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红绡窗,莫翁夫妻在江家厢房里醒来。
昨晚素生把他们留在这里休息,等待今天给他们安排工作。
两人心里清楚,素生是不愿意让西肃回客栈住,才会把他们一起留下。
刚穿好衣服,就有丫鬟敲门进来伺候洗漱。
尊雅本来打算自己叠被子的,现在她们已经收拾好,还把自己请到镜子前梳妆。
后来西肃来了,把两人拉上一起去吃早饭。
莫翁没想到巡抚家这样随和,昨天已经认识的两个少年,他们的母亲,巡抚夫妇,江夫人的弟弟,西肃都一一进行了介绍。
大家很热情,关心了他们的打算和期许,不问生活境况和难处,分寸掌握的恰到好处。
江竹提到,经过福缘跟邻居们的一番详谈,大家已经同意抵制鹿凝店铺对正常生意的破坏,帮助附近商业重拾信心。
有了百姓的支持,江竹可以以官府的身份进行干预,勒令他们关闭扰乱秩序的店铺,撤出江南。
不过素生提醒江竹,他们的应急典当措施值得借鉴,虽然他们的分寸太过,类似于到处散钱的行为,他整理了一下思路。
“我们整改一下,也开设官府门下的典当行,或者钱庄,如果百姓有困难,可是适当为他们的东西提价,号召有余力的百姓每月一捐,所捐物值不限制,为的是形成相互帮助的风气。”
“莫翁大哥,听西肃说你一身正气,才艺双全,如果你不嫌弃屈就在官府的典当行,我就向江大哥帮你讨下这个差事了。”
莫翁受宠若惊,虽说自己在长安也是有头有脸,但毕竟逃亡到这异乡,毫无人脉,能得到这样一份体面的营生,真是再好不过。
只是这公家典当行首次试行,担心自己难以胜任。
看到莫翁又犹豫不决了,尊雅很是着急,用眼神向西肃求救。
西肃也是有些彷徨,没想到素生给了一个这么重要的位置,向素生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然后把莫翁拉到院子里。
“莫大哥,我们都是朋友了,你就答应下来,以你的能力绝对没问题啊,就算有什么他们也会尽力帮你的,而且,这样一来官府就会给你们提供一处住宅了,尊雅姐也不用跟你风餐露宿了。”
“我自从逃离长安,做事就瞻前顾后,都快不认识自己了……好,这门差事我应下了,西肃妹子,真的谢谢你。”
西肃学着素生昨晚的样子,爽朗地大笑:“客气。”
其实昨晚素生陪她去看过江竹熟睡的小女儿后,在送她回房的路上西肃提到过帮莫翁夫妇脱离困境的事。
西肃当时只是为莫翁向素生求个官府里稳定的小差,没想到素生这么信任西肃的朋友,说回去睡觉前再好好想想,找一份适合他的差事。
当时她也是像莫翁一样有些忸怩,对素生说了感谢之类的话。
素生沉默了一会儿,爽朗地大笑:“客气!”
拽着夏季的尾巴,青芽已经陪着沐荷搬去崔家。
素生跟西肃却像是故意避开,对何时离开江家的事情绝口不提。
那天,大侠们离开空船时给他们松了绑,按照船老大的指示告诉他们自己是江洋大盗,货物和西肃都带走了。
被放回的一行人仓皇地逃回长安,立刻去妙舞坊跟舞阳赔罪,求她原谅。
舞阳惊慌,本想等这边忙完就去江南跟西肃汇合,雕栏画舫的想象一下子破灭。
被江洋大盗掳走?那西肃……
茫茫大江怎么寻找,舞阳只好去宫里向鹿凝求救。
鹿凝一听货物被劫不知去向,担心江江南的店铺生变,一着急猛地站起来,肚子突然疼得厉害,好像要肚皮要裂开了一样,嘶嚎了两声,就感觉腿支撑不住自己,就要往后面倒去。
舞阳立刻上前扶住,见她脸色苍白得可怕,汗珠一直滴落,赶紧喊外面的人进来帮忙。
五天前就是鹿凝的产期,风苔拒绝了常之行的邀请依然待在宫里守着她,可是肚子迟迟没有动静。
适才看舞阳匆匆进宫,就知道是有值得鹿凝动怒的大事,拦不住她只好喊来之前找好的太医和产婆在门外候着。
没想到才在台阶上站了这么一小会,就听到鹿凝痛苦的叫声。
风苔踹门进去,就看到舞阳已经扶不住鹿凝,赶紧上前帮忙。
风苔抱起鹿凝才发现她的衣裙上沾了血,产婆和太医也看到地毯上的血迹,大喊不妙。
两人赶紧就近把棋榻上清理出来,让风苔就近把她平放在上面。
鹿凝已经疼得昏厥,太医掐了她的人中,也没有让她苏醒。
现在肯定不能等了,得赶紧让产婆接生,可是她这昏迷的状态根本不行。
舞阳刚才吓坏了,现在才缓过来要怎么帮忙,赶紧从鹿凝身上翻出她随身携带的药瓶,取出一粒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醒魂丸塞到鹿凝嘴里。
鹿凝对疼痛的承受力比常人低很多,她身体的自我保护会在她承受不住时令她昏厥,就算是平时练武时的磕磕碰碰也会让她神智不清,只是不至于完全昏过去。
以前鹿凝陪舞阳去乌溪时,在山路上摔倒,荆棘扎进小腿,她就差点昏厥,坐在原地不动从怀里掏出药瓶在鼻子下闻了很久才缓过来。
这次情况紧急,舞阳直接把药塞到她嘴里,没想到将错就错地唤醒了鹿凝。
她一清醒就感受到了巨大的疼痛,还好嘴里全是那个刺激的味道,她痛苦地呻吟,又要正面与疼痛感交锋,感受到异常的恐惧。
产婆一看她醒了,赶紧屏退了众人,让他们赶紧准备接生的东西。
鹿凝拉住舞阳拿着药瓶的手,要求她陪在身边,怕待会会遇到更大的疼痛承受不来,只能靠这瓶药了。
舞阳拍了拍她的手背,说会全程陪着她,就像她生小鹿时那样陪着她。
舞阳见证过她的痛苦,对于鹿凝,生孩子真是巨大的挑战。
上次生小鹿时她叫得真是惨绝人寰,快要撑不住时就拼命地呼吸舞阳抹在手上的药,用了两个时辰才把小鹿生下来。
直到听到小鹿的第一声啼哭,鹿凝才虚脱地昏过去。
那时,舞阳第一次看到鹿凝的狼狈不堪,虽然自己手上被她捏的也很狼狈,但却是由衷地心疼她和佩服她。
鹿凝要求只留产婆和舞阳,其他人只能在外面等着。
这次过程虽然一样痛苦,但是不到半个时辰产婆就把孩子接出来了,舞阳和鹿凝都松了一口气,可是却迟迟没有听到孩子的啼哭声。
产婆安慰她们不用担心,很多孩子刚生下来都这样,把孩子倒过来使劲拍了拍她的屁股还是依然没有反应,试了试呼吸,产婆脸色大变:“……这孩子出生前就没气了!”
鹿凝不敢相信,如果现在剑在手她一定立刻杀了产婆,她一直感受着这孩子在肚子里踢她,怎么会是死的?
她歇斯底里地喊叫,舞阳赶紧把孩子接过来递给她,并示意产婆出去把太医找来。
鹿凝不敢相信地试了孩子的呼吸,试了孩子的脉搏,只觉眼前一片漆黑,立刻昏死过去。舞阳把孩子递给太医,取了一颗药丸塞到鹿凝嘴里,没有丝毫反应,又接连塞了所有的药丸也没有用。
太医确定孩子确实已经死了,风苔痛苦地抱着女儿,这么期待她的到来,怎么她连睁开眼睛看一眼世界的机会都没有。
风苔脑海里回荡着太医的诊断,是鹿凝产前出血孩子才丧了命。
可是现在鹿凝昏死过去,却还在出血。
风苔找来了所有太医让他们保住鹿凝,不然就都别想活。
他把舞阳拉到院子里,一脚踹去,如果不是她进宫说了什么,鹿凝也不会在这关键的时刻动了胎气。
舞阳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忍受着风苔的埋怨,她无法为自己辩解,确实是自己考虑不周,为了西肃的安危而忘记鹿凝即将生产。
而且风苔只是踹了那一脚泄愤,也没有再动手,他失去女儿,爱的人也在鬼门关徘徊,舞阳知道他的心比自己身上这一脚更痛。
风苔抱着头蹲在台阶上等待鹿凝的醒来,他堵住耳朵,不敢进去,不敢抬头。
舞阳也坐在他身边等待。
太医一出来,舞阳赶紧起身询问,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保住了。
里面其他的太医也陆陆续续出来,如释重负,鹿凝的命保住了,他们的命也就保住了。
舞阳拍了拍风苔,他不敢听,舞阳只好扯下他堵着耳朵的双手:“她醒了,进去看看吧。”
风苔难以置信地看着舞阳,她笑了一下以示确定。
风苔飞快地冲进屋里,趴在棋榻前握住鹿凝的手。
鹿凝眼睛空洞,毫无表情,风苔知道她失去女儿有多痛:“哭出来就好了。”
鹿凝像是回到了那个噩梦里,少年拿着蓝色宝剑刺进自己的肚子,刺向自己的孩子,这孩子真的不认同这个娘亲……
“孩子……我的孩子……”鹿凝只是反反复复说这一句,舞阳端着太医院很快送回来熬好的药进来,风苔扶起鹿凝,舞阳喂她喝,可是她全吐了出来。
她拒绝治疗,她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孩子。
如果鹿凝本身就是一个坏人,却因为良心发现要自我折磨,自我了结,那么风苔宁愿她继续做个恶人,只要她愿意活着。
把舞阳叫出去详细问了事情的经过,又把那几个逃回来的人叫来。
他们说西肃半路上发现跟前面大船上的人认识,因为同去江南,西肃就搬去那艘船同行,而往江南运货的事情没有其他人知道,他们努力赶上西肃朋友的那艘船,却发现它停泊在岸边,后来就被水里突然出现的人给绑了。
最后才知道他们是江洋大盗。
舞阳当时只听到西肃被掳就乱了分寸,现在才完整的了解来龙去脉,一下子就听出破绽。
舞阳跟风苔都听出江洋大盗都是假的,哪有江洋大盗劫完还会把他们放走。
更何况一个十几艘船同行的船队,如果不是清楚的知道船上的具体情况,谁会有胆下手,所以问题就出在西肃的朋友身上。
舞阳说西肃从未出过门,有故人也只能是在乌溪遇到的。
舞阳当即决定找出长安那段时间出行去江南的大船,一一排除。
风苔却叫住了她:“我想我已经知道是谁在搞鬼了。你这些天就住在宫里,帮我照顾好鹿凝,绑也好捆也好一定让她活下来。”
舞阳看着风苔远去的背影,不知他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