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未必呢,”有人嘲笑完之后又想积些德:
“你去王大儒府前蹲着,万一他府上有些小活计,比如打水啊,传个话跑个腿什么的,
沈持:“....”不过,他也是这么打算的,既然举人秀才太多了不稀罕,那么他可以去打杂。
他放得下身段。
沈持在书摊上看了苏州府的地图,一眼就印在脑海中,然后随着举人秀才们去同里。
“这位兄弟已经考中秀才了吗?”同行的人看着沈持,不大确定地问。
沈持:“没有没有,我不认字的,家里穷,读不起书,我是想认字,又出不起束脩银子,想看看能不能去王大儒的府上谋个差事,混口饭吃。’众举人老爷秀才们大笑起来:“新鲜,还是头一遭听人说要去王大儒府上混饭吃的。”这一看不是竞争关系,对他分外热切:“要是咱们得知王大儒府上缺家仆,一定告诉你。”还有人见他少年清俊,说话稳当:“要不,你当我的书童怎样?“这孩子好好培养一番会很管用。
好几个人来了兴致,话语开始隐隐透出有文化的嘲笑之色,却又有正直的人站出来:“过分了啊。可见读书改变得了命运,却改变不了品性。tiqi.org 草莓小说网
沈持当耳旁风。到同里的路很近,不到半天的功夫,他们就上岸了,真如画中一般。“那片海棠林后头,就是退思园了。”当地人告诉他们。他们一行人立刻噤声,一个个君子端方地往海棠林后头走去。到了王渊的地界
一个个都人模狗样的,就连刚才和沈持说轻佻话的人都狠狠那捏住了书生气质。
沈持:“...”难道你们都学过川剧的变脸吗。
苏州这几日下雨,很是阴冷,连沈持这样年少血热的都被冻得缩起了肩膀。到了退思园近前,被绵延两三里地排队等候的人围着,有人站了三天都挤不进去。“沈秀才,”赵蟾桂说道:“不如我拿着推荐信先去退思园替你试试,真进不去的话,咱们再想别的办法。”他不信来的时候船上的士子说的推荐信没用的鬼话。
沈持寻思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他才要将推荐信给赵蟾桂,却见一锦衣玉袍的青年士子从退思园出来,气哼哼地撕烂了推荐信悻悻离去。沈持微微苦笑:“算了赵大哥,我再看看别的路子吧。”
下着雨,很多人脸上出现沮丧的神色,有些人离开,可是蜂拥而来的人越来越多,眼看着整个同里都要前来拜师求学的士子们给包场了。赵蟾桂为他发愁:“要不咱们回禄县吧?”他给沈持算了算,秀才每个月有二两银子领,够吃够喝还有地位,何必来这里受这个冷落。沈持没有和他多掰扯:“赵大哥,你出来的
时间也不短了,逛两日快回家去吧,免得你爹担心。”
催着赵蟾桂回去。
“我等你进到退思园再走,”赵蟾桂是个实心孩子:“不然你要回禄县,咱俩还能一块儿回。”
沈持看着湿冷的雨,不让他在这里淋着:“苏州繁华,赵大哥你去逛逛吧。”
赵蟾桂应了声:“我晚些时候再回来找你。”
晌午时分。
“让一让,”一个货郎挑着担子往里面走:“这是王大儒要吃的鲜肉小馄饨,耽搁时间长了可就没那么美味了。”众人让开一条路,让货郎进到王大儒府中。
沈持觑眼看他顺畅地进入王宅又出来,欢快地走了。他跟上去:“货郎哥,我也想来一碗热腾腾的鲜肉馄饨。”货郎:“这里给你包不了,你跟我到前头店里面去,新鲜的从锅里捞出来吃。”
“我姓李。”他说道。
沈持跟着他走。
有人说道:“你不是来给王大儒当仆人的吗?”幸好王宅的管家没挑中他,不然啊这回去不得当祖宗。他们一个个举人秀才的还不舍得说吃就吃一碗小馄饨呢。
沈持跟着他走,货郎说的小店就是水里停着的一条乌篷船,很旧了,家传的或者是人家二手卖给他的,一上去,颤颤巍巍地晃动起来。沈持弯腰走进去,货郎跟他说道:“我在船上捞鱼,捞完直接包馄饨,鲜美的很。
边说着他边熟练地给沈持包了一碗馄饨,煮水下锅,香味就出来了,真的很鲜。沈持舒展开身体喝着热汤:“李哥你每天都给王大儒送馄饨啊?”货郎去捞了两条鱼来杀:“也不是每顿都吃馄饨,王家有时候也叫别的菜,一个月轮到叫我去送两三回。”沈持:......王大儒还挺挑嘴的。
“不过呀,最近来找王大儒的人多,我的生意也跟着好起来,”货郎说道:“总有大方的举人秀才的来买我的馄饨的。”毕竟这一口是王渊所好的,他们也想尝尝。
“李哥,”沈持看着他挺忙的,且船上只有他一个人:“你需要打下手的人吗?”
货郎看了看他,摇头:“哎呀,我需要帮工的,可你....看起来不像会干活的样子啊。”
沈持:“李哥,我会干活的。不信,你接下来要烧什么菜,我大概都可以的。”
货郎半信半疑:“你会杀鱼吗?”
沈持从他的鱼篓里抓起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拿刀来。”
他在河里涮了涮刀,看似随手在鱼身上抹了两下,那鱼连内脏带鳞片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货郎:”.........这杀鱼的技术比他娴熟多了
沈持:“李哥哥,我只是跟以前的主家学过杀鱼的技巧罢了。”
货郎这才回魂。
沈持:“我说我会打杂,李哥这下信了吗?”
货郎小鸡啄米般点头:“信了,我信了。”
“我从前是个家仆,”在外面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大老爷辞官归乡遣散了咱们,流落到苏州府来想混口饭吃,本来想去王大儒府中碰碰运气的,可是,人太多了,我想我也挤不进....货郎听他一番剖白甚是实在:
“我正好缺个能干的,
如今生意好了,你给我帮工吧,生意做起来,我不会亏待你的。
沈持:“王大儒除了吃馄饨,还喜欢吃什么菜啊?”
不能仅限于卖馄饨,得拓展业务。
“他呀,不爱个河鲜什么的,”货郎头疼地说道:“他在京城久了爱吃肥肠。”当地人比较擅长河鲜,卖肥肠的不多,所以都是王渊的书童去买肥肠,回去自己做,至于做的什么菜,他们都不得而知了。沈持的眼睛一亮:肥肠,肥肠好吃啊。
他对货郎说道:“你下次给王宅送馄饨是什么时候?”货郎:“八日后。”沈持激动地搓手:“小二哥,肥肠挺好的,别说王大儒了,我也很爱吃的,你吃过吗?”这时候,有举人来买馄饨,货郎忙着招待去了,交代沈持:“把莲藕洗干净切了。”
沈持应下,老实干活去。
这一忙就忙了大半天,沈持收拾了七八条鱼,五六个莲藕,他看了看货郎的馄饨馅,剁得差不多,等货郎进后厨一看,惊喜地说道:“你果然会干活。”沈持:“要是能再添一些肥肉进去,味道会更鲜美。”只有鱼和莲藕,馅料的口感不够丰富,也不够过瘾。货郎:“才夸你一句就开始来教我了。”
沈持:“我掏钱去买肥肉来,做一顿给你吃怎样?”货郎心道:他花钱让我吃,这可是难得的便宜事情,哪有不应下的。次日沈持起了个大早,到早市上买了肉,买了肥肠回来。从禄县来时,沈山拿出摩挲多日的一锭银元,换成银票让老刘氏给他缝在里衣里,孟度又送了二十两来,是以他手头暂时不紧。他先按照自己的配方包了两碗馄饨,等货郎起来已经煮好了:“你尝尝我的馅料。”货郎不屑地笑道:“一天的功夫你就偷师到手了?”沈持:“嘿嘿都是原主家教的。”
货郎心道:这不是捡了个大宝,难怪大年初一求了个上上签,没想到到了年尾,应在这个捡来的人身上。心中喜不自胜。
他先去尝了口汤,入口的感觉比他自己调的更清,更甜,更鲜,让他吃了一小惊,他迫不及待地咬一口肉馅,在味蕾卷进去的时候,他享受地眯起眼眸:“好吃,好吃。”一口气吃完,意犹未尽地看着粗瓷碗:他卖了小二十年馄饨,竟做不出这般滋味来。
但他不能再夸了,回味之后点评道:“头一次尝别人的手艺,换换口味竟这么好,怪不得王大儒不会可着一家店吃呢。”沈持还是憨笑,并不反驳:“货郎哥,我今儿买了肥肠和豆腐回来,等下做个肥肠炖豆腐,是我们秦州府的当地菜,感谢李哥收留之恩。”吃了馄饨,货郎已经很期待沈持的手艺了,还是不忘记心疼烧饭浪费柴火:“你省着点火用啊。
沈持:“我已经买了些木炭回来。”他受不了江南冬日的湿冷。
货郎又大跌眼睛。敢情在大户人家里当过差的,花钱不眨眼啊。他可占大便宜了。
沈持从乌篷船跳下来,找了口井开始打水清洗肥肠,味道把货郎呛道了:“这会好吃吗?”
他远远地躲开。
沈持:“李哥快去做生意吧,等晚上回来就知道好不好吃了。”货郎又眯着眼睛摇着头走了。
在炖制肥肠炖豆腐的过程中,烹饪的每一个步骤都有其独特的技巧。首先,通过炒制大肠、葱姜蒜、八角、干辣椒,将食材的香味激发出来,为后续的烹饪奠定基础。接着,通过巧妙的调配料汁,使得整个菜品更具层次感,口感更为丰富。最后,在加入清水、豆腐、鹌鹑蛋的过程中,火候的掌握至关重要,既要确保豆腐入味,又要使得肥肠变得鲜嫩可口。
沈持忙活了整整大半天。
等货郎挑着卖空了的担子回来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让味蕾一刹那沦陷的香味。还带着驱散寒冬的暖意。他的五脏六腑一下子熨帖了。他急忙放下担子跳上乌篷船:“这就是你说的肥肠炖豆腐?”
沈持已经摆好了碗筷:“李哥,快来尝尝。”
货郎敷衍地洗了个手,弯下腰夹起一筷子,甚至来不及坐下就往嘴里放,吃到和闻到的香气又不一个样,双重的刺激让他
大脑窒息,想手舞足蹈
想放声高歌,只是一开口的鸭
子嗓把沈持吓到了:“小二哥,你,你是不是不能喝酒啊.....
别是酒精过敏了吧。可是他明明看见货郎半夜还要摸过去酒瓶子喝上一口呢。
“好吃,太XX好吃了....”货郎词贫,一嘴的油:“玉哥儿,你手艺真好。”他拿出几个铜板给沈持:“你说这道菜卖多少钱不会亏本呢?”沈持:“小二哥,你不是说王大儒喜欢吃肥肠吗?你过几日送进去给他尝尝,让他看着给,肯定比咱们定价要高。货郎:”....这真的行吗
沈持:“试试吧,你想他馄饨都给的是别人两倍的价钱。
“成本多少?”货郎精明地问。
沈持算了算:“得50文了。”货郎咋舌:“王大儒真会舍得给100文买一份肥肠炖豆腐?”
“试试吧,”沈持意不在钱上:
“要不,等到那天,我同李哥一块儿去送馄饨?”
货郎犹豫了下:“也好,到时候你端着钵,到时候王宅的仆人让你进去的话你就进去。”
沈持:”好的,都听李哥的。”
到了给王宅送馄饨的前一日,货郎受了风寒全身筋骨疼痛躺在床上哎哟唉哟地叫着难受:“明天的钱怕是赚不到了.....”他瞄着沈持,心疼地想:还得管他吃管他住,我要赔钱了。“玉哥儿,”货郎没好声气地说道:“你去王宅跑一趟,找王六,就说明天不去给王大儒送馄饨了。”王六是王宅的管家。
沈持:“李哥是担心做不了馄饨吗?”
货郎又哼唧两声:“我都动不了了。”他恐怕要去给大夫送钱了。
“我可以包馄饨啊。”沈持小声缓缓地说道。
货郎还在哼唧中:“快去,去跟王六大哥说一声啊。”沈持拔高了声音:“李哥,咱们上次不是说送馄饨,顺带让王大儒尝尝咱们的肥肠炖豆腐嘛,你忘了。”“我会包馄饨,”沈持:“李哥,我给你包一碗馄饨尝尝好不好?”
他自言自语:“或许你喝上一碗馄饨,风寒就好了呢。”货郎没有说话,继续大声哼唧。沈持掩住口鼻上前摸了摸他的脑门,烫手,发烧了,而且是高烧。沈持跑去厨房,他速度给货郎熬了一碗美汤,端过来说道:“李哥,喝碗美汤发发汗吧。”
高烧很危险的,容易把本来就不太好用的脑瓜烧得更不好用。
货郎有病乱投医,端起碗一口气灌下去,一边喘着大气一边问:“你给我喝的什么辣烘烘的?”
“姜汤,”沈持说道:“还有葱白,发汗的,良药苦口。”
货郎直挺挺地往床上一躺:“我想吃馄饨,刀鱼馄饨。”他从来都是吃卖货之后剩下的,这回,他要吃一顿新鲜的馄饨。“包十二个,我吃八个,你吃四个。”他又说道。
“好嘞李哥,”沈持咧嘴淡笑:“你睡片刻醒来就能吃馄饨了。
他回到厨房,想着以前货郎的馄饨馅略有些口感单一,于是出去买了猪油和荸荠,这个朝代没有花里胡哨的调味料,只能用最普通的。回到之后泡了一碗底葱美水,开始调配馅料,新杀的鱼,从河里捞上来到馄饨出锅仅仅只用了半个时辰的功夫。荸荠的甜味儿把汤都拉扯得明媚。
货郎喝下姜汤后辣得发了一身汗,全身的痛疼神奇地去了大半,他的鼻子灵了,忽然从床上跑下来:“你....做了什么?”“馄饨啊,快来吃吧李哥。”沈持端来两个碗,一个碗中放着八只馄饨,另一个里面飘着四个馄饨。李货郎迫不及待地吸溜着喝了一口汤,半天存在口中没咽下去,他在品味一一是用了什么食材做出来口感这么甜脆香滑嫩的汤1....沈持优雅地拿起勺子舀汤喝:“馄饨最大的吃头就是这一碗汤。”
货郎反驳不得:“嗯嗯。”大口吃着,生怕错过了这一次的味觉的极致享受。
“李哥,”沈持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这个,能给王大儒送吗?”
货郎放下筷子,吃得意犹未尽:
“勉强吧,横竖我是包不动了,不送就没钱吃饭,没办法,送吧。
他当然不能承认沈持包的馄饨比他包的好。
沈持:“好的李哥,我这就准备好,明早起来杀鱼包馄饨,保证让王大儒吃上最新鲜的。
货郎没应声,回屋躺着去了。
眼看天色渐晚,沈持做好了准备,明日黎明即起,然后包了馄饨担着担子往王宅送。海棠林从天不亮开始就人潮涌动,沈持挑着货郎的担子,吆喝着“让一让”往退思园中走去。远远忘见“退思”三个字,沈持这两日听士子们说“退思”二字出自《左传》中的“进思尽忠,退思补过。1”,白话就是为官时一心想着忠君,辞官后弥补过错之意,只不知两代帝王之师,为何在盛年突然归隐,又有“补过”之意?艰难地挤到大门口,有小厮看见挑挑子的过来,问了一嘴:“今天送的挺早啊。”又看一眼:“李货郎呢?”明明是李货郎的挑子,怎么换了个白净颀长的少年人来送。沈持:“李哥受了些风寒,让我给王先生来送,还说要找王六。”“李货郎是我表姨家表哥,我是他表弟。”他不得扯了个谎,无中生一门远房亲戚。
家仆去喊了王六过来,从沈持手中接过馄饨:“嗯,闻着比之前的还要甘鲜。
沈持:“王大哥,这里还有一份肥肠炖豆腐,是李大哥自己做的菜,说拿给先生尝尝。”
王六愣了一愣:“李货郎做的?”没想到李货郎不仅馄饨包的好,还会做肥肠,这可是整个同里都找不到几个厨师会做肥肠的。沈持拘谨地胡诌:“新学的。”
家中的李货郎一个又一个打着喷嚏。
王六接了东西,让家仆拿钱来给沈持:“去吧。”沈持挑起货担子的时候恰好传来声音:“今日的馄饨来了?”男声中淬着儒雅、人情世故,还隐隐有翻云覆雨的气势。很难把他和一个爱吃肥肠的这件事联系在一起。”是的,李货郎来送馄饨了。”
沈持在王宅能停留的时间太短,找不到跟王渊搭上话的理由,只好挑着担子出来。外头的人熙熙攘攘,都拿着拜帖往里面替,无奈能进去的人寥寥无几,还有人被请进去之后,半天又垂头丧气地出来了,
看来是拜师失败了
沈持:这么进去是不行的,不知道他另辟蹊径,能不能成功。
他还未走出半里地,后面有个声音叫道:“小哥儿你等等。”是王六的声音。沈持站住脚步回过头去:“王大哥?”是刚才钱给多了要找点回扣要回去吗?
“刚先生看了你们李货郎做的肥肠,”王六说道:“想请他到府中给烧一顿饭,你看怎样?”
沈持说道:“我表哥这两日感染风寒,肥肠是我做的。”
疯狂暗示:你们可以找我去做,真的,不亏。
王六上上下下打量沈持:“你做的啊?”他们这一家子表哥表弟都还挺有做饭天赋的啊。
“嗯。”沈持说道:“不信我可以带食材去贵府上烧饭。”
“信了信了,”他拿出半吊钱来:“以后你不用挑着挑子到处去卖馄饨了,来我们府上烧饭怎样?”沈持求之不得,一时不知该怎么答应,怕太快了对方起疑心,又怕慢了对方反悔。
王六又把那半吊铜板收起来:“回去和你表哥商量商量,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啊。
“好,”沈持只能板板正正地说道:“我回去和我表哥商量商量,明天一早就来给您答复。”
从退思园出来,他手心全是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