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单从常之行面对亲情的表现就能猜到,他肯定毫不怀疑地把一切情况都告诉了风苔。
既然现在风苔认定自己的孩子不能降生全是素生一人之责,他一定会去找素生报仇。
常帆也只能抢在风苔前面去告知素生,让他避避风头。
只要不与风苔正面交锋,躲过这一阵,或许还能等到鹿凝自我了结,那到时一切都迎刃而解了,也不用为素生担心七年之约了。
常帆想到这些就觉得痛快,扬鞭一甩,漫天花叶飞舞。
马蹄声声过,阿九心向素生,眉头紧皱,只想去到他身边保护他,从没想过用鹿凝的死埋藏一切恩怨的事,只是时刻跟素生一起准备七年之约。
同为救人,惟心两异。
风行殿里宫女太监手忙脚乱,将抱来的丝绸剪成一条条长的细缎。
若不是舞阳从背后将鹿凝拍晕,这些小仆万不敢把主子捆在竹榻上。
舞阳仍然心有余悸,把鹿凝束缚起来只能解一时之危,她执意寻死,要是等到她身体恢复挣开细缎的缠绕,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风苔匆匆回到殿内,却见这般狼藉,鹿凝恰好醒来,双手握拳用力挣扎,瞪着眼睛嘶吼,众人吓得频频后退,不敢上前。
捆在她身上的若是麻绳定会勒的她一身伤痕,风苔心疼地蹲在地上,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想要安抚她的情绪,却见鹿凝满眼血丝,脸上泪痕斑斑。
她已经失去理性,听不进去任何劝导。
鹿凝有多绝望,风苔对素生的恨意就有多浓。
在他心里,素生这个强行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人,搅乱了他的一切。
“别这样……”风苔起身,将一只手递给鹿凝任由她抓挠,忍着痛用另一只手整理鹿凝被湿汗粘在苍白脸颊上的头发,“你啊一定要等着我回来,等我去把害死女儿的那个人千刀万剐。”
鹿凝竟慢慢安静下来,狠抓着风苔的手也垂了下去,她闭上眼睛时,睫毛上还挂着泪。
凤姬端着小香炉放在竹榻边上,冉冉飘出的是她调制的安神香。
风苔拿过舞阳手中的羽扇,轻轻地为鹿凝扇风,并不看凤姬。
“我先帮你包扎一下吧。”凤姬看了一眼风苔受伤的手,血水已经站湿洁白的羽毛。
“你也听到了,我要去杀素生,无论你做什么都不能改变我的想法!”风苔将扇子扔在地上,起身怒吼。
“失去孩子的痛苦我很清楚,可是,你不能将这等大罪怪在素生身上啊……”凤姬抬头望着这个只比素生大几岁的风苔,试图劝下他。
“那你告诉我该怪谁?!我们等这个孩子的降临等了十个月,不早不晚,他偏偏选在这种时候跟鹿凝作对,我的女儿就成了他报仇的牺牲品!”
凤姬不知如何将这是非理清,但她清楚风苔不会轻易放过素生。
“小鹿和你父亲在我手上,你若执意杀素生,就别怪我心狠。”
“素生我杀定了!”风苔盯着凤姬,丝毫不为她的话所动,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凤姬武功、炼毒皆在鹿凝之上,若是她有鹿凝一半心狠,当年就不会以身挡剑而是直接出手偷袭。
凤姬见自己的威胁对风苔毫无作用,只能将七年之约搬出来。
“那是你与鹿凝的约定,与我无关。不过,你若帮我照顾好鹿凝,我可以答应你将素生带回皇宫,交由鹿凝亲手泄恨,也成全你们母子的最后一面。”
风苔冰冷的语言刺透着凤姬的心,他怎么可以嘲笑她的软弱和忠诚,这一刻,她感觉风苔活生生就是第二个鹿凝。
一百多个杀手在风行殿外等候指示,清虚道长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将虎符交与风苔。
“我们非要今天夜里就出发吗?”舞阳见了这杀气腾腾的局面,也是颇为不安。
这些杀手都是由清虚精挑细选,培养了多年的死士,这一去,且不说素生在劫难逃,恐怕还要牵连无辜之人。
风苔将虎符递给舞阳:“十艘官船,去江畔等我。”
舞阳迟疑着接过虎符,风苔变了,听着他的命令,她竟也有些胆怯。
出了风行殿,她才觉得呼吸到空气,里面的气氛太压抑,或者说跟在风苔身边真的不敢喘息。
她有些后悔,如果早知西肃是跟素生在一起,就不该莽撞地跑来宫里。
现在可好,本想去江南找西肃,却要变成帮风苔杀素生的同谋,若是让西肃知道了这些内幕,她真的是无颜面对了。
江风吹得并列排开的船摇摇晃晃,相近的两艘船的船舷不断地撞在一起。
江面漆黑一片,舞阳坐在其中一艘官船上,听着涛声,思量如何隐瞒西肃。
风苔也来到江畔,在外面喊了两声,舞阳才缓过神来,赶忙走到船尾。
确定了舞阳的位置,杀手们自觉地分登其他九艘船,风苔与舞阳同乘,船夫们开始了逆风南下的辛苦航程。
“素生不知长安发生的事情,也不知你去江南。你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抓到手,为何兴师动众地携百号死士前往?”
“我与素生向来不和,造访江南肯定会引起他的怀疑。我到了江南先去看望外祖母和风绒,若不能掩人耳目,我就直接动手!”
风苔自知心事全写在脸上,很难骗过江南的家人,更不可能骗过素生,单打独斗又不是那个少主的对手,当年之辱还历历在目。
“这次,我要保证万无一失!”
舞阳真担心这些杀手会伤到西肃,便与风苔商量等她将西肃带离再动手。
风苔默不作声,心里却思量开来:娘亲、舅舅甚至外祖母和风绒,他们若是知道我去杀素生,肯定会极力制止,并对我大失所望,我不想众叛亲离……
可是,与素生的仇恨怎么办?
“让西肃将素生带出来,我再下手,不能让江南的人知道我的目的。”
“不行,我不能让西肃知道我的事!”
两人四目相对,僵持不下,宽敞的船仓显得拥挤不堪。
对于在乎的人,谁都不肯毁坏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形象。
冷静下来,两人突然觉得很可笑。
“有什么用呢,你瞒得了西肃一时你瞒得了她一世吗?”
“你还不是一样,早晚要将素生抓走,避开他们,就不会露馅儿了吗?”
两人低头良久,这世间哪有万全之策,只好各自散去,回到自己房间。
舞阳没得选,因为鹿凝的仇恨,她的手却染了血,现在又因为风苔的仇恨,她即将把最丑恶的自己暴露在西肃面前。
善与恶究竟怎样划分,既做着坏事却还要装好人,舞阳想不通,只愿一觉睡去,醒来后看到大家都能不再被仇恨缠绕。
风苔也难以接受,他与风绒兄妹二人,多年未见,再聚首已物是人非。
他再也不能以兄长的身份教导她,因为自己已经劣迹斑斑,甚至还要戴上面具去欺骗她的信任,欺骗所有人的信任,只为了杀素生。
躺在床上盯着船顶的木头,眼皮越来越重,在这清醒与沉睡之际,有一瞬回忆闪过,在常家别苑的那个深夜,他赤脚站在窗前,看见自己的爹爹娘亲披着衣裳对素生关怀备至,看见他们三人围坐桌前欢欣畅聊……
这晚,风苔做了一个梦,梦见女儿的头发乌黑亮丽,双眸熠熠生辉,奶声奶气地唤一声阿娘爹爹,他们一家四口围坐在桌前,像素生他们那样温馨,而换作素生站在门前赤脚看着这一切,可是,风苔即使是在这个幸福的梦里依然对素生有着无比的恨意。
次日醒来后,风苔在床上呆坐了很久,他心里已清楚,或许女儿只是自己报复的幌子,他与素生的恩怨早就深种。