阴违捧高踩低,以后指不定还要如何得意……

今天欺负他名义上的女人,明天是不是就要背地里苛待他的孩子?

他越想越气,一脚将这个该死的奴才踢翻,曹得闲沉重的身子咚一声撞上了桌角,疼得他面色扭曲,却是吱都不敢吱一声,忙忍着疼又爬起来跪好,这回却是连求饶都不敢了。

李瑜焦躁地在原地走了两圈,面色更加阴郁得吓人。

屋子里其他侍从跪了一地,哆哆嗦嗦连头也不敢抬,谁都不敢在此时对上盛怒的天子。

……

另一边,花宜姝正用着晚饭,忽然感觉小腹一沉,身体涌起一股熟悉的微妙感觉。于是她放下碗筷,摆手让旁边布菜的侍女退下,而后一把握住旁边人的手,仰起头去看她,“萧青姐姐,你有没有……有没有那个?”

在萧青眼中,花宜姝是跟她完全相反的人。如果说她萧青是狂风暴雨也无法摧折的大树,那么花宜姝就是一枝开在庭院中被悉心照料的娇花。那么柔、那么弱、那么美……似是晨雾中荷叶上滚动的露珠,人们欣赏露珠在晨光中滚动时宝石一般色泽,却要小心再小心,因为风大了点,会将它吹得粉碎,日头高了些,会把它晒得蒸发……

此时这位几日来不曾和她多说一句话的美人忽然牵住了她,那只手那么软那么滑,像孩童般娇嫩,萧青都担心自己习武多年粗粝的掌心会划破她的肌肤。

萧青缩了缩手指,又不敢完全缩回来,意外又疑惑道:“主子,您想要什么?”

在她眼里,花宜姝一张小脸红得像上了层胭脂,秋水一般潋滟的眼眸上,睫羽眨动几下,像是羞怯的蝴蝶。

“就是那个……陈妈妈。”

最后三个字说得好小声,若不是萧青耳力好还真听不清楚。她愕然一瞬,忍俊不禁,原来是月事带子,这种每个女子都需要的东西,为什么主子会害羞成这副样子,不但特意屏退其他人,连说出口都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目光触及花宜姝红艳艳的耳垂,萧青骤然回神,忙道:“主子稍候,属下这就去取来。”她退后一步,而后匆匆忙忙就走了。

忘了可以找门口的侍女要,也忘了这些人早早就会算好日期为主人备好月事带子,萧青三步并两步回到自己的住处,把自己最好的陈妈妈翻出来,又急匆匆奔回来双手递给她。

花宜姝红着脸羞答答接过,背过身的瞬间,她面上的羞涩就跟遮眼的水雾一样被阳光蒸发了。

转入屏风后,花宜姝一边换衣服一边思索。一开始李瑜把女主送给她当侍卫,花宜姝激动得几乎要晕过去。毕竟在她眼中,女主的身份可比皇帝这个痴情男三贵重多了。但是把萧青放在身边观察了几日后,花宜姝心中对女主的敬畏,就如同她对皇权的敬畏一样,砰一声当个烟花给放了,言外之意,只剩下一丢恶心的灰灰了。

这女主,跟我一样要吃喝拉撒,跟我一样有喜怒哀乐,跟我一样要屈服于皇权之下,写书人将她奉做世界的中心,还以为有多了不起,如今看来,也不过就是跟我一样的凡人……

既然她也是个凡人,那就说明是可以被操控,被驯服的!

意识到这一点,花宜姝的野心又一次膨胀了起来。假如,假如她抓住了女主的心,那不就等于同时抓住了张统领、副统领、副将和忠武将军的心吗?甚至她可以利用萧青的女主光环,让她用那个光环多去勾引几个达官显贵,有了这么多官员的支持,她想要被册封为皇后,何愁没有梯子?

花宜姝激动得双颊都染上了红晕,这一次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切切实实被这白日梦给美到了。

正想入非非时,身下忽然一阵汹涌,花宜姝脸色白了白,捂着肚子慢腾腾蹲到了地上。

心中痛苦地想,她还是太自以为是了,凭什么觉得能利用女主呢?毕竟女主是个来葵水都能一身轻松骑马奔战几十里的猛士,而她,区区葵水就能叫她跪地求饶。

况且,按书中最后的结局来看,写书人显然还是迂腐了些,女主都有本事让那么多男子倾心了,竟然不让女主将他们全部收做入幕之宾,竟然让女主最后跟鬼楼楼主那个不知睡过多少女人的烂黄瓜在一起。可见写书人对女主也没有她所想的那样爱惜。

罢了罢了,这女主光环都没法让鬼楼楼主自惭形秽到自愿砍掉那根脏黄瓜,更没法让她花宜姝爱慕上女主,可见威力也就一般般,用不用都无所谓。

但是女主是一定要收服的,毕竟女主长得好看,武功高强,体型还比她大一圈,遇到危险能完美地将她藏在身后,男侍卫虽然也有武功高的,但他们没法贴到床边保护她呀!只有女主这个女人可以!现在女主只是摄于皇权才当她的侍卫,但如果她收服了女主的心,那么哪怕将来她跟李瑜翻脸了,女主也会保护她,还会倒贴钱保护她!

以后再遇到像大老板那种人,就让女主把他吊起来扇耳光。

花宜姝美滋滋地想,所以我一定要让女主也爱上我,如果女主有需要,我也不介意帮她爽一把。如果女主不需要,那我就给她配一根干干净净的黄瓜,还要训得比狗还听话,怎么着都比鬼楼楼主那根泔水桶里滚过的黄瓜强。

正在这时,身下又是一阵汹涌,随即小腹处好似被一只手拧成了一团,痛得花宜姝面色巨变,颤巍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疼,疼死我了!

花宜姝疼得泪眼汪汪,她又开始妒忌女主了,凭什么女主来了葵水不疼,混在军营里半年都没人发现,而她就跟去了半条命一样?难道女配就连来葵水不疼也不配吗?

贼老天,贼写书人……都是瞎了眼的狗东西!

也不知是因为最近太劳累,还是今天早上吹了风,这一次来得比往常更疼更汹涌,花宜姝疼得开始在心里骂天骂地,越骂越疼,越疼越骂,最后连自己都骂了进去。都怪你要投生成女人,你要是投个男人,哪里这么多事?

花宜姝进了屏风后许久没有动静,正当萧青犹豫是否要进去看一看时,门口忽然传来喧闹动静,她抬眼一看,一身玄衣、面色冷漠的天子在众人簇拥下走了进来。

“拜见陛下。”萧青立刻单膝跪地。

天子冷淡的目光只在她头顶一掠而过,就扫向室内其他地方,随即微微拧眉,“你主子呢?”

萧青示意在屏风后,见天子目光冷沉,似乎为花宜姝没有出来迎接而面色不悦,她正要开口解释,却见天子已经抬脚绕过她往屏风后走去。

萧青担忧地想要跟进去看看,却被跟随天子进来的侍从拦住了。

花宜姝在后头做什么?

李瑜拧眉走到屏风后,却是愣住了。

屏风后是个小小的耳房,有浴桶、盆具、香膏、换下的衣裳,以及两个贴墙放置的柜子。

此时,花宜姝就缩在那柜子与墙角的夹缝中,双手抱膝脑袋埋在膝盖里,身体还在微微发颤。

见到这一幕,李瑜目光震动,刹那间似乎回到了十几年前,也就恍惚这么片刻,李瑜忽然疾步走过去,却又在一步之隔时停下。

“你怎么了?”李瑜的声音更低,听起来就很凶。

听见声音,花宜姝慢慢抬起头,眼泪汪汪的委屈样儿就落入了李瑜的眼中,李瑜目光又震了震。

“都欺负我……”花宜姝委屈死了,声音无力气若游丝,却满是压抑的愤懑,凭什么!凭什么写书人欺负我!大老板欺负我!连我自个儿的身子也要欺负我!

花宜姝疼得都恍惚了,她实在没力气站起来了,也没力气往外喊话,此刻任何一个人站在她面前,她都会本能地用自己最可怜的一面博取同情和帮助。

不,不用伪装,她原本就很可怜。可怜死了!又疼又可怜!呜哇哇……

花宜姝难受地哭了起来,眼泪一个劲儿往下掉,早就将衣裳浸湿了。

她现在泪眼朦胧,只恨不得有个人能帮她分担这份疼痛,压根就没注意到李瑜眼神中积聚起来的暴怒。

好,好得很!原本以为那帮惯会见风使舵的奴才只是暗中有些苛待,没想到居然把人欺负成这样!他们当朕是瞎子吗?

“别怕,会为你做主。”

花宜姝茫然看着他,他要怎么做主?难道他能运功将葵水转移到他身上吗?

下一刻,花宜姝感觉自己飘了起来,并且从屏风后一直飘到了大床上。

然后李瑜的心声很快把她从这种幻想中唤醒,哦,不是她疼得飞升了,而是李瑜将她抱了过去。

将她放到床上,明亮烛光下,天子注意到她面色苍白冷汗涔涔,一边让人叫太医,一边起身打算把曹公公扔下船。

却被花宜姝拉住了袖子,那力度明明轻得像烟雾,风吹就散,却像蛛丝缠住蝴蝶一样,将他牵绊在了原地,一回头,他就对上花宜姝可怜巴巴的目光。

“别走,你还没有,运动把、葵水拿走。”

很显然,花宜姝疼糊涂了。

而李瑜,也从那种花宜姝被残忍虐待的幻想中清醒过来。他愣了足足三个呼吸那么久,慢慢坐回床沿,手指在她小腹处轻轻按了按,“你是……葵水疼?”

花宜姝含泪点点头。

李瑜那张常年看不见第二个表情的脸上,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太短太快,几乎让花宜姝以为是个错觉。

【吓死朕了,朕还以为是那群奴才把你欺负成这副鬼样!】

花宜姝:……

什么鬼样?你说清楚!

一听到有人说她丑,花宜姝当即清醒了几分。

【不过,你一定也是被欺负了,不然不会那么说。】

花宜姝深有同感地点头,对对对,我就是被葵水给狠狠欺负了。

【你放心,朕不会放过他的!】

花宜姝心想你要怎么不放过葵水?真真瞎话!

下一刻,一团温热的帕子吻上了她的脸侧,花宜姝愣了愣,那柔柔的触感从她额头一直擦到下巴,连她被汗水沾湿的脖颈和耳朵也没有放过。

竟然是李瑜在给她擦汗?李瑜这个高贵的皇帝竟然会给人擦汗?还擦得这么温柔,花宜姝被震撼住了。

周围伺候的人也被震撼住了。

在他们眼中,天子威严深重冷淡自持,这可是他们头一回见到天子如此温柔地照顾另一个人,这不是在发梦吧?

花宜姝也很震惊,因为李瑜不但会照顾人,他还照顾得很好,得知她是因为来葵水来这副样子,李瑜很快让人煮了红豆花生汤,配着张太医调制的止疼药一勺一勺喂她喝下去,花宜姝喝完汤,他又开始给她按揉腹部,动作不紧不慢,力度恰到好处。

在堂堂天子的亲自服侍下,花宜姝的虚荣心被大大满足,浑身更是暖融融,连小腹处的痛楚也减轻到近乎于无了。

好舒服!

在这一刻,花宜姝觉得自己已经爱上了李瑜!就冲他如此温柔体贴,等他将来老了,黄瓜不中用了,她也不会嫌弃他。

花宜姝那一脸满足又舒坦的模样任谁都看得出来,然而李瑜并没有就此停手,相反,他动作更加轻柔,眼神也稍稍兴奋了起来。

满屋子的人看着,花宜姝心想自己也该有所表示了,她受宠若惊又万分崇拜的模样:“陛下真厉害,妾身好多了。”

李瑜面色依旧沉着冷淡,“如此便好。”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朕厉害吧!厉害吧!!!】

【朕多年前辛苦所学,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花宜姝:……

曹公公说陛下从前以为自己是个姑娘,莫非……

果然,下一刻,李瑜就开始洋洋得意地揭自己的黑历史。

【当年朕好傻,朕以为朕真是公主,看见别的女人因为来葵水、因为生孩子痛苦哀嚎的模样,朕怕得夜里做噩梦,但朕素来是个坚强的,没有自怨自艾,而是看了好多书决定自救!】

【朕苦学一年,朕做好了万全准备!朕就等着长大成人来葵水的那一战了!】

【可惜朕等来等去,没等来葵水,等来别人发现朕是男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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